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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白佑瀛憑借一腔孤勇闖入了陽成殿。
  陽成殿是皇帝與春元閣各位閣老議事的地方,最近接近年關(guān),朝中又少兩位大臣,急需商議出人選。還有明年官職的安排以及科舉,再加上今年不合理的大雪,有的忙的。
  等白佑瀛沖到東辰帝面前時,傳報的太監(jiān)還遠遠地落在后邊,一個持刀的侍衛(wèi)跟在他的身邊,神情戒備。白佑瀛根本不在乎,他武功不弱,又是皇子,就是拿準了他們不敢向?qū)Υ胀J入者那樣對待自己。闖進大殿,白佑瀛干脆利落地跪下:“參見父皇,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等白佑瀛話音落下,東辰帝才意識到發(fā)生什么:“孽畜!你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就敢亂闖?”“兒臣有事要言,請父皇開恩。”白佑瀛將頭低下,聲音里一貫的堅定。“皇上不如先聽聽六皇子要說什么。”謝正微出列,拱手低頭趕在東辰帝的前面。“講!”東辰帝一揮袖袍,氣勢逼人。白佑瀛原原本本地將事情陳述一邊,看著東辰帝。“就因為你一個人的證詞,就要朕再審一遍?”東辰帝震怒,手指著白佑瀛,“你眼里還有沒有朕這個皇帝?”“可是父皇不是也只是因為方丈的一人證詞,就把五哥收押了么?”白佑瀛不屈不撓。“混賬!這就是你跟你父皇講話的態(tài)度?”東辰帝“砰”地一拍桌子,龍顏大怒。謝正微卻是突然插入:“皇上,臣等先行告退。”說完,不等東辰帝回話就領(lǐng)著人退下,神色淡然,仿佛只是正常地告退而已。
  “父皇,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可父皇也不能連......”白佑瀛的話還沒說完,一個翠綠的筆筒便迎面飛來。不能躲閃,白佑瀛硬生生接住,額角被擊中,迅速地暈開一片紅色,然后便是紫色。“你...你...你這是要氣死朕!”東辰帝手指顫抖大口喘氣,眼神發(fā)紅,“來人,把這個逆子給朕拖下去,”“誰敢?!”門口走來一個盛服女子,聲色俱厲。
  “母妃?你怎么來了?”白佑瀛回頭,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震驚。“不來看你父皇把你打死么?”閔妃狠狠地瞪白佑瀛一眼,她這個兒子向來不爭氣,如今更是闖下這般大禍。“后宮不得干政。”東辰帝看見閔妃,撐著的那口氣突然松了下去。“臣妾可沒興趣干皇上的政,臣妾是擔心臣妾的兒子會被皇上一時失手給打死了。”閔妃眼角上挑,嚴嚴實實地把白佑瀛護在身后,“畢竟臣妾命苦,沒個母家依靠,瀛兒若是出什么事,臣妾也不用活了。”
  兩人無言地對峙在陽成殿,東辰帝突然注意到這個他冷落已久的女人。閔妃曾經(jīng)是他的皇后,她的母家也是在自己手上敗落。歸根到底,自己對不起她的地方良多。只是再來一遍,他依然會再這樣選擇。
  今日,就不要追究了。
  反正也沒釀成什么大錯。

  出了陽成殿,閔妃反手就打了白佑瀛一巴掌:“你到底想干什么?皇位你不想要?”她的母家已經(jīng)敗落,唯一指望的就是這個兒子。可是......白佑瀛低著頭不敢回嘴,他知道自己母妃有多用心良苦,他也知道自己母妃都希望自己能為家族爭光。可是他真的志不在此,他想成為云游江湖伸張正義的俠客,而不是高高在上手握大權(quán)的皇帝。這不是他的理想,也不能實現(xiàn),他不覺得自己能比過四哥或者八弟。
  他不會是個好皇帝。

  柳府。
  柳瑞正在給白佑澄寫信,然后聽到這個消息。大理寺大牢人員混雜,自然會一字不漏地轉(zhuǎn)述給他。柳瑞聽完沉默良久,才長長地嘆一口氣:“六皇子是個人物。”
  可惜生在皇家。

  丞相府。
  謝正微跟翁逢弘剛剛討論完今日陽成殿發(fā)生的事,又有人將大牢里的對話呈上。兩個老爺子研究完,互相對視一眼。翁逢弘摸著胡子感嘆良多:“到底是一對母子,一個比一個烈性。”

  太子府。
  白佑瀾聽完宮中艷羨的匯報,揉揉眼角,想起之前的那段對話:“白佑汶也就是沒有野心而已。”本來就是,大家都是在皇宮長大,自然不會像表面上那樣草包。他這五弟,怕是將這個當成脫身的好機會了。

