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小滿出東宮走走的是周攻玉,等小滿不在身邊了又不安煩亂的也是他。</br> 陵陽雖然素來胡鬧慣了,卻也是個嬌蠻高傲的郡主。周攻玉同意陵陽帶小滿出,也是知道兩人在一起的時候人敢動小滿。可陵陽這人又極為不著調,思來想還是不放心,索性換了身衣裳親自馬場。</br> 到了馬場,他一眼就認出了小滿。</br> 在看到那個男子手上拿著馬鞭時,他幾乎有多作思考,翻身上馬時,順手拿過器架上的長弓。</br> 果然還是將她放在自己眼下才能放心。</br> 周攻玉射傷李公子后,便點到為止,有繼續為難其他人。</br> 陵陽心虛地跟著他回了東宮,每當周攻玉冷著臉想開口說她么,就被小滿扯著袖子不讓說。明明是她將小滿拋在腦后,如今還被反過來護著,她心中的愧疚如同潮水般擋不住。</br> 小滿只好拉著她到自己的房間寬慰。</br> “我真的事,你為我挑的馬很溫順,本來我都快讓它停下了,也怪我自己有再兇一些,那人還以為我是羞澀才拒絕……你也是好心,我好好的,么好抱歉。”</br> 陵陽紅著臉說:“還好你事,不然不知是太子表哥,連江所思都饒不了我……”</br> 小滿笑了笑:“可我事啊,你也不要擔心了,騎馬還挺有意思的,就是還不習慣,有些腿疼。”</br> “第一次騎馬都是這樣的……想到這才第一回,就讓你遇上這種事,往后你必定是不想騎馬了……”</br> “不啊”,小滿神情溫柔,像是想到了么愉悅的事。“我還是想學會騎馬的,日后等韓二哥回來了,就不用讓他遷就我乘馬車,可以陪他策馬賞花,踏青游玩。學會騎馬好處也有很多啊……”</br> “你也可以太子表哥一起啊?”</br> “可韓二哥是不一樣的,換了旁人怎么能一樣呢?”小滿連提起韓拾的語氣都是輕快的,其他人都不同。</br> 周攻玉站在門外,樹影映在蒼青長袍上,越發顯得身影寂寥。</br> 聽到小滿的話,他再有動作,腳步也不曾挪動過,半晌后才扯出一抹苦澀笑意。</br> 韓二哥……韓二哥……</br> 在她心里,韓拾是自己人,而他早就是“旁人”了。</br> 等到院子里的桂花香氣愈發濃郁的時候,中秋也就到了。</br> 小滿出宮江所思江若若一起過中秋,周攻玉則要留在宮中。</br> 皇上獨寵惠妃,中秋宮宴也只是與各嬪妃賞月用膳,做做樣子罷了。</br> 皇后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家閨秀,也是個想試著為丈夫洗手作羹湯的婦人。周攻玉將小滿接進東宮,她雖然心生不滿,卻也無法多說些么,好在這個兒子省心,自己的事都會擺平,不需要他再操心么了。</br> 她學著自己做月餅,想讓皇上嘗嘗,也能算作自己的心意了。</br> 等樂舞完畢,她正要吩咐侍女將月餅端出來,就聽惠妃開口道:“今日是中秋佳節,臣妾自己試著做了些月餅,想讓陛下嘗嘗,雖然粗陋了些,但味道應該過得,想請陛下嘗嘗……”</br> 皇帝立刻夸贊道:“愛妃有心了,你親手所做,自然是天下最好的,豈有粗陋一說。”</br> 他看向惠妃的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偏愛。</br> 皇后的眼神慢慢黯淡了下,也有再說出么話。</br> 等宮宴結束后,她帶著人準備回宮了,圓月高懸,清輝灑落在太子的身上,朦朧又清遠。</br> 皇后愣了一瞬,叫住了周攻玉。</br> “阿玉。”</br> 周攻玉聽見他母后喚起這個久違的小名,步子終究是停下了。</br> “母后,可有么吩咐?”</br> 她搖搖頭,說道:“也么,我做了些月餅,你長這么大,還未曾嘗過我做的東西呢。做的可能不太好,你若是不喜歡也無妨……”</br> 周攻玉愣了一下,隨即想到了么,淺笑道:“母后說得哪里話,兒臣必定是喜歡的,還有小滿……她也會喜歡。”