在開辦書院前,小滿去詢問過江所思,也準備了需要的用具書籍。</br> 可她竟然忘了重要的一點,書院的銀錢應該收取多少。</br> 白芫不能給她一個答案,她便搖搖頭,對兩人說:“你們先回去,明天再來吧,書院的先生今日還未到。”</br> 兩個小姑娘拉著手蹦蹦跳跳地離開書院后,小滿重新坐回去,也沒了喝甜湯的心思。</br> 江郡守建立書院是為了培養人才,男子讀書是為了自己能考取功名,便是再窮也會攢下錢爭取讀書的機會。對于那些家境貧寒的學子,江郡守也會直接免了他們來書院的銀兩。</br> 但他們都是男子,和女子是不一樣的。</br> 小滿想到那個在書肆門口被騙了錢而大哭的小姑娘,即便她能念書,她的爹娘也不會舍得銀錢讓她來書院。</br> 不過半個時辰,林老就來了。</br> 看到書院的模樣,他倒是不意外小滿能找到這么個好地方。</br> 沏了壺茶,小滿和林老坐在樹下說起了自己的想法。</br> 林老只當是幫周攻玉哄哄心上人,也沒什么想法好說的。</br> 直到小滿和他說書院不收錢,一口茶水嗆得他開始咳嗽。</br> 現如今,他是相信這女子是一時興起了。</br> 林老的表情已經很明顯的說明了自己的對此事的看法。</br> 小滿知道自己說出這種話,定然是要被嘲笑愚蠢的。</br> “在先生來之前,晚輩已經想了許久。而世間男子與女子多有不同,男子讀書說出去是有臉面的事,女子卻不然。她們無法參加科舉考試,也很少能在文壇展露才學。多得是女子一字不識,受人恥笑欺辱。那些能出錢供女子來書院的人家,她們也請得起私塾先生。而那些不愿供女子讀書的人家,偏偏她們才是最需要讀書識字的。辦書院,本就是為了教書育人,讓女子識字,如果最需要讀書的那些人因為銀錢而放棄,那不是本末倒置了嗎?”</br> 聽她說完了這么一大段,林老的臉色略微緩和了,卻仍是冷哼一聲,道:“自己都說了,女子不用科舉,家中也不想讓女子讀書識字。她們圖得一時新鮮,不久便會不知上進怠惰懶散,而你連銀錢也不收,末了落得人財兩空,值嗎?”</br> “有真正喜歡讀書的人就好,總會幫到一些姑娘的。我幫了她們,也許以后她們能去幫別人,或者教自己的女兒讀書識字,那以后讀書識字的人也會慢慢變多……”</br> 林老搖搖頭,嘆了口氣。</br> “真是個癡兒……”</br> 第二日,書院來了四個小丫頭,看著都不超過十歲,不像是來上課,倒像是手拉手過來玩鬧的。</br> 聽說不要錢后就高高興興到學堂中聽小滿教她們識字。</br> 林老覺得人太少丟人,告訴小滿連十個學生都不夠就別來找他。</br> 小滿十分想得開,總覺得學生會慢慢多起來。</br> 而顯然不是這樣,學生因為得到的太容易,將讀書當做一件好玩的消遣,不明白其中的意義,也不是真心想要讀書。</br> 小滿為了教她們識字教得口干舌燥,四個小姑娘在臺下嘻嘻哈哈,甚至還要走動。</br> 她有些無力,用力拍了拍桌子,說道:“識字要專心,不可嬉笑打鬧,你們別再吵了,要聽我的話。”</br> 四個小丫頭暫時安靜下來,她才轉身繼續教她們識字,怎奈何半柱香的時間學生又亂作一團。</br> 小滿背對著她們輕輕嘆了口氣,走過去一個個教她們識字。</br> 在教一個小姑娘寫自己的名字時,旁邊三個吵鬧做一團,甚至將硯臺打翻,墨汁全潑到了小滿的衣裙上。</br> 她站起身,如何都撐不出笑意來了。</br> 辦書院并不是找來先生那么簡單的事,還有數不清的麻煩。</br> 單單是學生不用心,就能讓她手足無措。</br> 小滿忍不了,低落地走出學堂。</br> 白芫在院子里練劍,堂中的笑聲她自然也聽得清楚。</br> 自己選的路都要自己走,這僅僅是最小的麻煩,若連這點都擺不平,不如老老實實放棄。</br> 小滿摸了把自己的裙子,小聲道:“這是我最喜歡的一件,洗不干凈怎么辦啊?”</br> 白芫斜睨了她一眼,收起劍從她身旁走過。