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添娣一愣,看著鳳嵐歌,臉上掛上一個比哭還苦的笑:“主子,要不,咱們還是先審案,弄清楚傷您和芃隊長的人到底是誰吧?”
鳳嵐歌并不看她,臉色卻冷了下來:“薛添娣,同樣的話,本將軍不想說第二遍。”
薛添娣臉色更苦,只得領命去拿東西。
古樸的銅鏡顫顫巍巍的遞到鳳嵐歌面前,雖然早有準備,但當她看清鏡內那人的模樣,還是嚇了一大跳。
她的臉,邊關風吹日曬十幾年,原本也算不得有多嬌嫩,可她到底是個女兒家,從小悉心呵護著,雖然比不上衛若衣這樣的大家閨秀,面若桃花、膚若凝脂,一副傾國傾城巧模樣,但也帶著幾分獨特的英氣和風采。
可是如今,這張臉卻腫脹得看不出原本的形狀,更讓她心里一抖的是,在她的臉頰上,遍布著極為細小的劃痕,像是被什么利器所傷,雖然傷口都十分的淺,可是條條杠杠,橫縱交錯,依然能一瞬間看得人頭皮發麻。
傷人容貌,誰人會如此惡毒的對待一個女子?
鳳嵐歌雙手驀然捏緊,杏眼中寒光微閃。
若是韃子,能有機會傷她,必然不是這樣可笑的小打小鬧,而是直接結果了她的性命。
放眼整個邊關,如此介意她容貌的人……
一個身影驀地撞進鳳嵐歌的腦海。
是了,她愛慕厲鈺,從來不曾遮掩,關內上下皆知。
那人是他的妻子,自然會視她為眼中釘。
但,自他們二人成親之后,她就已經打算好將自己的心思藏起來,從未想過做什么插足人姻緣的缺德事。
那人又何至于恨她至此!?
虧她還曾欣賞于她,敬佩于她,感謝于她,甚至,心底還默默的想要祝福于她!
薛添娣看她臉色不對,斟酌片刻,方才小心翼翼道:“主子,您的臉只是暫時受傷而已,用了馮先生的雪肌膏,很快便好的,您千萬不能想不開。”
呵,雪肌膏?
鳳嵐歌心頭火氣更甚,馮知初的雪肌膏每年只做六瓶,只怕今年的雪肌膏,都送到浩然軒內院去了吧,又哪里還輪的上她?
她最后深深看了鏡子里的人一眼,隨后將其狠狠甩開。
衛若衣,既然你不仁在先,那么,便別怪本將軍不義!
銅制古鏡“哐當一聲”落在地上,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正巧砸在春桃趴的地方,又剛剛好砸到她的肩膀上,她立馬痛呼一聲,想要跳起來揉一揉,卻被平涼死死按著,動彈不得,只能翻了個白眼,在心里偷偷罵了一聲。
面對鳳嵐歌突然的發作,薛添娣和平涼兩人對視一眼,十分默契的沒有說話。
屋內一片寂靜,半響,鳳嵐歌深吸一口氣,驀然道:“添娣,平涼。”
被喊到的兩人立馬異口同聲道:“主子,您吩咐。”
鳳嵐歌聲音沒有絲毫溫度:“扶我起來,我們現在回鳳府。”
語氣中再無半分柔弱,而是那個冷面寒霜的女將軍。
薛添娣聞言卻慌了,立馬勸道:“主子,萬萬不可,您的身體現在還十分危險,若是移動,屬下害怕……”
鳳嵐歌看也不看她,沉聲吩咐:“平涼,你來扶我。”
“主子,這……屬下覺得,要不您還是聽薛副隊長的吧,先把身體養好了,咱們再回去也不遲。”平涼偷偷看了一眼薛添娣,猶豫著沒有上前,而是跟著勸了一句。
只是越到后面聲音越弱,因為從鳳嵐歌越來越差的臉色看來,她顯然不想聽這樣的話。
鳳嵐歌垂下雙眸,自顧自拿手撐著床板,想要將腿挪到地上,卻不料到只是這么小小的一個動作,便讓她身子猛然一僵。
四肢百骸傳來的疼痛,讓她無法動彈。
而薛添娣還只以為她突然要走,是因為介意春桃的話,毫無所覺的繼續勸道:“主子,您除了是厲將軍的表妹,更是漠北女子軍的統領,今日您受傷的事,軍中眾姐妹都已經知曉,如果我們這么簡單的走了,不問將軍府要個交代,那日后,下面的人該怎么想,您在軍中,又該如何立足?”
