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后殿試放榜,程來晟意料之中的,不是狀元。莫說狀元,便是前三甲,都沒有他的名號。一鳴驚人是不可能的了,他還是老老實實地收拾行李,去白佑瀛那里遞投名狀吧。
在哪不是干?就算是在六皇子手底下,他也要干出一片成績來。
不然等太子爺想起他來,可要到猴年馬月。
他可是要干大事的人。
要干大事的程來晟,第二天就被踢到刑部去整理歷年的卷宗。
一來是六皇子的外家在六部中的勢力,刑部較其他部更加雄厚。二來程來晟雖說是進士,卻也是籍籍無名,雖說投靠了他們,可誰知道他是不是不想涉及太子跟八皇子的爭斗,將他們這里當成庇護所?
皇宮。
“父親又讓你來勸我了?”閔妃伸著手讓人將指甲染上色,慵懶地向門口飄過一眼。“娘娘,您怎么就想不開呢?”錢氏絞著帕子,面上堆滿了笑,“這些年皇上可是沒放過咱家,能保平安順遂就不錯了,哪里來的精力,再去為六皇子掙那極尊貴的位置?”
本來老老實實韜光養晦,待新主上位錢家不是沒有重新崛起的機會。雖說是六皇子的外家,但是那又如何?他們沒爭權奪利,除了有個皇子外沒有半點競爭能力。
“嫂嫂要是就這么愿意讓人看不起,本宮也無話可說。”閔妃冷哼一聲,“說到底,還是你怕攔了你那兒子的好前程。本宮也是不明白了,明明有逐鹿的資格,偏生要趕著下賤,把自己送到別人腳底下去。”
“娘娘!”錢氏咬著下唇,把句子從齒縫中擠出來,“您就不能為錢氏的族人著想么?本來錢家可以置身事外,何必再去趟一趟這渾水?將來新主登基,咱們焉有活路?”
現在不聲不響周邊尚有許多探子,只等著抓你錯處。他們母子二人都不得圣心,朝堂上也是勢單力薄。眼下憋屈些還有安穩日子,她的兒子才華滿腹。待到新主登基,憑錢氏這么多年的小心做人,想必還有復興的機會。
可是閔妃這一手,卻是要將錢家拖入深淵啊!
“嘴上說的好聽罷了。”閔妃一抽手,不小心扇了面前的丫鬟一下,丫鬟不敢抱怨,捂著臉退下,“好嫂嫂,你不過是看不得本宮出頭!本宮的兒子這么多年不肯應允,都是你們這群沒骨氣的教壞的!現在瀛兒好不容易想通了,你們便來本宮面前多嘴多舌!你們對得起本宮在宮里為你們周旋么?”
“周旋?”泥人尚有三分火氣,更何況錢氏跟閔妃因為這事針鋒相對多年,當下忍不住脾氣,“娘娘怕不是忘了當年下毒的事!況且,這宮,還不是娘娘自己愿意來的?”
一番話砸下去,句句戳了人心的肉芽。閔妃呆愣愣地看著滿臉怒容的錢氏,忽然抓起身邊的茶壺就砸了過去,撕心裂肺地嚷著:“滾!都給我滾!”
等白佑瀛得到消息趕來的時候,閔妃依舊是雙目發紅地立在堂廳中間,本來應該是眉目含情的眼死死地瞪著。死不瞑目這四個登時跳進了白佑瀛的腦子,隨后被白佑瀾驚恐地丟下。
他怎么能這么想?
“母妃,母妃。”白佑瀛湊過去,低聲喚著。領著他來的宮人什么都說不清楚,只告訴他閔妃被氣大了,讓他好好哄哄。
渙散的眼珠漸漸聚焦在白佑瀛身上,閔妃這才覺得雙腿一軟,仿佛找到主心骨一樣跌在白佑瀛懷里。
“兒啊,我的兒啊!”白佑瀛緊緊抱著閔妃,示意宮人帶他進寢室。閔妃什么都不說,只是一路哭喊著“兒啊”,反復用手摩挲白佑瀛的臉。
好不容易將閔妃安撫入睡,白佑瀛轉瞬就來到外間,將閔妃的心腹喊來,要一一問個明白。心腹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還是閔妃身邊的大宮女福了福身,講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下毒?”白佑瀛知道自己的母妃對東辰帝滿心愛慕,經年的求而不得讓曾經的大家閨秀成了如今的潑皮模樣。
“回六皇子,是那位的事。”大宮女機警地左右看看,湊到白佑瀛面前,“肅貴妃。”
肅貴妃,當今太子的生母,一生柔順,唯一一次剛硬是跪求東辰帝送白佑瀾出宮避難。這一避難,便是天人永隔。
死的是當朝貴妃,丞相幼女,東辰帝雷霆震怒,卻徹查不出兇手。又逢刺殺事件頻發,以皇后掌控六宮無力為由,廢后為妃。至此后宮榮貴妃獨大。
這段旨意一出,就將閔妃擺在刀口上。
榮貴妃跟肅貴妃是手帕交,進宮后也是多有維護,那是裝不出來的。閔妃是皇后,又愛拈酸吃醋,宮里宮外,無不猜疑閔妃是謀害肅貴妃的兇手。
可若是真的,皇帝又為何將這個毒婦留在宮中?還讓她做妃子?而榮貴妃也不曾刁難閔妃,只是不聞不問?