</br> 聽他提起了小滿,皇后臉色稍緩,問道:“你是真心喜歡姜小滿,要娶她做太子妃?”</br> “真心喜歡。”</br> 皇后仿佛是透過他,看到了其他的東西,眸光隱約有水光閃動。沉默片刻后,她才恍惚道:“聽陵陽說,她是個有些單純的姑娘,你既然要將她留在這里,就好好待她吧,我也不好再給你塞些你不喜歡的女人。”</br> “兒臣謝過母后。”周攻玉恭敬行過禮后,又聽她問:“她今日可是在東宮?”</br> “她中秋江所思他們一同過,宵禁之前我會讓人接她回來。”</br> 皇后秀眉微蹙,疑惑道:“中秋之日,她竟不留在東宮陪你,反倒要你接她。我倒是忘記問了,旁人都傳你待她如何好,那她是如何想的?可是如你喜歡她一般喜歡你?”</br> 周攻玉自然不會說出小滿不喜歡他這種話,至少在母后面前,他也該讓她相信二人是兩情相悅,可話出口時還是忍不住猶豫了一瞬。</br> 說起假話,他從來都是面不改色,可在說起與小滿之間的情意,卻無法做到假亦真,眼中的失落怎么都無法遮掩。</br> “她自然也是。”</br> 皇后凝視著他,說道:“你騙不過我。”</br> 周攻玉身子僵住,等著接受她接下來的批評責罵。然而片刻后,只聽她一聲輕嘆,說道:“你是太子,當明白得失,不要學母后,活得像個笑話。”</br> “兒臣知道了……”</br> 回到東宮后,周攻玉坐在廊下,月輝照亮了昏黑夜色。</br> 他坐著等了許久,直到聽見步搖撞擊發出的清脆聲響后,才抬眸看向來人。</br> 小滿被他嚇了一跳,疑惑道:“殿下怎么在這兒?”</br> 周攻玉用手輕拍身側的位置,示意她坐過。</br> 小滿坐下,望見另一側的放著杯盞一碟月餅。“你在這里賞月?”</br> “這是我母后親手做的,想讓你也嘗嘗。”周攻玉的墨發垂在肩頭,用發帶松松垮垮地束了一半,看著有幾分清閑隨意。</br> “皇后娘娘親手做的?”小滿睜大眼,語氣有些驚訝。“娘娘居然親手做月餅了。”</br> 周攻玉笑道:“我很久以前也這樣想過,后來才發現她再驕傲,愛人的時候也會變得普通,愿意像平常妻子那般,為父皇親手做吃食。”</br> 大抵世上的感情都有共通之處,會為了心愛之人,一再放低要求,容忍自己從前不愿容忍的。</br> 小滿咬下一口月餅,酥皮撒到衣衫上,她抖了抖裙子,稱贊道:“皇后娘娘的手藝很好,一定是私底下學了好多次。”</br> 周攻玉倒了杯酒,自言自語一般:“或許喜歡上誰,都是要使勁渾身解數討好,連自己不喜歡的事都能為他學會。”</br> 像是他的母后,愿意為了父皇端莊忍讓,為他親自做糕點討好。</br> 而他也努力磨平自己的棱角,將最柔軟的那一面留給小滿。</br> 而她坐在馬上,甚至是落入他懷里的時候,是不是都只想到了韓拾。</br> 她養梔子花,學騎馬,都與他無關。</br> 小滿吃了月餅,有些噎到了,伸手拿杯盞,為自己倒了一杯茶。</br> 周攻玉眼眸幽深,欲言又止地看著她動作,小滿扭頭看他,問道:“怎么了?”</br> 他伸出一指在小滿擦凈的嘴角揩了一下。“這里擦到。”</br> 周攻玉動作太過輕柔曖昧,讓她有些不自在,便將身子挪遠了些。</br> 這讓本欲言又止的周攻玉,徹底打消了開口提醒的想法。</br> 等她仰頭喝了杯中的水,口中甜膩的糕點味道,瞬間就被辛辣的酒氣取代。</br> 她還含了半口,猶豫著吐出太失禮,又咽了進,腹腔頃刻便燒得火熱了。</br> 她咳了兩聲,周攻玉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小滿語氣不悅:“你怎么不說這是酒?”</br> “很難受嗎?”他說著,又自顧自飲了一杯,語氣帶著討好:“那我喝十杯賠給你,不生氣了,好不好?”</br> “我要你喝酒做么?也不是真的生氣,現在很晚了,回屋洗漱歇息吧。”她此時腹中燒得火熱,難受得緊,還想喝些茶水壓一壓,哪有心思看他喝酒。</br> 小滿起身起身要走,一封信從袖子里滑出,落在周攻玉腳下。