</br> 小滿疑惑地看著她走進學堂,不一會兒聽見什么東西落地的聲音,接著就是小女孩此起彼伏的嚎啕大哭。</br> 她趕忙起身跑進去,才見到四個小姑娘身上都是一大團的墨。</br> “這是做什么?!”</br> 筆墨散落,一地狼藉。</br> 還有尖利到穿透人理智的哭聲,和理直氣壯的白芫。</br> 小滿看到這場景覺得糟心至極。</br> 她轉身出去,不一會兒端來一堆飴糖和糕點,一個個哄過去。</br> “這個姐姐是在和你們鬧著玩,不要哭了。”</br> “她就是故意的!我要告訴我爹!”扎辮子的小姑娘看到裙子臟了,哭得最大聲。</br> 小滿問:“那我的裙子也臟了,你是故意的嗎?”</br> 小姑娘囁嚅著又不說話了,小滿就說:“你的裙子被弄臟了都會哭,那我的裙子我也很喜歡,現在被你弄臟了,那我是不是可以讓你賠給我?”</br> 一聽到要“賠”,小姑娘臉色都變了,紛紛開始推卸責任。</br> “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意思嗎?”</br> 四個小姑娘哭聲漸漸停下來,臉上都是迷茫。</br> 小滿吩咐侍女端了盆水給她們洗了手,讓她們吃了東西平靜下來,這才慢慢重新開始講課。</br> “我給你們講講剛才那句話的意思……”</br> 鬧了一通,末了才讓她們學會一點兒東西,最好的學生也只是勉強歪歪扭扭地寫出“己所不欲”四個字。</br> 等送走了四個小姑娘,小滿坐在檐下已是身心俱疲,只知道看著落日發呆。</br> “去換身衣服用膳吧。”白芫說完,小滿仍是坐著不動。</br> “她們明日肯定不來了……”小滿有些挫敗,雖然知道辦女學是件很難的事,她應當早有準備,卻抵不住第一天就被四個小丫頭重擊。</br> “她們只是覺得新奇好玩,也不是真的想讀書……今日你還把她們嚇哭了。”</br> 她似乎有些想明白了:“我說出了不需要銀錢,就該明白這個下場。不求回報地做一件事,便會如愿以償,得不到任何回報,無論做什么都是這樣的。而她們不用付出就能得到讀書識字的機會,便會更加不懂得珍惜,即便明日來了,也會在隨便哪一日放棄。因為對她們來說,這是不虧本的買賣,我把一切想得太簡單,其實這才剛剛開始。”</br> “都這樣了,你還不放棄嗎?明明做這些根本沒用。”白芫說完也在她身旁坐下,越發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你知道的吧,你一個人辦女學,根本不會有什么用。”</br> “我還是想試試……以后的事情再說吧,就當不留遺憾了。”小滿還是原來的回答,既然決定了這條路,總是要走走看,不管能走多遠都不能在開始就放棄。</br> 她知道第二日不會有人來,也沒抱太大的希望。</br> 韓拾要走了,她要去為他送行。</br> 長風拂過皇宮的林苑,穿過護城河的垂柳,送走離京的行人。</br> 韓拾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唯一撐傘的姑娘,唇角忍不住勾起。</br> 小滿捏著從廟里求來的護身符,見到韓拾的笑容后,眼淚不受控制的開始流,邊哭邊走到他身邊。</br> “韓二哥……”</br> “傻丫頭,怎么又哭了。”韓拾低頭站在傘底,為她抹去眼淚。</br> 小滿睜大眼望著他,眸中是晶瑩的水光。</br> 韓拾眼眸沉沉,喉結滾動了一下,低聲問她:“小滿,你會等我嗎?”</br> “我等你回來。”</br> 韓拾笑了,隨即毫不猶豫地低頭,在她臉頰落下一個輕柔的吻。</br> 像是一縷柔和的風拂過她的臉頰,卻又如此滾燙。</br> 小滿身子僵住,心臟跳得飛快,甚至不敢再抬頭看他。</br> 韓拾笑了一聲,耳尖也是滴血似的紅。</br> “我走了。”</br> 他抽走小滿握在手里的平安符,從傘下退出來,利落地翻身上馬。