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鈺的話說到這里停下了,這一切實在有些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甚至可以說是荒謬了。
齊楚建國這么多年,歷任皇帝都是為國為民勞心勞力的好皇帝,雖然在位時間都不長,但百姓們日子越過越好,心里也都記著他們的好。
衛若衣是恨井域寒,但她不恨皇室。
可是她也不傻,若先前聽到的那些都是真的,會讓皇族甘愿舍棄國號,舍棄皇族姓氏在一個漫長的統治時期由國號所帶來的榮譽和尊崇,這背后所隱藏著的,絕不會是什么美好的原因。
齊楚的皇族,井氏,到底對這片土地的子民們做過什么?
衛若衣心里一瞬間閃過了許許多多的念頭,關于皇族,關于厲鈺的身份,關于前世他黃袍加身的那一聲“朕”。
難道,這一切的原因竟是在這里嗎?
厲鈺等了一會兒,見她神色稍微平靜些了,方才繼續。
說完國號的事之后,“隱”又告訴了厲鈺一件事情。
齊楚的“隱”不同于以往,在一國中,天下只跟一家姓,古往今來皆是如此,但是“隱”的人卻告訴厲鈺,齊楚自建國開始,便有兩種姓氏,一曰“井”,也就是如今的皇族,一曰“厲”,也就是厲家軍。
甚至“隱”的存在,也是因為要在“井”和“厲”之間取一個平衡,若是“井”家人犯了什么大過錯,那么“隱”就會將“厲”家人推出來。
“隱”是齊楚開國皇帝設立的,作為“井”家先祖,為什么要給自己的后人留下這樣的一股可以說是對“井”家毀滅般的力量,這一點的具體原因,那人并未詳細說。
只是告訴厲鈺,若是“厲”家想要取代“井”家,“隱”會全力相助。
說完這些,那人便不再說旁的。
留給厲鈺的,是無數的疑問,還有迷茫。
他猶豫了幾日,直到軍中又出了事。
韃子軍被他堵在了關外,但是卻沒有真正的被擊退,他帶著剩下的厲家軍死守臨郢關,另外還在關內臨時征召人入伍,但是韃子軍勢頭很猛,守關之事越來越艱難。
厲鈺不是托大之人,算準備韃子軍定然會借著厲家軍虛弱的當口乘勝追擊,早在墜英之戰之后,他便給朝廷發了尋求援軍的信件,可是苦等了兩三個月,要糧草糧草沒有,要武器武器沒有,要援軍援軍也沒有。
回信倒是有好幾十封,今上的,丞相的,戶部的,軍需處的,兵部的,理由有很多,但總結一下就是京都有困難,朝廷有困難,前線要糧要武器要援軍這當然刻不容緩,但是得等,等他們將東西湊齊,湊齊了馬上送過來。
這一湊,就湊了兩三個月。
而騰施日勒又在這個當口派了人將厲家軍僅剩的糧草都給燒了。
十萬火急,厲鈺無奈之下,向“隱”的那人尋求幫助。
然后,第一次見識到了“隱”的手段。
那人答應下來之后便不見了,第二日,厲家軍軍營門口突然出現了一批應征的百姓,厲家軍征兵的告示一直沒撤除,除了關內的,齊楚別的有志之士來應征的也一直有,這日來應征的數量也不多,就連負責收人的管事也沒有特別在意。
連著好幾日,每日都新的人加入,不過數量有多又少,來的人來歷也不盡相同,一切都顯得很平常。
厲鈺心里牽掛著“隱”的事情,對關內的一舉一動格外關注,好幾日沒見動靜,那人又一直沒有回來,他留了個心眼,開始將目光放到軍中。
很快便發現了近日軍中的對敵戰績好了不少。
他暗中留意了一陣子,這才發現軍中近來來了許多的新兵,他們大多是看了告示主動加入的厲家軍,分批而來,來了之后按照管事的安排各自分散在了不同的營帳,表面上的確看不出什么異常。
但就是這么巧,就是這群新兵來了之后,厲家軍對戰韃子軍,不管哪一路,都無敗績。
除開新兵,關內又收到了一批民間商人和百姓們自發捐助的糧草,不算多,但是足夠解厲家軍的燃眉之急。
再過陣子,也到了收成的季節,厲家軍不能耕種,但是戰時卻是可以向周邊的地主和農戶購買糧食的。
人有了,糧食也有了,厲家軍一點一點將韃子軍打出了臨郢關。
厲鈺稍加思忖,親自給捐助了糧食的人以厲家軍的名義統統寫了感謝信,一時之間,美談不斷。
消息傳到百姓們耳中,又有不少人捐助了糧草。
甚至半個月后,厲鈺還收到了江南富商們捐贈的一批武器。
厲鈺知道,這其中,定然也少不了“隱”的手腳。
不過他裝作毫不知情,凡是捐贈了的,該感謝的就感謝,毫無含糊。
如此過了不到兩月,韃子軍便被徹底打回了臨郢關的地界。
而此時,朝廷撥的糧草和武器,也終于慢慢的從京都出發了。
至于援軍,已經不需要了。
事情解決之后,那人來找過厲鈺一次,問詢他的想法。
此時已經的齊楚,沒有了戰爭,重新變成了那個山河錦繡,國泰民安的齊楚。
厲鈺思索再三,最終決定維持現狀。
哪怕知道“隱”的人出現,一定是因為“天子之怒”過了頭。
哪怕隱約察覺到,這一次墜英之戰,厲鳳兩家的鮮血或許跟“天子之怒”有關系。
但是厲鈺還是不愿意為了這些猜想,去打破齊楚現在的平靜。
韃子軍正在北面虎視眈眈,現在的齊楚,絕對不能再出問題。
天下不是哪一家的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
至于家人的血,背后的真相,這些他也絕對不會放過,墜英之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一定會查個明白,然后,讓幕后之人血債血償。
可這些,和聽雪的刺殺又有什么關系呢?
衛若衣十分不解。
或者說,就算聽雪是“隱”的人,那么既然厲鈺拒絕了那個位置,“隱”的人沒有任何理由來殺她才對。
衛若衣將自己的疑問問出口,厲鈺卻道:“聽雪并非‘隱’的人。”
衛若衣更加不解了:“那她是?”
當年的事情了了之后,帶來血色玉笛的那人不知道是何目的,既沒有將血色玉笛帶走,還將聽雪所在的“飛魚”門交到了厲鈺手中。
“飛魚門?”衛若衣輕輕念出這三個字,隱約覺得有些熟悉。
厲鈺道:“對,‘隱’是一股強大的力量,但是這股力量下面,還有無數的旁支力量,雖然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不過那人的話中隱約透露出一個信息。”
“什么?”衛若衣追問。
厲鈺道:“‘隱’的人大多似乎并不知曉自己是‘隱’的一部分,更多的都是類似飛魚門這般因為各自的原因而集合起來,包括那些送武器的江南富商,我后來曾暗中調查過,那些富商之所以會送武器到臨郢關來,也是因為私人的緣故。”
也就是說,“隱”不是刻意的大隱隱于市,而是真正的大隱隱于市,甚至隱到了當事人都不知道的地步。
最關鍵的是,齊楚如今已經歷經了一百多年的歲月,哪怕在建國之初再多的羈絆,那也該隨著歲月的流逝而逐漸淡化了才對,可是,事實卻是,留待如今,“隱”的力量,依然強橫如斯。
這實在是可怕的有些過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