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太醫十分確定顧景不會立刻兩腿一蹬光速去世,可看著顧王爺這份有氣無力的樣子,著實是讓人心頭不安。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東辰帝大手一揮就搬起了國庫。顧景在一旁垂眸,來口氣都能吹倒的樣子,連頭發絲都服服帖帖。
斂財斂得再開心也不能表現出來。
“王爺,下次別這么胡鬧了。”一場年宴吃的莫谷塵心力憔悴,先是無故失蹤,好不容易找回來又氣若游絲的樣子,他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了。“我心里有數。”顧景倦倦地靠在床頭,半瞇著眼,沒精打采。
他也很累的好么?他也不想的好么?誰想吃個飯還出這么多波折啊?
早知道還不如裝病不去。
又累又冷,回報也不豐厚。
顧王爺實名嫌棄東辰帝的東西。
“王爺。”莫谷塵沒好氣地責怪一聲,可被責問的人非但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還抬個頭,示意嚴厲的管家注意一下惺忪的睡眼。
我該睡覺了。
察覺到空氣中都是這五個字循環往復,莫谷塵縱有千言萬語也說不出口。按捺著脾氣嘮叨顧景幾句,就吹燈走人了。
反正他管不了這個小祖宗,將來愛誰管誰管。
房間陷入一片漆黑,顧景攥著被子,繃緊的神經才算漸漸放松。他沒有說自己是跟白佑瀾策劃好的,隔墻有耳,今晚他跟白佑瀾是重點。尤其是他,在太醫診斷沒有問題后還堅持自己病的非常嚴重,身邊必然少不了探子。雖然這幕戲有沒有續集都可以,東辰帝就算心里清楚自己是裝的又怎樣?他又不在他手下混日子。
棋差一招的人,沒有資格說贏家的不是。
可他還是把戲演到終場,演到觀眾散去,徒留一片空寂給場上的戲子。
他守著這份空寂,不知往何處去。
他不是喜歡這份空寂的人,習慣跟喜歡不一樣。他更愿意在高潮過后爽利卸下臉上的脂粉,看臺下觀眾錯愕驚異的神情,那時候是熱鬧的。
可他還是演了下去。
這對他有什么好處么?
沒有什么好處。
可是對白佑瀾不一樣。若是讓東辰帝知道自己的兒子跟別人合起火來騙他,白佑瀾的太子之位怕是會更加難做。
顧景不知道白佑瀾跟他的父皇之間有什么糾葛,這次十有八九是東辰帝親手給白佑瀾挖下的坑。想起兩人剛剛落地的情形,顧景想象不出白佑瀾自己一個人墜入,他會是怎樣的狀態。
但肯定是很恐怖的感覺。
顧景深有體會。
因為知道會有多痛苦,顧景忍不住心疼,也忍不住湊過去的欲望。
那種見到同類人的親切感。
原來不止我一個人有過那種感覺啊。
再說了,自己也不是一無所獲不是。
東辰太子爺讓人拿槍抵脖子,多少人看不到?
顧王爺翻個身,準備睡覺。
顧景在這里睡的舒心,可是有人則覺得心上壓了石頭。
引凰殿。
“皇上。”柳嫣起身行禮,對于東辰帝會來這里毫不意外。東辰帝把這里當成他的放松的地方,柳嫣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聽東辰帝抱怨。
她不需要同那些嬪妃們勾心斗角,這個龍袍加身的男人會給她一切。她只有一件事,讓東辰帝在這里放松下來。
“嫣兒這里并無外人,不必行禮。”東辰帝走上去扶起柳嫣,年少的一見鐘情持續到現在,他向來舍不得苛責柳嫣,柳嫣卻總固守著規矩,不肯再逾越一步。“謝皇上。”柳嫣坐下,緊緊挨著東辰帝,“皇上可又是有了煩心事?”“還是嫣兒知心。”東辰帝撫摸著柳嫣的手,垂眸不再說話。
柳嫣也沒了聲音,輕輕把手抽出,按摩東辰帝頭部的穴位。
“嫣兒,你覺得,太子跟顧景,真的聯起手了么?”良久的沉默后,柳嫣聽到一句悠長的嘆息。“臣妾一介婦人,能有什么見解?”柳嫣眼光一動,斜眼撇了眼在旁邊侍立的宮女,旋即便放下眼簾,“皇上怎么會有此顧慮?太子到底是東辰的太子,又怎會和南夏的王爺糾纏不清?”
“朕看他意著的不是東辰,是整個天下。”東辰帝疲憊地閉上眼,“朕這幾年年紀大了,心也有些軟了。想天下一統的豪情壯志也消得差不多了。可太子不同,他還年輕,他還什么都不怕。他接觸顧景根本不是為了朕壓著的小小龍椅,他想要的是整個天下。”
東辰帝看得清白佑瀾眼里的欲望,那是壓不住的野心勃勃,和他年輕時一模一樣。
再加上他還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如果他安于治國,迎接東辰的自然是盛世。可他不安呢?
白佑瀾優秀,顧景優秀,可剩下的兩國里都是白癡和廢物么?大戰一起,誰知道結果如何?