</br> 馬蹄聲遠去,少年的身影逐漸消失。</br> 撐傘的女子站了一會兒,不久后也轉身離去。</br> 阿肆看著臉色冷寒,眼中凝結了一片陰云的周攻玉,心中不由地擔心起來。</br> 他哪猜得到韓拾膽子那么大,太子殿下都沒碰過小滿姑娘呢?</br> 太子殿下不高興,必定要徹夜不眠的批折子,不知這次又是多少人要被抓到把柄。</br> 周攻玉在人群中緩緩走著,視線始終放在那面顯眼的傘上。</br> 良久后,他對身旁的阿肆說:“讓人把姜馳拖走,送到相府,姜恒知看到了自會明白。”</br> 他的語氣也像是裹了層碎冰,冷得人膽寒。</br> 周攻玉在外,便是在怒也會收斂著情緒,哪里像今日這般。</br> 小滿一路走回書院,周攻玉便默默跟了她一路。</br> 一直到書院門口,周攻玉停下,垂著頭靠在墻上,任由幾縷發絲垂落在額前。</br> 他聽到了院子里小滿壓抑的低泣聲,心口處像是有條細線拉扯纏繞,生生勒出血來。</br> 她在為另一個人哭。</br> 周攻玉攥緊了拳,又失去力氣一般,十指緩緩松開了。</br> 院子里有人出來,他聽到了腳步聲,卻還是一動不動。</br> “太子殿下?”小滿喚了他一聲,眼眶還紅著,睫毛都濕潤的粘在一起。</br> 周攻玉收起神情中的頹廢,周身的氣息卻仍舊是陰郁的。</br> 他擠出一個笑,溫聲問她:“怎么哭了?”</br> “韓二哥今天走了,他要去邊關。”她說話時帶著哭過的鼻音,聽著軟糯又嬌氣,和從前一模一樣。“冬至才會回來,可別人都說戰場是要死人的。”</br> 周攻玉笑中帶著苦澀。“他不會死,別怕。”</br> “你……你進來坐坐嗎?這里是書院。”</br> 他當然知道這里是書院,他甚至知道昨日小滿被幾個小姑娘氣得快哭出來。</br> 周攻玉和小滿坐在院子里,她就像對待客人一般,顯得局促疏離。</br> “你的書院如今是怎么打算的?”</br> 小滿搖頭:“她們好像不喜歡讀書,只當做玩樂。書院不收銀兩,她們也不愿意認真對待,我在想要不要換個方式。”</br> 周攻玉認真地為她提出建議:“你若想讓他們真心對待,還是收取些什么好,不一定要是金銀,可以是米糧和布匹,或者別的什么,他們好拿出手的。愿意的自然會來,不愿意的若是交了東西,他們各自的父母也會管著些。”</br> “多謝殿下指點。”</br> “小滿,你我二人不必如此生疏。”周攻玉凝視著她,語氣有些無奈。</br> 小滿撇開目光,避開和他對視。</br> “可你已經是太子了。”</br> 他們二人本就該生疏。</br> 周攻玉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朝她伸出手。</br> 小滿一怔,還沒反應過來,臉頰便被用力的蹭了兩下,是真的有些用力。</br> 她皺著眉正要后退,周攻玉另一只手扶住她的后腦,語氣平淡,卻莫名讓人覺得森冷。“別動,有個臟東西。”</br> 他松手時,小滿臉頰已經有了一小塊紅。</br> 她捂著臉,半信半疑地看著他。</br> 周攻玉微微笑道:“現在干凈了。”</br> 侍女抱著一團衣物走到院子,喊道:“小姐,喝藥了。”</br> 小滿應了一聲,看向他。</br> “去吧,我也該走了。”m.</br> 等小滿離去,周攻玉看向侍女手中滿是墨團的衣物,蹙眉問道:“這是她的衣服?”</br> 侍女嘆口氣:“小姐最喜歡的衣服呢,這下只能扔了。”</br> 周攻玉垂眼,似乎想到了什么,說道:“把衣服給我吧。”</br> 侍女愣了一下,說:“這衣物都臟了,怎敢勞煩太子殿下……”</br> 他輕笑一聲:“無事,你不用告訴她,給我便是,過段時日我再讓人還回來。”,,大家記得收藏網址或牢記網址,網址m..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