  太子府。
  顧景正在思索怎樣不驚動白佑瀾回到自己府上的時候,聽到地這個消息。莫谷塵沒讓他看,壓低聲音念給他聽。顧景的手敲打著床榻,勾起一邊嘴角:“五皇子看得通透,六皇子活得執(zhí)著。”

  出巡所。
  等白佑澄接到這個消息時,已經(jīng)是幾日之后。他攥著信紙,神情低落。
  真好羨慕六哥啊。

  六皇子府。
  “怎么又挨打了?”方楷靠在樹上,手里拎個酒壇。“......”白佑瀛仰起頭癟著嘴看自己掛在樹上的師父一眼,耷拉著腦袋上樹。“接著,怎么會事?額頭也紫了臉也紅著。”方楷從懷里摸出一個白瓷的小藥瓶,扔給對面樹枝上的徒弟。白佑瀛一邊涂一邊陳述前因后果,還不忘對東辰帝的做法表示不滿:“然后父皇就要我一直在家反省直到年夜,為什么啊?我又沒做錯。”“傻小子,你父皇是想讓你五哥早點離開京城,京城應(yīng)該是要出事。”方楷想想那天自己所見場景,黑衣一方雖說做了抵抗,可是有些敷衍,最后撤回時出手攔截的人武功明顯不低。在京城皇帝眼皮子底下還能出這種事,東辰帝應(yīng)該是感覺到了什么不對,所以才急急忙忙地想把白佑汶送走。畢竟白佑汶壞了人家的事,再者,為了避免暴露,那些人應(yīng)該也會出手斬草除根。
  只是把他送出去真的好么?誰知道那群人從哪兒來?出了京城,就不會有事?
  方楷一邊思索一邊解釋,順便感慨自己的徒弟還是跟小時候一樣的傻。瞧瞧這傻愣愣的眼神,他是真沒想這么多自己是不是小時候培養(yǎng)過度,江湖氣這么濃,還是要當頂天立地的那種俠客。
  “可是師父,我不明白,好好說不行么?”白佑瀛上完藥,歪著頭向他師父請教,“父皇直接說,不行么?”“我怎么知道?那些上位者的心思最難猜,大概是為了掩人耳目?”方楷抓抓頭,“你二哥沒有什么價值,太子和八皇子三皇子的人身安全不用擔心,你還會武。就剩下五皇子了,不過這個時候?qū)⑽寤首影l(fā)配出京,不會更招人報復(fù)?”還是說東辰帝有絕對的把握,那群人出不了京城?

  皇宮。
  東辰帝正批著奏折,張順突然跑來:“皇上,已經(jīng)準備就緒了。”懸停的朱砂筆頓了頓,又按原來的力度壓下。“朕知道了。”東辰帝神色未變,“讓杜元袆安排幾個好手,務(wù)必將人抓住。”“是。”張順領(lǐng)了旨,下去了。東辰帝這才放下手中的筆,目光深沉。
  白佑汶是他派出去的一個餌,他有預(yù)感,這次的人跟十八年前的行刺人會是一伙人。就算不是一伙人,他也不準備讓白佑汶再在皇城生活了。
  他和死去的蕙妃,實在是太像了。
  蕙妃也是如此,不爭不搶,淡然地處于人前,仿佛六宮妃嬪爭寵與她無關(guān)。
  可是那樣的女子,為他擋劍。

