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若衣答應(yīng)得很是干脆,不過進(jìn)了雅間沒多久,她就有些頭大。
這青樓的跟客棧不一樣,說是雅間,但那墻薄得跟紙一樣,除了不會塌,沒有半點旁的作用。
隔壁的動靜在黑暗中無限被放大,喘息也好,嗓子里溢出來的曖昧叫聲也罷,全都清晰可聞,不僅可聞,她甚至感覺到靠墻的擺件有幾分搖搖欲墜之感。
這都什么事兒啊。
雅間里僅有一盞紅燈籠,燈籠紙糊得有些厚,遮住了大半的光,讓一切都變得若隱若現(xiàn),只依稀能看到雅間有些空蕩蕩的,沒有床,倒是中央有一個案幾。
黑燈瞎火,正適合偷雞摸狗。
衛(wèi)若衣左右看了看,把角落里的其他幾個燈籠一一點亮,然這屋子里的所有燈籠都很風(fēng)流,全走的是若隱若現(xiàn)的路線,隔壁動靜越來越大,龜奴也沒個人影,她腦袋瓜子嗡嗡作響,搖了搖鈴鐺。
沒一會兒,老鴇踩著小碎步翩翩而至,見面就是一句千嬌百媚的招呼:“小少爺~”
她也不一人來,在她身后,還跟著一排穿紅著綠,衣裳單薄的女子。
她們脫了鞋,這才進(jìn)屋。
老鴇笑意盈盈的介紹:“您頭一回來,奴家也不曉得您喜歡什么口味的,便將各種的都給您帶了一個過來,由得您挑,您要是不喜歡,還有旁的。來啊,跟小少爺見禮?!?br/>
“小少爺?!迸觽兒暗馈?br/>
衛(wèi)若衣擺擺手:“先不說這個,你們這兒就沒有個正經(jīng)燈籠嘛,小爺我最不喜暗,這光看得我眼睛疼?!?br/>
老鴇噗嗤一笑:“有的有的,都在上頭天字號房呢?!?br/>
因為一層二層三層收費各有不同的問題,導(dǎo)致衛(wèi)若衣對樓層分區(qū)特別敏感,尤其天字號房在客棧之中也是最常見的頭等房,要價和普通房差別甚大,何況是這種銷金窟。
她來青樓是為了尋人不是為了享樂,如果要價太高,她覺得……她也可以忍一忍。
“天字號房多少銀子一晚?”她直接問道。
老鴇笑著道:“全都是五百文一晚呢,當(dāng)然了,五百文是空屋子的價兒,小少爺若是點旁的,姑娘或是酒水茶點,都是另外的價兒了?!?br/>
那還不算太坑人。
衛(wèi)若衣摸摸下巴,大步往外走:“那就先上去再說吧?!?br/>
一路往樓梯處走,兩耳全是不加收斂的叫聲。
再私密的事,果然也分地方。
衛(wèi)若衣一臉正經(jīng),兩眼清明,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過路人。
雖然,她身后還墜著一排邁著小碎步,一邊跑一邊喊“公子請慢些”的嬌滴滴的姑娘們。
上得一樓,果然立刻亮堂起來。
眼前一亮堂,心境也跟著亮堂。
一邊走,一邊將香囊里的尋蹤蟲放出,綠色的小蟲撲閃著翅膀落到欄桿上,很快的便和欄桿融為一體。
衛(wèi)若衣取出腰間的玉笛,歡快的笛聲響起,綠色小蟲再次起飛,扎進(jìn)了暗紅色的樓底。
這尋蹤蟲同厲鈺身上的是作對的,尋蹤蟲往下頭飛,說明厲鈺也還在底下。
她收起玉笛,停住腳步,轉(zhuǎn)頭朝一群追著她的人道:“鴇母,小爺我想了想,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好不容易來一次,只挑一個姑娘在屋子里享樂多無趣?!?br/>
老鴇笑容不變:“不知小少爺您的意思是?”
衛(wèi)若衣伸出手,指著中間:“小爺我看你這地兒造得不錯,該有大用途,春山曲美則美矣,可是目的性太明顯,圖過一時之快,卻很難得有下回。”
“若非如此,難不成奴家引了客人們來,卻不求他們要姑娘,只聽曲兒?”老鴇迅速的抓住了重點,笑著道:“小少爺您莫不是只想打打茶圍,吃吃花酒?”
