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了午飯,大家也都十分配合的,將食盒全部還到了士兵們手中,然后又飛速的將院子里的桌椅板凳都撤下。
樓知府坐回上首,拿起驚堂木往桌上一拍。
“啪”的一聲,先前分外和諧的氣氛一瞬間煙消云散。
“升堂。”
“威武。”
不管那伙計找沒找到,案子還是得審下去。
也就是這么巧,這邊剛剛升堂,出去找人的官兵就回來了。
不僅是他們回來了,還抬著一個,跟何其正一樣,身上蓋著白布,看不清面容。
張岳來看著那人是被抬進來的,沒由來的,心頭一跳,突然生出一種不詳?shù)念A感。
像之前一樣,這一次,依然是仵作先行驗尸。
沒有等樓知府喊,仵作非常自覺的提著他的東西蹲在了尸體邊。
剛剛掀開那白布,露出尸體的臉,一股濃烈的臭味隨之而來。
這味道,竟然十分熟悉,分明就是昨天他經(jīng)手過的尸體中的一具。
剛想說話,身后突然傳來一聲驚呼聲,下一瞬,仵作便被人狠狠推開。
悲慘的哭嚎聲響徹整個知府衙門:“兒啊,我的兒啊,你怎么就死了啊。”
而那哭嚎之人,不是別人,正是中藥鋪子的掌柜,張岳來。
衛(wèi)若衣和厲鈺對視一眼,對這個突發(fā)狀況,兩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不是說,是中藥鋪子的伙計嗎,怎的突然成了張掌柜的兒子了?
衛(wèi)若衣不由看向文卿,想要找一個答案。
后者神色漠然,淡淡的聳了聳肩,顯然他也不知道這是怎么一回事。
看得出來張岳來實在是悲傷至極,一個中年男人,幾度險些當著眾人的面哭得暈了過去。
或者說,要不是還殘留著一絲理智,知道現(xiàn)在不是暈的時候,要讓知府大人還他兒一個公道,他肯定已經(jīng)暈過去了。
等他稍稍平復一些,樓知府這才重新升堂。
“張掌柜,還請節(jié)哀順變,不如先來說說你和死者的關系。”
這樣的情況樓知府自從上任以來不知經(jīng)歷過多少回,與親人生離死別,卻還得讓自己留著理智來找公道,實在是有些殘忍。
而這些話,不管樓知府說多少次,每一次,他都有些不忍。
不忍,但又不得不說。
張掌柜擦了擦眼淚,朝著樓知府重重磕了一個頭:“回稟大人,躺在地上的這個人,是草民的兒子,名字叫做張福祿。”
“草民老來得子,可能沒有那個福氣,這個兒子生來心智跟常人有異,草民也不求他有什么出息,一心盼著他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沒想到,沒想到……”
后面的話,他實在是說不下去了。
也不需要他再說。
“張掌柜,還請節(jié)哀。”樓知府嘆了一口氣:“仵作,驗尸吧。”
仵作走上前來,躬身回話:“回大人,這具尸體,屬下昨日已經(jīng)驗過了。”
已經(jīng)驗過了?
“許云開,這是怎么回事?”樓知府皺眉。
許云開答道:“回稟大人,這具尸體,便是昨日鹽肆文老板來報案,說的那個闖入鹽肆,不幸滾進茅廁的毛賊!”
這也是,他們?yōu)槭裁凑伊诉@么久才將人找到的原因。
因為這尸體根本一直就停放在義莊內,而他們卻是滿大街的到處找,這誰能找得著啊?
張岳來眼睛一瞪,怒目看向文卿:“是你,是你殺了我兒!”
文卿看著他,湛藍色的眸光中冷淡如冰:“不是,他是自己掉進去的。”
“呵呵。”張岳來嗤笑一聲:“自己掉進去的?文掌柜當我傻了不成,我兒平白無故的,為何要跑到你鹽肆后院,還掉進茅廁這等污濁不堪之地去!”
他越說越氣,聲音不由大了起來:“何況現(xiàn)在我兒人都死了,文老板未免也太過歹毒,為了擺脫自己的嫌疑,連一個死人都不放過,事到如今還想往我兒身上扣一個毛賊的帽子。我兒雖然心智不比常人,但是你到處問問,這孩子從小至純至善,任誰都說不出他一句不好!”
說到最后,已經(jīng)是帶著哭腔。
文卿面無表情的糾正他:“首先,你兒子為什么會到我的鹽肆,這個問題你該問他,不該問我。”
“其次,公堂之上,明鏡高懸,是非曲直,不由得我一張嘴顛倒黑白,貴公子身穿夜行衣,以斤遮面,大白天鬼鬼祟祟闖進我鹽肆后院,我不以為他是毛賊以為他是什么?”
