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有人被選了出來,鳳云逸一看,竟然是那時候幫向凱旋欺負他的那些人。
那些人顯然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被第一個拎出來,反應過來之后皆是對著向凱旋破口大罵。
無非是些指責他狼心狗肺,不顧情誼之類的話了。
可向凱旋聽在耳朵里,卻比聽見鳳云清那些罵人誅心的話還要覺得諷刺。
情誼?
要不是他有銀子,他們恐怕都不會多看他一眼,他們在私底下如何嘲笑他人傻錢多,如何算計著他兜里的銀子,真以為他不知道嗎?
最后這些人皆被割了舌頭,痛苦的嗚咽聲此起彼伏,鳳云逸有些不忍心的撇開了頭,其余厲家軍也是如此。
只不忍心中間,也難免夾雜了些忐忑,不知何時會輪到自己。
他們不怕死,但也無人不愿好好活著。
而向凱旋顯然從中體會到了什么惡心的樂趣,竟然越發開心起來,剛剛折騰完第一批,便興致勃勃的開始物色第二批人選。
就在這時,一個韃子軍突然跑了過來,有些驚慌又有些憤怒的指著向凱旋道:“向,有中原人來了!正追著我們大軍,這是怎么回事!你說過不會有問題!”
他說得是齊楚話,雖然發音奇怪,但是大家都聽懂了。
援軍到了!他們有救了!
鳳云逸下意識看了鳳云清一眼,發現鳳云清也正好看了過來,姐弟倆相視一笑。
聽到齊楚援軍到了,向凱旋也慌了,六神無主之際耳邊好像已經聽到有大批人馬往這邊趕了過來。
那個韃子軍使勁搖著他:“怎么辦!人來了!”
原來不是錯覺!
事到如今還能怎么辦,當然是跑啊!這是什么蠢問題!
當然向凱旋并沒有直接這么說:“我知道一條小路,大人們請隨我來。”
韃子軍這才放開他,一行人也顧不上這些厲家軍的殘兵敗將了,向凱旋跑在前面帶路,剛剛跑出去又倒了回來。
韃子軍不滿:“又怎么了!?”
向凱旋陪笑道:“大人,那個女人是鳳家人,我們把她也帶上。”
韃子軍一聽,立馬二話不說便去扛鳳云清。
鳳云清先前激戰中本就受了傷,對付向凱旋綽綽有余,但是想要對付以力量著稱的韃子軍卻壓根不行,幾乎沒有任何有用的掙扎,便一個天旋地轉,被人扛麻袋一樣扛在了肩頭。
“放開我姐姐!”鳳云逸一看,立馬沖了上去。
韃子軍見他追過來,抽出長刀,二話不說翻身就是一刀。
“啊!!!”
下一刻,一聲痛苦的哀嚎聲響徹蒼梧山。
鳳云逸一條腿被韃子軍斬落,倒在了血泊之中。
本來還在附近尋覓方向的援軍聽見聲音,終于遲遲趕了過來。
厲朝章看見鳳云逸的慘狀也是愣了:“這是?”