打茶圍、吃花酒,前者是指來了青樓,在大堂里吃吃茶,聽聽曲兒,再逗逗姑娘,后者則是指在姑娘的屋子里宴請賓客,叫兩個姑娘進(jìn)來彈琴唱曲兒助酒、取樂。
雖然也有姑娘,但所行之事同底下的嗯嗯啊啊還是有明顯區(qū)別的。
衛(wèi)若衣摸摸下巴,一臉高深莫測:“非也非也,小爺我也是個生意人,雖頭一次見鴇母,卻覺得頗有緣分,是以這才想著提點你兩句?!?br/>
老鴇聞言也不惱,臉上笑容絲毫不變,客客氣氣道:“小少爺請說?!?br/>
這原本只是衛(wèi)若衣隨口尋的由頭,但這老鴇的作派,倒讓她不免高看了幾分。
畢竟從春山曲就不難看出,瑞豐樓賺的是快錢,賺快錢的商人,難得有耐性。
她笑笑,靠在欄桿上,目光一一自老鴇身后的姑娘身上掃過:“鴇母識人本事不錯,你樓里的姑娘,的確也有些姿色。只不知鴇母樓里共有多少姑娘,三六九等,這些姑娘又各自占著幾等?”
老鴇掩唇輕笑:“小少爺可不是說笑了,奴家小門小戶的,樓里不過幾十個姑娘,都是些苦命的人,聚在這樓里勉強(qiáng)搭火養(yǎng)活自己罷了,您要是問花名,倒是個個都有,至于三六九等的,那可就聽都沒聽過了?!?br/>
這意思,便不單單是瑞豐樓如此,而是整個得勝府都沒有了。
衛(wèi)若衣大概曉得,得勝府里頭的人做生意,不是每家有新意,怕是每家不得不求一個新意和特色。
特色便也罷了,新意這東西,重要在一個新字,可要回回都新哪里有那么容易。
衛(wèi)若衣呵了一聲:“做生意嘛,總歸要活絡(luò)一些??此姆?、聽四方,‘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鴇母是個聰明人,不當(dāng)不懂這個道理?!?br/>
老鴇欠身一禮:“小少爺抬愛,奴家到底是個婦人,守在得勝府,耳聾眼瞎的,還請小少爺指教?!?br/>
這話就過于自謙了。
青樓里頭人來人往,三教九流皆有之,要說消息流通,青樓絕對能排的上號。
衛(wèi)若衣省得,也沒再多說那些場面上的話,只是道:“指教談不上,只不過有些想法,鴇母或可一聽?!?br/>
頓了頓,她補(bǔ)充道:“但是……興許不太中聽。”
老鴇道:“小少爺?shù)f無妨?!?br/>
衛(wèi)若衣環(huán)顧四周,隨意道:“你這樓造得不錯,春山曲也算得上驚艷,可惜了未免有些喧兵奪主。
花了那么多心血,卻只多收了屋子的價兒,一個姑娘都沒抬上來,短時間還有看頭,至多兩年,要么換路子,要么人去樓空?!?br/>
這話,何止是不中聽,簡直就是來砸場子的。
老鴇笑容微斂,不過臉色卻沒有冷下來,只是嚴(yán)肅了幾分。
開門做生意,底子如何,外頭永遠(yuǎn)得繃著,其實她頭疼這個問題已經(jīng)許久了。
就拿春山曲來說,驚艷歸驚艷,今夜的效果也算不錯。
然而下次呢?下下次呢?下下下次呢?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恩客們的胃口被養(yǎng)刁了,就會越來越難滿足,每一次新曲取得成功,她總是開心的,開心之余又不免擔(dān)憂。
若是下一次沒有這么好,恩客們可不會有什么留戀,自去旁出找樂子,得勝府整整一條街的青樓,瑞豐樓不過是其中平平無奇的一座而已。
老鴇看著衛(wèi)若衣:“小少爺,外頭吵鬧,不如我們?nèi)ノ輧?nèi)敘話?”
衛(wèi)若衣想起先前在雅間里隔壁的動靜,連忙擺手:“不了不了,這里挺清靜的,就在此處就行?!?br/>
老鴇噗嗤一笑:“小少爺請跟奴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