平涼立馬在一旁幫腔:“是啊,主子,您不能就這么走了,要走也得等厲將軍過來,將事情解決了才行!”
她們說話的功夫,鳳嵐歌已經勉強適應了腿上的疼痛,她將整個后背靠在雕花榆木床屏上,然后騰出手來,抱住自己的一條腿,慢慢往床邊移。
如此輕微的動作,她也做的十分艱難。
第一下之后,又過了好一會兒,她方才適應了一些,這才繼續以手抱腿往床沿邊上挪動。
約莫一刻鐘的時間,方才終于將腿挪到了床下。
她深吸一口氣,倚著床架慢慢站了起來,而這么幾個簡單的動作,就已經讓她筋疲力盡,大汗淋漓。
再想要邁出一步,腳下卻猛的一個踉蹌,傷口隨著她身體的擺動撕裂,透過麻布滲出血來。
鳳嵐歌咬了咬牙,不讓自己喊出聲來。
薛添娣和平涼這下終于知道她是真的想走,連忙跑過去幫忙。
在她們的手碰到鳳嵐歌之前,她已經重新站穩,瞥見她們的動作,鳳嵐歌眸光微寒,冷聲道:“不準碰我!”
兩人面面相覷,舉起的手卻沒放下,一左一右虛扶著鳳嵐歌,她走一步,她們便也跟著走一步。
鳳嵐歌頭也不回的吩咐:“不許碰本將軍,這是軍令!誰敢再走一步,軍法處置!”
軍令如山,她這是鐵了心不準二人幫忙了。
她的腿才在雪地里跪了數個時辰,又連著受了重傷,每走一步,皆是錐心刺骨的痛。
然而腿再疼,又如何比得上心里的疼?
這座鎮北將軍府,是她從小玩到大的地方,可以說是第二個家也不為過。
但不知不覺間,這座府邸,卻悄悄接納了新的主人,再也不會,敞開懷抱來擁抱她了。
而疼她寵她的表哥,如今,眼里心里也都裝進了別人,絕情的不給她半點希望。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也模糊了時光經年。
她走的踉踉蹌蹌又狼狽至極,一路上將軍府的仆人紛紛投來驚訝的目光,想要問詢,卻都被她臉上的寒霜嚇得不敢上前。
路再長,都有盡頭。
邁出大門,鳳嵐歌回頭望去,目之所及,一切卻是物是人非。
她扯了扯嘴角,毫不留戀的消失在風雪之中。
至于春桃,自然不會乖乖的待在西廂房,趁著鳳嵐歌一行人已離開,她立馬回了浩然軒外院。
厲福全還帶著人在府里搜查詢問,她做賊心虛,在浩然軒避避禍最是好。
只是,朔風已起,無論是何處,哪里又會有真正的安寧呢?
浩然軒外院的門房處,小余子正一臉恭敬的站在一個低著頭的青衣中年男子身前。
“六爺,您交代的事情,小的已經辦妥了。”
“嗯,反應呢?”那男人轉了轉手指上的碧玉扳指,反應淡漠非常。
“如六爺所料,鳳小姐和她身邊的親衛,都憤怒非常。只是……”小余子有些遲疑。
“什么?”
“小的不懂,爺您明明沒有遞話給厲將軍,為何卻要小的告訴鳳小姐已經遞了,還特意吩咐要說雪肌膏的事?”
靜默半響,青衣中年男子停下轉扳指的動作,微微抬起頭。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的上一任去了哪里嗎?”
小余子有些不解,六爺怎么會突然提這么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
那男子繼續道:“他這個人吶,從小陪爺長到大,什么都好,就是好奇心太重,管不住這張嘴。爺便好心成全了他,送他去同蒼梧山上的角雕作伴去了。”
他說這話,語氣明明是陰森至極,臉上偏偏掛著和煦的笑意。
小余子雙腿一軟:“爺,奴才,奴才……”
角雕此鳥,群居于蒼梧山,最愛食肉,且是生肉。
那人既然去了,定然就是——死無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