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怎么會抱著他?
她將人抱回了涼亭,放在地上,伸手搭上他的脈。
他還恍惚著,見狀傻傻的問:“你還會醫術?”
姬氏一族生來受上天饋贈,族人所學貫通萬物,三十六行皆可融于一人之身,她更是各種翹楚。
醫術一道,非是一個“會”字,而是已堪絕境。
片刻之后,她將手收回來,語氣恢復了平靜:“即日起,每日去小佛堂抄一個時辰的佛經?!?br/>
他下意識道:“我都病了你還讓我抄佛經?你……”
有沒有人性。
話說到一半想起這個抄佛不同于他往常認知里的那個抄佛經,又生生拐了個彎:“你莫非是想說,抄佛經還能治?。俊?br/>
“……”
轉的太生硬了。
她站起身來,拉開一些距離,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普通的病是治不了,不過你的急躁癥屬于心魔,它還是能治上一治的。”
“急燥癥,心魔?”他下意識重復這兩個陌生的詞,雖然陌生,但不難理解。
他承認,他這些日子是有些心急的。
兩個月了,一直沒有收到爹娘的回信,看到別的人慢慢離開,他明著沒說,但每晚每晚卻不由得多夢起來,白日里精神也大不如前,還要硬著頭皮每天堅持高強度的訓練,身體會吃不消是早晚的事。
但沒想到竟會被她一眼看穿他憋著心事。
他坐起身來,感覺到腦袋還有些發暈:“心魔什么的以后再說,你現在不給我開點藥吃吃嗎?”
她沒答話,轉身走出涼亭,不一會兒采了朵蓮蓬回來,摘出一棵蓮子遞給他:“含嘴里?!?br/>
“?”
這東西能吃?
“含著,別吞掉?!?br/>
他遲疑地喂到嘴里,好苦……
“現在把衣服脫了,趴下。”她繼續道。
“???”他面色有些繃不住了:“什么?”
縱然他年紀還小,但她可是陌生的女子!
“無需吃藥,我給你扎幾針順一順就行?!彼齾s忽地回答了之前的問題。
他手臂交叉抱在身前,聲音有些抖:“全,全脫嗎?”
“……只脫上衣。”她想起第一次見面時他說的那些話,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飛快的轉過身:“你先脫,好了叫我。”
好一會兒,身后才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
她等的百無聊賴,覺得少年的動作真有些慢,半晌才聽到他的聲音:“好了,你轉過來吧?!?br/>
她提針上陣,入目便是少年瘦削的后背。
唔……怎么瘦成這樣?
難不成是沒吃飽?
她盯著看了一會兒,腦子里思考著加餐的問題。
感受到身后的目光,少年臉有些發燙,他用舌頭將蓮子卷到半邊嘴里,口齒不甚清晰的催促:“你,你快點!”
她回過神,蹲下身開始給他扎針。
冰冷的長針穿透皮膚刺進肉里,少年身體一緊。
“放松。”她道。
聲音難得的有些溫柔。
簡單的兩個字,卻像是帶著某種魔力,真讓他的身體慢慢放松下來。
他肯配合,接下來就快很多了。
扎完了針還得等上一會兒方能取,為了不讓小孩子尷尬,她打算避到外頭去,到時間了再回來。
誰知剛剛站起身,少年便扯住她的裙腳。
“你去哪兒?”
干凈的黑眸看著她,模樣有些不自知的可憐。
她想起曾在林中見過的麋鹿,被人抓住的時候也是這般模樣盯著人看。
可憐兮兮的,叫人很不忍心。
到底只是個才幾歲的小孩,還是個幾歲就因為她的族人而被迫背井離鄉的小孩。
她心中一動,蹲下來,湊近他身邊。
好奇的問:“你是不是……”
“什么?”少年不解。
她對著他深吸了一口氣,聞了聞,他身子一僵,呼吸驀地停住。
她卻已經重新拉開了距離,笑著說完了下面的話:“果然還沒斷奶,身上一股奶味兒?!?br/>
奇奇怪怪的讓人窒息的情緒剎那間煙消云散,他感覺自己臉紅了個徹底,有些不敢置信,又覺得有些荒唐:“你,你說誰沒斷奶???”
“我說什么了嗎?”她看著他,依舊在笑。
他急道:“你說了,你說我……”
“嗯?”她挑了挑眉,示意他繼續。
這話,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好一會兒,他低下頭,不再看她,聲音有些悶悶的:“沒有,你什么也沒說?!?br/>
她看著他小小的,扎滿了針的背影,感覺剛剛那個沒斷奶的小孩好像眨眼間變成了一只孤獨自閉的刺猬。
唔……
她后知后覺的想起男孩子的自尊心這件事,于是蹲下身,努力的補救:“哇,現在才發現你的這個背……”
他悄悄豎起耳朵。
她猶豫半天,終于下了結論:“皮真薄,是我見過最好扎針的背,了不起?!?br/>
“?”
見他依舊趴著沒有反應,她繼續道:“說起來,不僅好扎,長得也很漂亮,由背可觀五臟,這么漂亮的背一看五臟就很健康?!?br/>
“??”
她頓了頓,還想繼續,少年悶聲打斷她:“師傅你快閉嘴吧,再說下去你可能真要多一個逆徒了?!?br/>
“……”
哎,帶小孩可太難了。
插科打諢間扎針的時間就到了,將少年背上的針一一取下,小刺猬沒了刺,一下就活蹦亂跳起來,姬氏的醫術可不是胡亂吹的。
他飛速的整理好衣服,朝她抱拳行了個禮就趕忙跑了,連謝都沒說一聲。
“嘖?!彼贿呁槾锸蔗槪贿吀锌骸半y帶也就算了,還挺沒良心?!?br/>
尚在涼亭邊穿鞋的少年身形一頓,而后快速的穿好鞋回了練武的院子。
他本來就沒什么大礙,更何況有她醫治。
一來一去,竟然比暈之前還要精神,揮劍揮得簡直虎虎生威。
北各少年一邊甩鞭子,一邊時不時看他一眼,嚴重懷疑他是不是背著他偷偷吃了什么靈丹妙藥,最后失神間竟然將鞭子甩到了自己身上,然當侍女們去喊公主時,她卻已經不在教習殿內了,最后只能另找了一位大夫給他醫治。
這并不是她近日第一次提前離開,沐圣節要到了,早在一個月前她就開始參與籌備一事。
沐圣節有其固有的一些儀式和形式,她參與籌備,但無需事必躬親,只要等下面的人來匯報進度,她監督著就行。
并不復雜,但有些繁瑣,以至于她不得不每天抽出一部分時間來處理。
等忙完回到寢宮,已經是深夜了。
進了寢宮,卻發現幾案上放著一瓶花和一封信。
她伸手拿起信,拆開,上面只孤單單的躺著兩個字:謝禮。
她勾了勾唇,隨手撥弄了一下花枝,拿她的東西給她當謝禮,還挺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