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若衣做了一個夢，夢里，她是一個公主。
    綺閣金門，錦衣玉食，過著千萬人艷羨無比的生活。
    但她想，這個世界上大約沒有比她更可憐的公主了，因為即將發生的事情。
    她手肘撐在欄桿上，望著下面宮道上慢慢走進的兩個青衣小童，輕輕嘆了一口氣。
    侍女不解的問：“今日夫侍人選進宮，大喜的日子，殿下因何嘆氣？”
    她心里沉甸甸的：“我族之罪，卻要讓他人來彌補，實在罪過。”
    侍女不贊同，理所應當道：“能跟隨殿下左右，是他們的福氣才對。”
    她便輕輕一笑，不再說什么。
    公主選夫侍是一件大事兒，宮里熱鬧了足足三個月此事方才算告了一個段落，最終選定的人數有七個。
    夫侍人選暫時選定，再從梵音門前走上一遭，這才算是擁有了成為夫侍備選人的初步資格，也叫入門關。
    梵音門顧名思義是一道門。
    傳說這道門曾經救天下蒼生于危難之中，由是上天降下恩澤，為其通靈開悟，遍聽梵音，成就無上金身，后來被人搬到圣宮之中，成了守護圣宮的大門。
    雖然，自幼生活在此處的公主從來不覺得這門同圣宮有何不同。
    往來圣宮之人，第一次來此，若是順利的進入，便說明得到了梵音門的認可，若是進去的時候生了什么意外，便說明此人心性有礙，身懷業障，會直接被打出去。
    今日是宣見夫侍的日子，公主起了個大早。
    到得梵音門突然心血來潮，不規規矩矩的走了，直接小步蹦了進去。
    “殿下小心！”侍女焦急的聲音緊隨而至，她沒看清，只以為公主是不小心摔倒了，梵音門門檻很高，在此摔倒也非異事。
    話音剛落，便見剛跳進門的公主又蹦了出來。
    雪白的宮裝長裙隨著她的動作搖擺飄逸，往日總是隨意散著的三千青絲今日被一絲不茍的盤成了一個端莊貴氣的隨云髻，跳動間露出白皙如玉的脖頸，晃得人眼花。
    她惆悵了好些日子，今日卻因為這點小事而重新有了笑容。
    侍女猛地喘了一口氣，繼續道：“您小心，別跳亂了頭發。”
    “……”
    臉上的笑容淡去，她端正的站好，雙手規規矩矩的放在腰間，語調不高，但自帶威嚴：“走吧。”
    侍女并未發覺自己主子的情緒，只覺得這樣的公主方才該是正常的，甚至悄悄地松了一口氣。
    進得圣宮，內有專設的少宮主殿，今日的見面便在少宮主殿內進行。
    她們一行人到時，七個少年已經在正殿內候著了，她沒進去，站在側殿隔著紗幔打量她年幼的夫侍……們。
    雖未見過，但這七人的詳細資料早已經送進了她的宮里。
    此次所選之人分別來自國清、泰清、民清、安清大陸，最終這七人也是各個大陸的都有，她記得他們的來處，也大致知曉他們的身份和過往，卻沒辦法同人對上號。
    她看了一會兒，微微側過頭：“泰清大陸來的那兩個在哪里？”
    七個人，只有這兩個人的來處非常相近，聽聞兩人所在國家毗鄰而居，甚至還是宿敵。
    姬氏不好斗，將來若是這兩人都通過了考核，聚到一起可能會有些麻煩，她須得先仔細考量一番，也好早做準備。
    謹選夫侍是一件大事兒，這七人雖然暫時成為候選人，但離他們成為真正的夫侍也還需要好些年，如今只是初步過了入門的關，待他們習得技藝，還要各自送返回去，叫其在世間歷練一番，真正的成長成才，勉強配的起夫侍的身份的時候再召回來。
    當然了，除了能力閱歷，還有更重要的一點，七個人……都還太小了，遠不到能夠談婚論嫁的時候。
    卻又偏偏是護國寺高僧做了七七四十九日的法事才測算出來的人，沒有說換就換的道理，這也是公主開心不起來的原因之一，這些少年于她，甚至還可以說作是孩子。
    作孽啊。
    她揉了揉眉頭，侍女指著殿內兩人道：“左數第一個和右數第一個。”
    她分別看了一眼，要來見她，少年們都換回了自己原本的衣袍。
    左邊那個黑衣黑發黑眸，站立時腰背挺得很直，年紀小小的，但也能看出一種端正沉穩來。
    右邊那個眸子是琥珀色，穿著一身深藍色的長袍，腰間綁著一條寬寬的腰帶，站立時有意的挺著肚子，手放在腰帶上，眼睛緊緊的盯著前方。
    她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看到了空蕩蕩的一面墻。
    唔……有點憨。
    她伸出一只手，在侍女的攙扶下慢悠悠的出現在少年們的視線之中。
    少年們看見她，似乎想說話，卻都沒說。
    一州一郡的語言尚且不同，何況是一塊大陸，他們來的這幾天，已經清晰的認識到了跟這里的人語言不一致這一點。
    習慣了人一見她便立刻行禮問安，如此安靜，倒讓公主愣了一下。
    片刻之后，黑衣黑發少年朝她抱了抱拳，他雖然不知道她是誰，但從外貌也能猜出此人身份不凡。
    其他少年立刻反應過來，紛紛抱拳。
    她忍不住笑了笑，朝黑衣黑發少年招了招手：“你且過來。”
    “你會說齊楚話。”黑衣少年很是詫異。
    “對啊。”她道。
    “你為什么會說？”他不解。
    “自然而然就會了。”她道：“很奇怪嗎，你不也會？”
    可這里的人都不會說，只有她會說。
    少年抿抿唇：“不奇怪。”
    能夠交流，少年明顯的大膽了許多，且因為語言相通，無形之間對她生出幾分親近之意來。
    “這里是何處？我為何會到這里來？今日來見你，所為何事？”黑衣少年問。
    她答道：“這里是我家，家里的白狐偷偷跑出去玩，你跟著它尋到了此處。我家里是個隱世的家族，有些非凡的技藝，若是有緣人來此，便都可習得一項技藝走，你可有想學的？”
    那少年沒答話，眉頭擰了起來。
    “還有問題？”她問。
    他猶豫了一下，看著她的臉，直言不諱：“我覺得你在騙我，話本子里的妖精都是這么騙人的。”
    “你才多大，就看話本子？”她有些驚訝。
    這跟少年的模樣可不太相同。
    提起這個，少年明顯有些郁悶，嘟囔道：“不是看的是聽的，我娘愛聽，常常背著爹爹去茶樓聽，我負責給她放風。”
    她卻忽地來了興致，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而后撐著手斜靠在椅子上，眼中多了幾絲媚意，聲音也嬌軟了幾分：“如果我是妖精，接下來會做什么？”
    少年顯然聽了多回，想也不想的道：“騙我與你云雨一番，吸盡我的陽元，助你修煉。”
    “……”
    他明顯是死記硬背，壓根沒有理解這些話是什么意思。
    那語氣就跟說圣人云、孔子曰一般無二，她卻有些狼狽的立馬坐直了身體。
    誠然她并不是什么妖精，也不吸他的陽元，但若是少年日后能通過所有考核，成為她的夫侍，那他們兩個，還，還真得要云雨，好，好多番。
    “你，你怎么臉紅了？”少年聲音里很有些驚恐，連忙退開兩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