白佑瀛被人戳了好幾年的脊梁骨,這幾年太子勢大,沒人敢嚼他生母的雜聞,是以安靜幾年,這才沒第一時間想起來。
“怎么又把這事扯出來了?”白佑瀛疲憊地捏捏眉心。這件事對他母妃刺激極大,平日里都是下了禁口令的。“是娘娘的嫂嫂錢氏嚷嚷出來的。”大宮女低頭回道。“本殿下知道了。”白佑瀛皺眉,他理解外祖不想摻和進奪嫡的事來,可是這樣刺激他母妃?
還沒想給明白,又傳來太監尖尖細細的聲音:“圣旨到!”
隨著圣旨一起到的,是一大堆補品。
圣旨的意思只有一個,閔妃病了,就好好在她的宮里養病的吧。
白佑瀛跪在地上,閉上了眼。
這是軟禁!
六皇子府。
“師父呢?”白佑瀛推開門,坐在椅子上問著小廝。“回六皇子,方爺一大早就出去了,小的沒跟上。”小廝手腳麻利地添上茶,輕聲回道。
白佑瀛閉上眼,手猛地一發力,直接將上品白瓷的茶杯捏出好幾道裂縫。
師父也要,不要自己了么?
他從宮里出來便匆匆趕去外祖家,想讓外祖求求情。結果他外祖當場揮斥他,說教一通后將他趕出錢府。
他不過是想給自己的母妃求個情而已。
“六哥,不是我想反,是我不得不反。我若不爭,我是會被踩到泥里的。我不甘心!大家都是皇子,憑什么我要比他們低一等,要看著他們做事?”
“我比他們少了什么?我母親又少了什么?我們為什么就要仰人鼻息?”
“我要登上那個位置,我要讓他們都看著我的臉色行事!”
“爭?怎么爭?光明正大的爭我爭不過他們!他們不過是命比我好而已!再來一次,我還是會反。不然我就只能看著別人臉色行事!”
“六哥,六哥,明明你是哥哥,怎么比我還糊涂?獨善其身?呵呵。”
“你還是回去你那虛幻的小家做你的武俠夢去吧。”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夢的盡頭,是白佑淵狂躁的目光和白佑汶平淡的眼睛。
他們一個抗爭,一個接受,最后都逃不脫死亡的陰影。
他曾經在聽到風聲后托師父帶他去前線見七弟一面,那是他還天真妄想可以讓七弟迷途知返。他也曾經在看望即將出京的五哥,試圖勸他據理力爭莫要背負冤屈。
他沉浸在夢里不肯醒來,反到勸說別人同他一起做夢。
現在他失去了師父,也失去了母妃。
沒人護著他了。
“去,問問那個在刑部的程來晟,愿不愿意同本殿下見一面。”
師父不是要找到他的兒子了么?只要他有了權力,就可以殺了他的兒子。那時候師父還是他一個人的。母妃不是被人軟禁了么?只要他有了權力,他看誰還敢軟禁他的母妃。
福王府。
“王爺干嘛讓人查太子的往事?”惜福小聲問道,“還特意查肅貴妃的死因。難道不是閔妃下毒的么?”
“要真是閔妃下毒,她早就死了。”顧景頭也不抬,丟下這么一句話。
挖點白佑瀾的事,就可以更了解一點這位東辰的太子爺,回頭騙他時也能更有把握一點。
太子府。
“閔妃被軟禁了?”白佑瀾一邊批改這公文一邊問。“嗯。”長風看著手里探子傳回來的消息,“沒說時間。”“看來皇上平時被這位氣得夠嗆。”白佑瀾挑眉,“告訴六皇子府的人,暗示的力度加大點。”
白佑瀛不是起了心么?那他就幫著他點。
沒風,他可怎么作浪?
“讓人盯緊了程來晟,雖然有他沒他一樣,但是好歹也是個釘子。”萬一有點真材實料,他可不能讓對白佑瀛死心塌地。
“休息了休息了。”許幸言端著一盅湯,用身子擠開門,吆喝白佑瀾過來,“過來把湯喝了。你說你什么毛病,晚飯不吃是想餓死自己么?”
“這不是顧景答應了,我們兩個正交換信息呢。”雖說雙方都有誠意,但是也不可能交出自己的全部老底。剩下藏的深的能挖出來多少,就看各人的厲害了。
再說了他想把顧景牢牢攥在手心里,可不就要趁著這個機會,仔仔細細地跟沈長清再研究一遍。
“誒,我上次給你出的妙計有用吧。我跟你講,這次世面上的話本又出新招了,保準管用。”許幸言兩眼放光,“你假裝刺殺,然后不敵被抓住,然后可以跟顧景說你太想他不得已另辟蹊徑……”
白佑瀾面無表情地喝湯,決定一會把管家找過來談談。
為什么府里還有這種不靠譜的話本?
長風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
長清怎么沒買這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