“太子志在四方,不是件好事么?”柳嫣漫不經心地問道。“他志在四方,可這祖宗基業不是讓他一個人豪賭的。”東辰帝深吸一口氣,“嫣兒,你沒上過戰場,不清楚那些人的生活。那是真正的地獄。前幾年我見他跟西華北漠聯系,只是為了減少邊境傷亡損失,也就放手讓他去。誰知道這小子竟然連我都騙了過去。”
柳嫣心下一緊,沒想到竟是打探出了這種秘密。“那皇上當時為什么不出手震懾?”柳嫣盡量控制自己的聲線,小心謹慎地試探著。“嫣兒,在那之前,每年秋冬交際,邊境總會死傷慘重,活下來的人也缺衣少食。可是這之后,邊境傷亡一年比一年少,剩下的人因為太子偷偷開的商線,盡管生活不是富裕,卻也足夠暖飽。嫣兒,”東辰帝目光溫柔地注視柳嫣,“我有什么理由拒絕?”
他只是沒想到白佑瀾一開始就不準備和平相處。
“皇上…皇上現在警告太子也不遲。”柳嫣本來想知道東辰帝是怎么知道白佑瀾志不在此,可話到嘴邊打了個轉。比起原因,她更應該刺探東辰帝為什么不動白佑瀾。“嫣兒,我若是現在出手,沒有人會袖手旁觀。”東辰帝極有耐心地解釋,“西華跟北漠,都不會作壁上觀,更何況商人也在這里有利可圖。”
“嫣兒,樹立的敵人太多,是不會有勝算的。”
太子府。
“今天掙得不錯啊。”許幸言笑嘻嘻地湊過來,“顧景還親自替你說話,太子爺把福王收服”“收服什么?顧景頂多是松個小口子,真拿下來早著呢。”白佑瀾揮揮手,示意許幸言哪涼快哪呆著去,別再這里妨礙他。
“你這什么意思?還不讓我待著了?”許幸言不退反進,把頭放在白佑瀾邊上,“宮里的消息?”“嗯。”白佑瀾摩挲著紙條,“很重要的消息。”“感情你大半夜不睡等這個呢。”許幸言無趣地走開,“我瞎跟你耗什么?行了行了我睡覺去了,你也趕緊的吧,回來都不早了。”
“知道了,”白佑瀾抬眼給許幸言一個眼神,“你回去干嘛我還不清楚?睡覺?”“嘿你這人,”許幸言反身駁斥,“怎么不信大夫的話呢?”“信你回去看話本么?”許幸言愛看還本也是沒救了,還喜歡熬夜點燈看,過了子時再睡也是常事。
“白佑瀾!”許幸言怒瞪白佑瀾,卻不提防前邊就是門框,結結實實裝了上去。
“嘶!這門是鐵的么?疼死我了。”許幸言揉著額頭,聽見身后傳來壓抑著的笑聲,惡狠狠的威脅,“姓白的,你再給老子笑,明天給你喝黃連信不信?”
白佑瀾立刻乖巧地閉上嘴。
一只手搭在握手上,許幸言斟酌再三,還是問了出口:“姓白的,你真的做好決定了?真的要招惹那個不好惹的顧景?”“這不是一開始就決定的事么?”白佑瀾聽出了許幸言的言外之意,隨意翻著桌上的紙,回答道,“你覺得我還有什么事情做么?”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許幸言扭身看向白佑瀾,“你知道大夫么,總有點父母心,能不死人就最好別死人。可你要是認定了,我也就不說什么了。”
“你知道我不是個好大夫。”許幸言露出他的小虎牙,沖著白佑瀾一笑。然后推開房門,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你當然不是什么好大夫。”白佑瀾等腳步聲漸漸消失,才慢悠悠地將這句話說出口。向來是外祖那里又找許幸言談話了,也真是難為那兩個老頭了,這么一大把年紀,還要操心自己。許幸言也是好意,大概是怕他們直接找上門來,先提前給自己安慰。
可他要是那么容易就被改變了立場,他就不是白佑瀾了。
沒有人支持又怎樣?他想完成的事,沒有人能改變。
輸就輸了,他還是要去做。
不過這次從宮中傳來的消息,確實有用的很。
八皇子府。
白佑澄一回府就熄了燈,趴在床上看外邊。
今天的事情發生的太多太急,可他還是察覺出了有什么不對。這么多年沒出過差錯的年宴,怎么今年就鬧出這么亂子?白佑澄不傻,一場刺殺下來只有顧景跟白佑瀾出事,這怎么可能是巧合?
那幕后主謀是誰呢?
不可能是外祖。外祖雖然這些年一直掌握權力命脈,可這么大的事他不會不和自己商議,因為能坐上皇位的是他不是外祖。
他遲早會長大,外祖不能護著他一輩子。
若是說自導自演也未嘗不可,可是這樣有什么用意?顧景沒這個能力也沒這個興趣,四哥則明顯對那棟樓有畏懼。
柳嫣耳提面命過白佑澄,不管怎樣,都不能逼著四哥去展秀閣。
白佑澄在腦中整理了份名單,所以把朝中國外的有能力的人都挑出來一個個排查。
到最后竟是一個都沒有嫌疑。
白佑澄想了想,又重新列了一遍。這一次的分類比上一次詳細多了,一個人一個人的認真分析,最后還是沒有任何結果。
可這就讓他相信這次只是個意外是不可能的。
如果他沒有錯,那就是還有什么條件他并不知情。白佑澄摸著下巴,翻成肚皮在上的樣子。
想不出來。
那就不要想了。
事情肯定會有一個解釋,暫時記下放過自己,日后找到別的線索再重新思考。
柔軟的發絲蓋在他的臉上,白佑澄閉上了眼睛。今天很累了,該睡覺了,明天自己還要去見母妃,若是不精神母妃該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