“最后,貴公子本性如何,與我何干?”
他最后這句話一出來,圍觀百姓立馬議論紛紛。
“這人怎么這樣啊,別人兒子都死了,還半點同情心都沒有。”
“誰說不是,之前去張記買藥的時候我還見過張福祿小公子,人雖然癡傻,但是見誰都樂樂呵呵的,的確是個好人。”
“天吶,那豈不是說這個文掌柜真的殺了人,殺了人還要反過來說別人的不是?”
“呸,這樣的人也配做掌柜?我待會兒就去他家門口丟雞蛋去!”
“我也去,我也去,我家買不起雞蛋,我去丟爛菜葉子。”
“帶上我,帶上我。”
……
文卿看也沒看他們,以他的脾氣,根本不在乎這些人怎么想。
一直默默看戲的衛(wèi)若衣突然輕咳一聲。
樓知府立馬道:“夫人可是有話要說?”
衛(wèi)若衣頷首:“張公子的事情,著實令人惋惜。這么好的一個人死后還要蒙受不白之屈,本夫人聽著實在心中不忍,還請樓知府多多費心,盡快查明真相,也好還張公子一個清白。”
“是,卑職定當竭盡全力。”
有了衛(wèi)若衣發(fā)話,事情的進展突然快了許多。
目前的情況是雙方各執(zhí)一詞,第一件事,自然是要找證人。
許是看他們忙活了一天,除了讓案情變得更為復雜之外一無所獲,老天爺這回終于發(fā)了發(fā)善心,真讓他們尋著些源頭。
那脂粉鋪子的掌柜何其正昨日到了張記中藥鋪之后,本來是找的張記的一個伙計去鹽肆后院看看的,結果那伙計不知道是何緣故,自己沒有去,反倒忽悠了張福祿前去,還哄騙著他換了身夜行衣,告訴他要從墻頭翻過去,藏在茅廁之中,這一幕正好被鋪子里的一個伙計聽見。
當時他還以為只以為是鬧著玩。
掌柜的張岳來素來對他們十分嚴肅,但他兒子張福祿跟他完全是兩個樣,見了誰都樂呵呵的,說什么都不生氣。
所以平時店里的伙計挨了掌柜的的責罵,都喜歡逗逗張福祿玩,不是有那么個說法嘛——父債子還。
但說是這么說,大家也就是逗一逗張福祿,無傷大雅那一種,誰知道這一次竟然闖了這么大的禍,還弄出了人命來。
那小伙計昨天聽說隔壁抓了個毛賊就有些慌,但是礙于張岳來的威嚴,沒敢過去看,暗自擔心了一夜,今日一大早鋪子燒了,也沒能顧得上說這個事,一直到現(xiàn)在才終于忍不住說了出來。
張岳來聽完呆坐在原地,原來文卿不是狡辯,原來是他自己,害了他的兒子。
樓知府嘆了口氣,繼續(xù)審案:“那個誆騙張小公子去鹽肆的伙計呢?”
“回,回稟大人,那人不見了。”小伙計緊張道。
樓知府眼睛微瞇:“不見了?是怎么回事,速速詳細說來。”
“是。”小伙計聲音有些發(fā)抖:“不見得那個伙計,是店里的老伙計了,名字不知道,因為長得壯,我們都喊他大石頭,昨天他同小公子說了那些話之后,家里好像出了什么急事,所以回家去了,到現(xiàn)在也沒回來。他家就住在草民家附近,今晨來上工的時候草民特意去敲了敲門,想喊他同行,但是敲了好久,也沒有人,所以草民才說他不見了。”
樓知府還沒說話,張岳來突然大叫一聲坐了起來。
“是他,一定是他,是他故意欺騙我兒,故意想要借刀殺人!”
樓知府看他一眼:“許云開,你跟這位小哥一起,帶著人去把大石頭找回來。”
終于有了個源頭,案情依舊沒有進展,不過倒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至少——
成功的牽扯進來更多的人,并且變得越來越復雜了不是?
衛(wèi)若衣有些疲憊的笑了笑,伸手揉了揉額頭。
厲鈺見狀眉頭微皺,剛要站起身來人就被拉住了。
他今天頻繁的去后院,已經(jīng)引起樓知府的注意了。
衛(wèi)若衣敲了敲桌子,折枝附身到她耳邊,衛(wèi)若衣低聲同她說了一句,折枝點了點頭,很快走出知府衙門。
這一切,自然也被樓知府看在眼中。
經(jīng)常審案子的人,生性都比較多疑,將軍和夫人最初來陪審也就罷了,陪了上午還要陪下午,還是一樁不牽涉朝廷的,很普通的案子。
且將軍還頻繁的去后院,每去一次,好像案子都會有一點點改變。
雖然只是一點點蛛絲馬跡,但由不得他不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