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落月居。
拔完毒之后,衛若衣便被送回了她自己的院落。
院里的主子病著,當值的仆役丫鬟們一個個縮在小跨院里聊天躲懶,院子里靜悄悄的一片,只偶爾傳出陣陣嬌嗔的笑語。
精美的鏤空雕花窗戶被罩上了一層厚厚的白布,笨拙、厚重,卻格外的可靠,將幾次企圖鉆進屋子里一探究竟的寒風都穩穩的攔在了外邊。
作亂的寒風沖了幾次沖不進去,正氣餒的準備放棄,退而求其次去別的地方搞破壞,卻驚喜的發現主院的一扇窗戶竟然沒有關上,不知是哪個粗心的丫鬟偷了懶,竟叫它撿了個漏。
于是趕忙呼朋喚友,興高采烈的一閃身鉆了進去。
紅木雕花架子床上昏睡多日的女人被這一陣冷風吹的打了個寒顫,長長的睫毛抖了抖,又過了一會兒,她才慢慢的睜開了雙眼。
“水……”
喉嚨干如荒漠,衛若衣張了張嘴,嘴里只發出一個低不可聞的破碎音節。
“水……”
沒有得到答復,她扯了扯有些發痛的嗓子,重復道。
耳邊傳來窗戶被風吹的“吱嘎吱嘎”作響的聲音,衛若衣有些艱難的扭了扭脖子,這才發現屋子里一個丫鬟仆婦也沒有。
又是一陣冷風灌了進來,凍得她趕緊往被子里縮了縮。
縮回去,卻并未感覺到什么暖意,這么冷的天,被子里卻連個暖手爐都沒放。
她看了看屋內,原本放在架子床旁邊的炭火盆也不知所蹤。
衛若衣秀氣的眉毛這下終于皺了起來。
她凝神聽了片刻,隔間傳來微弱的炭火“噼里啪啦”的聲音,隱約有人在輕快的哼著小調。
聽雪、折枝兩個丫頭都是個實誠的,敢在當值的時候這么明目張膽的偷懶怠慢,隔間的人定然是春桃了。
她這還沒死呢,這丫頭就連樣子都懶得做了,真當她還是前世那個純良無害、容易糊弄的大小姐不成?
床邊的矮凳上放著一杯茶,衛若衣壓下心頭的怒火,決定先喝水,再來收拾春桃這丫頭。
她嘗試著想要抬手,這才注意到她的整個手臂都被一圈一圈的麻布給纏著,完全動彈不能。
想起那日昏迷前的混亂戰況,那會兒人人都顧著拼命,刀箭加身也不知痛,但這該承受的,如今到底是躲不過去。
她有些無奈的伸了伸腿,在被子里慢慢左右滑動幾下,過了好一會兒,終于夠到一個冷冰冰硬邦邦的小手爐。
衛若衣一邊平躺著扭了扭身板湊了過去,一邊用腿將那爐子一點點往床邊挪。
半響,小手爐“哐當”一聲墜地,隔間歡快的小調聲驀地停了。
下一瞬,春桃一臉驚慌的舉著她新描的指甲出現在門口。
“小,小姐,你醒了?!?br/>
衛若衣嗓子又干又疼,懶得接話,冷冷看了她一眼。
春桃撇撇嘴,收起臉上的驚慌,平靜下來。
心里卻有些不屑的“呸”了一聲。
不過是個跟奴婢一樣卑賤的庶女罷了,想當初在衛府,日日裝巧賣乖,在大奶奶和大小姐身前端茶倒水、揉肩捏腿的,活脫脫一副奴才模樣。
如今才來了漠北個把月,竟也端起主子的架子,同她擺起臉子來了。
春桃心中不爽,要不是為了那位大人,她才不稀到漠北這個“鳥不拉屎,狗不生蛋,烏龜不靠岸”的地方來,害得她手和臉都粗糙了不少。
她越想心中越堵得慌,這會兒索性沒什么旁的人在場,她也沒了顧忌。反正自己剛剛叫她她也沒應,那就當作沒吩咐咯。
后面若是衛若衣追究,她胡亂找個借口也能搪塞過去。
這種事兒她從前干的不少,料定衛若衣不會拿她怎么樣。
打定主意,春桃抬起落在門檻上的那只腳,就準備退回暖洋洋的隔間里去。
先前衛若衣弄出動靜來的時候,她正烤著炭火,喝著熱茶,倚在小塌上用鳳仙花汁描指甲,那位大人曾經說過,她手上的皮膚生的白凈,只有用鳳仙花汁這樣的殷紅艷麗的顏色,才最是相配。
想起那位大人,春桃心中一會兒甜滋滋的,一會兒空落落的,最后又焦慮起來,大人要找的那件東西,如今看來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在浩然軒內院,只浩然軒內院平日便是銅墻鐵壁,鳳嵐歌受傷之后更是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
她偷偷試探了幾次,每回不過將將靠近,便被藏在暗處的暗衛攔了回來。
她這樣的身份,若無正當的理由,幾次三番往將軍的內院跑,次數多了,恐怕會打草驚蛇。
對了,正當的理由!
春桃眼前一亮,腳步一頓,看向了床上的衛若衣。
要理由,這里不就有個現成的嗎?
想通了這一點,春桃整了整神色,收起臉上的敷衍,轉身去將小隔間里的燒得正旺的炭火盆子和暖和的手爐腳爐一骨碌抱上,這才笑盈盈的朝著衛若衣走了過去。
衛若衣本來看見春桃退回小隔間,心中怒火升騰,已經開始思索等會兒要怎么收拾一下這刁鉆蠻橫的丫鬟,卻見她突然又折了回來,還笑得一臉明顯的諂媚。
春桃這丫鬟什么德行,她是知道的。前世,仗著自己心軟,她時常明目張膽的偷奸?;緵]真的將自己這個主子看在眼里。
黃鼠狼突然要給雞拜年,能安什么好心。
衛若衣心中警鈴大作,面無表情的看著春桃忙前忙后的唱獨角戲。
炭火盆被安置在離衛若衣很近的地方,還在“吱嘎吱嘎”作響的窗戶被她合上,而后春桃又掀起被子,將手爐腳爐都放在了衛若衣身邊,并且幫她掖了掖被角。
大戶人家出來的丫頭,若是認真起來,照顧主子日常起居這點事情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屋內很快暖和起來,只衛若衣卻明白,春桃如此舉動,絕不可能是因為良心發現而突然善待她或是意識到自己奴婢的身份。
果然,將將做完這些表功功夫,春桃便順手拿過旁邊的矮金裹腳小杌子,自顧自坐下了。
那投向衛若衣的目光,嬌嬌怯怯又含著幾分期許,卻是刻意且絲毫不叫掩飾。
照著衛若衣前世那個性子,定然是會覺得春桃對自己十分體貼,內心感動。
此時春桃再提出點請求或是“小煩惱”,她又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這樣的場景,前世她經歷過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