鳳云逸撐著最后一絲力氣,指著韃子軍遁走的方向,氣若游絲道:“那邊,救姐姐。”
厲鈺的講述到這里停了停,似乎有些不忍心。
衛若衣將膝下的軟墊扯得離他近了些,也不催促,無聲的給予他力量。
事實上,此刻的她心中也很不平靜,怎么也沒想到,剛剛那個瘋瘋癲癲的鳳六叔,竟然還藏著這樣一段過往。
約莫半盞茶的時間,厲鈺才又繼續,衛若衣注意到他情緒依然有些低落,本想勸他停下來,可厲鈺卻已經開始,衛若衣不便打斷,只好默默將手放到了他的手中。
后面的故事厲鈺講的十分簡略,鳳云逸斷腿之后,會試也參加不了了,人生最大的期望落空,雖然有家人的陪伴和照料,可有些事,還是只能獨自承受。
剛開始偶爾還讓小廝推著他到府里走走,漸漸的他便開始把自己關在自己的院子里,閉門不出。
鳳家人見他一日比一日沉默,偷偷商量了數次,最后決定給鳳云逸娶一門親,有人陪著他,至少每日也能多說些話。
挑了又挑,選了又選,最后終于選中了一個小戶人家的小姐。
長得美不說,關鍵是性子也是極好的,也不在意鳳云逸的腿,鳳母和鳳云清齊齊上陣,考察了數次,這才將人帶到鳳云逸面前,鳳云逸也沒拒絕,婚事如此便成了。
但洞房花燭夜當晚,新娘子便哭著被怒火沖天的新郎官從新房里打了出來。
于是鳳家人這才知道,原來韃子軍那一刀帶走的不只是鳳云逸的腿,還有他身上最重要的東西。
“那后來呢?新娘子去了哪里?”見厲鈺再次停頓,衛若衣問。
“舅母是個好女人,當時祖母和娘親跟她說了去留由她選,但她毫不猶豫的選擇了舅舅。”厲鈺道。
“可從未聽說過舅母的事情,她去了何處?”衛若衣問。
“死了。”厲鈺答道:“十年前生了場大病,然后死了。”
“那六叔……”問出這個問題,衛若衣心里有些難受。
“那年發生了兩件大事,一是六嬸逝世,那之后沒多久,韃子軍攻打齊楚,臨郢關幾欲失守,父親、母親還有寡虞的父親、母親,甚至兩家的嫡系旁支,但凡出征者,全都……”
厲鈺抬頭看著上面放的滿滿當當的牌位,有些艱難的說:“全都戰死沙場,無一生還。”
衛若衣側過頭去看他,這世上原本不會有感同身受這樣的事情,可她此時卻感覺到了自己心中明晃晃的悲傷和疼痛。
將這些牌位供奉在自己住的院子里,除了厲衡誰也不讓進,不是因為各種藏著什么機密,而是因為于他而言,這種傷痛不愿意叫旁人知曉吧?
他是厲家軍的統帥,必須冷酷、理智、一往無前,緬懷過去、沉湎傷痛這種事情,不是他的身份該做的。
可是,衛若衣很想對他說:你也只是個普通的,有血有肉的人而已,受傷了會流血,難過了也可以流淚。
但她最后還是將這句話埋在了心里。
“發現舅舅不對勁,是父母親死后的第四年的事兒了,舅母去世之后他便提出想搬到蒼梧山去住,那個時候蒼梧山蛇害已經開始泛濫,我和寡虞勸了他幾次,他索性趁著我們帶兵外出的時候偷偷溜了。等我們回來,事情已經成了定局,也沒有辦法,只能由著他去。”
厲鈺嘆了口氣:“第四年年節,寡虞匆匆來厲府尋我,說舅舅突然發狂,拿了斧頭沖進鳳家祠堂要去劈祖宗的牌位,寡虞暫時把人制住了,但舅舅在這之后只有有機會,便會拄著拐杖,沖進祠堂再來一番,防不甚防。所以我跟寡虞一合計,索性將鳳家的牌位都移到了浩然軒來。”
“可還是被舅舅知曉了。”衛若衣接上一句話。
“對。”厲鈺很有些無奈:“所以這些年他只要一犯病,便會往厲府沖,我只好在院子附近多安插了些人手。還好他只是偶爾犯一犯,否則府內暗衛俸祿怕還得再提一提。”
“那今晚后來那個便是舅舅正常時候的模樣?”衛若衣好奇,大夫本能,這種病癥她還從未見過。
厲鈺點點頭:“是,只要舅舅不犯病,尋常時候只是沉默寡言了些,但旁的一切正常,這也是他這么多年還留在軍中的緣故。不過他也知道自己的情況,所以去哪里身邊都有人跟著,一直以來倒是也沒出過什么亂子。”
“不過如果不是因為他的這個病,今日這些前塵往事,我們可能永遠也無法知曉了。”厲鈺感嘆。
衛若衣有些唏噓,順口一問:“舅舅如今在哪個營?”
“軍情司。”厲鈺道。
一個負責搜集敵軍情報和出謀劃策的地方,倒是滿足了他用腦子作戰而不是打打殺殺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