  昱明七年,帝及蕙妃、閔妃共攬游園,遇刺,蕙妃薨。

  白佑汶跟蕙妃越來越像了,東辰帝在大理寺看向白佑汶的一剎那,宛若那個女子再生。心下一震,東辰帝明白,白佑汶不能再留在京城了。他會給他個好封地,讓他一生無憂無慮。做一個閑散王爺。
  “五皇子求見。”細細長長的太監(jiān)聲音傳進華麗闊大的宮殿,東辰帝掀起眼:“宣。”
  這是每個皇子離京的程序,也許是他們父子的最后一面,下次見面,大概就是在喪禮上了。
  “參見父皇,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白佑汶不像他的弟弟白佑瀛一樣,行禮都帶著無法磨滅的氣勢與傲骨。他的禮數(shù)中規(guī)中矩,溫溫吞吞,一眼看去,只不過是個普通的禮。就像他一直做的那樣。
  白佑汶跪在地上,等著東辰帝的指令。東辰帝細細打量他,就像第一次見面的那樣。東辰帝已經(jīng)記不清白佑汶降世時他是什么感受,在他之前,東辰帝已經(jīng)有了四個兒子,蕙妃也不是最得寵的妃嬪,不會是什么狂喜,或許只是平靜,就像現(xiàn)在他們將要離別一樣的平靜。
  “起來吧,年紀輕輕就去封地,怕是要吃些苦頭。”這是實話,這種榮封的王爺沒有實權(quán),他們只是地方上的一種擺設(shè),盡管壓州路半頭。一個王爺在地方上混得好不好,主要看他在京里有沒有門路。官場的人情往來是必須的,只要不違反國家律法,人脈也是一種實力。只是白佑汶這幾年人情往來能避則避,上哪里積攢人脈?衣食自然無憂,只是辦事不會太容易。
  罷了,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父皇那里話,父皇這幾年對兒臣照顧頗多,兒臣都記在心里。”白佑汶嘴里機械地重復(fù)著官方的詞匯。他清楚,至此一別,他可能再無緣回來。京城沒什么可值得掛念,只是他母妃還葬在這里。“你這么懂事,你母妃知道了,一定也會開心的。”東辰帝閉上眼,他沒有可以接下去的話了,“退下吧。”“謝父皇。”白佑汶恭謹退下,一轉(zhuǎn)身眼底卻是一片慘然。
  母妃怎么會高興呢?她那驕傲的一個人,連爭寵都不屑一顧的人,又怎么會對他這個被逐出京城的兒子高興呢?母妃在知道父皇的心全系在另一個人的身上后,多么干凈利落地選擇死亡。
  還是用那種父皇無法忘懷的方式,在父皇心底刻下烙印。
  所以像他這樣的,母妃看見了,怎么可能高興。

  昱明十三年冬,五皇子佑汶加封平親王。

  車隊一路向南,像是離開這大雪紛飛的京城,去往溫暖如春的南方。白佑汶順著馬車搖晃身體,一雙眼睛古井無波。他終于離開爾虞我詐的京城,從此天高皇帝遠,朝中爭斗再與他無關(guān)。也不必提心吊膽,怕自己跟誰扯上說不清的關(guān)系。
  但從此,他也離別故土客居他鄉(xiāng),再想祭拜母妃時,只能遙望京城的方向,墳前的一炷香不知何時再能燃起。他亦舍棄了他喜歡的少年,南方水土豐美,卻不知能否養(yǎng)出那樣的顏色。不食人間煙火,有副玲瓏心竅。
  “車馬怎么停了?”白佑汶聽見外邊質(zhì)問的聲音,懶懶地湊近窗口,準備聽個清楚。“有個僧人攔路,是相國寺。”車外的人剛想訓斥,讓開路的趕緊把和尚趕走。只是這話還沒出口,就被人攔下:“帶本王過去。”不知何時,白佑汶已經(jīng)挑簾出來。“王爺,不可......”勸解的話還沒說到一半,就被白佑汶急躁地截下:“那是本王的一個故人,本王跟他見過就走。”說著,沖那匯報的人揚揚下巴,示意帶他過去。
  “當真是你。”先前還有所懷疑,想那個修佛到極致的人又怎么會特意來見自己,倒沒想到這是真的。“貧僧與王爺相識一場,王爺離京,貧僧自然應(yīng)該過來。”若念仍是那副看破紅塵的樣子,“貧僧自幼禮佛,并無貴重錢物。這一串佛珠貧僧佩戴多年,王爺遠行,還望此物可保王爺一路平安。”說著,便將手上的佛珠褪下,遞給白佑汶。
  白佑汶此時還是震驚狀態(tài)。他結(jié)識若念八年,若念每次說話都是回答他的問題,從未主動挑過話題,兩人之間最長的話便是若念對他講解佛經(jīng)。若念也不催他,只是伸著手,一雙眸子無悲無喜,宛若閱盡百年滄桑。“啊,”白佑汶像是突然回過神,急急將佛珠接過帶上,從袖子里摸出一個菩提子,“來而不往非禮也,本王的心意。”不講理地把菩提子塞進若念的手中。“時候不早了,本王也該啟程了。”好像是怕若念反悔,白佑汶轉(zhuǎn)身想馬車走去。
  那是個十八瓣的金剛菩提,他母妃的遺物之一,之前就想送給若念,只是苦于沒有足夠好的理由。沒想到今天排上了用場。白佑汶摸著手上的佛珠,心情愉快。

  望著遠去的煙塵,若念又起了上次那種感覺。不在朦朦朧朧,而是清晰透底。
  白佑汶將越行越遠,他們兩不相見。
  車隊駛向的,是沒有他的遠方。
  從此以后,他們再無聯(lián)系,再難相見。

  “阿彌陀佛。”

  昱明十三年冬,平王出京四日后途徑定康河,河水未封。平王登船玩賞,飲酒無數(shù),是夜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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