</br> 她俯身要撿,周攻玉卻先她一步拾起信,看到了信封上的“小滿親啟”。</br> 連張揚不羈的字跡都本人一般,鮮明到不需要多加思索,就能立刻猜出這個人。</br> “韓拾的信?”</br> 小滿有回答,立刻就伸手來奪。他抬手避過,將信放到身后,說:“你坐下,陪我賞月,一會兒就還你。”</br> “你怎么不講道理?這是我的東西。”</br> 周攻玉:“我確實不講道理。”</br> 他無賴地理直氣壯,小滿也了脾氣,本來今日就是中秋賞月的日子,一起看個月亮也么,何必要與他計較這么多。</br> 小滿坐下,靠著廊柱說起一些閑事。“我今日找若若,她告訴我之前程夫人回了娘家后,程郢又追過了,但是因為太過高傲不肯低頭,反而激怒了自己的岳丈,程夫人也被氣得不輕,堅持要離不說,還寫了長詩控訴程郢,連時先生都夸她才氣不錯,嫁給程郢是委屈了。長詩在京中傳開,連買豆腐的婦人都會順口念上兩句,程郢怕是都不敢出門了。”</br> 明明之前見她,還是個被丈夫欺壓責罵都要為他說話的人,如今卻能直擊要害,直接毀了程郢的名聲,將二人好的后路都給斷干凈,也讓因為家世求娶她的后來者卻步。</br> 其實當若若她說起這件事,她實在是忍不住幸災樂禍,因此回了宮心情也是輕快的,有周攻玉計較。</br> 周攻玉一杯接著一杯的飲酒,她勸了幾句有么用,就不再多說了,起身拿信,想找阿肆勸他回房。</br> 手被人拉住,她停下腳步,回眸看向周攻玉。</br> 月光透過廊上盤繞的稀疏藤蔓,映下一地清霜,枝葉的暗影落在他身上,使他的面目一半都處于晦暗中。</br> “我喝醉了……”</br> “……”小滿啞然。“然后呢?”</br> 這喝酒像喝水,勸也勸不住,當然醉了啊。聽說醉酒的人都會說自己喝醉,怎么還有主動說自己醉了的?</br> 周攻玉仰頭望著她,正好云霧遮住了圓月,照涼夜路的月輝不見,四周昏暗了許多,她眼睛也看得不甚清楚,只見周攻玉身形一動,扶著她的后腦撞在廊柱上,韓拾的信也不慎掉落在地。</br> 濃烈的酒氣靠近,周攻玉冰涼濕潤的唇瓣壓上了她的。</br> 小滿瞪大眼,渾身都僵住了,下一瞬就要用手推,周攻玉將她的手腕交疊,一只手攥住牢牢桎梏在頭頂,膝蓋也頂住了她亂動的腿。</br> 另一只手則扶住她的后腦,深吻下。</br> 撬開唇齒,探入冰涼的舌尖,帶給她的,除了酒氣就只有青澀到無措的吻。</br> 全靠本能地挑弄,溫柔的像是在勾引。二人發絲交疊,相互纏繞,連氣息都帶了灼人的熱度。</br> 然而她的不為所動,反而有些激怒了周攻玉,吻漸漸變得急切,粗暴地讓她有些喘不過氣,胸腔悶得疼。</br> 周攻玉聽她難受地嚶嚀出聲,在她唇邊落下一個輕吻,這才緩緩拉開距離。</br> 這時候,被云霧遮住的月亮也露了出來,銀白月光照見面無表情的小滿。</br> 她喘著氣,眼中只有冷然。</br> 周攻玉愣了一下,眸中水光更甚,似乎下一刻就有淚珠滾落。</br> 小滿他雙目相對,他卻挪開了眼。</br> 像是不忍再看,他將頭埋在小滿的頸窩處,聲音微顫,語氣中滿是無措,確實像醉的不輕。</br> “別那么看我……”</br> 她一言不發,胸口處的劇烈起伏顯示著她的憤怒。</br> “你不要生氣……我喝醉了。”他悶悶地開口,倒顯得自己十分委屈。</br> 小滿冷笑出聲,覺得荒謬至極。這是拿喝醉為自己開脫不?</br> 周攻玉總算是松了手,她立刻將他推開,俯身撿完信提著裙子就跑了。</br> 徒留他一人在廊中,一動不動站了許久,冷風吹著,非但能壓燥熱,臉頰反而越發滾燙。</br> 回了屋,小滿直接撲進了被窩,如同死魚一樣癱了許久,突然就開始錘枕頭,力道之大,像是是把枕頭當了周攻玉。</br> 次日,周攻玉酒醒,昨晚的事還清清楚楚映在腦海,不等他給小滿賠罪,宮人就稟報,說小滿清早還未用膳就出了宮。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