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大夫看診這種情況不在少數，但古往今來女子從醫鳳毛麟角，所以這種尷尬往往發生在男大夫和女病患之間，她在衛記看診，來的男病患見了她都又稀奇又開心，在軍中的時候就更加了，不少士兵身上還插著箭流著血呢，都還要笑嘻嘻的同她講話。
    這還是她頭一見著號個脈、看個舌頭都差點把自己嚇死的病患。
    然后，非常難受的是，因為小德子的過度緊張，導致她需要多看看來確定病情。
    衛若衣有些無奈，溫聲道：“眼睛睜開。”
    小德子眼皮一顫，慢慢睜開眼。
    好干凈的眼睛。
    衛若衣心下贊道，手上卻是飛快的掀了小德子的眼睛看了。
    結束的那一瞬間，兩個人都狠狠松了一口氣。
    折枝早就知道自家夫人的性子，雖然她還是不能像衛若衣那樣正常的，不帶偏見的同奴隸相處，但如果加上一個病患的身份，還是勉強可以接受的，至少說句話還是可以。
    她偷偷瞟了文卿一眼，見對方正看著夫人那邊，于是也湊過去。
    “夫人，小德子患的是什么病啊？”她有些好奇的問。
    卻見衛若衣搖了搖頭：“尚且不知。”
    “啊？”這下折枝就是真的詫異了。
    她跟著夫人這么久了，一路見她治病救人，從來沒在醫術上受過挫，連“禍世”夫人都治好了，折枝實在不能想象，竟然還有自家夫人看不出來的病。
    她覺得不可思議，更多的是荒謬，猶豫了一下，她問：“夫人，您的意思是，尚且拿不準怎么用藥嗎？”
    衛若衣搖頭，往菜地的方向走：“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診不出來小德子身上有什么病癥。”
    折枝追上去：“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有您診不出來的病癥呢？”
    衛若衣笑了：“這有什么不可能的，本夫人是大夫又不是仙女，世間疑難雜癥那么多，我要是都能診出來還開什么醫藥館，明兒個收拾收拾去街邊支個攤兒專門治這個，一人收個一千金，保管把你養得比現在胖十圈。”
    折枝嚇了一跳：“十圈，奴婢再胖十圈那不成豬了？”
    衛若衣笑了一聲：“既然知道，那就不要說這種話，豬都替你感到難為情。”
    折枝：“……奴婢遵命。”
    “嗯。”衛若衣轉頭問折枝娘：“這批菜什么時候種下的？”
    “回夫人，此處菜地是在半月前發現的，才也是那個時候種的。”
    半月前，她當時人不在城內，折枝娘那會兒就是去了將軍府，也注定要撲空的。
    衛若衣到菜地里仔細看了看，這一塊種的是大白菜，已經有一掌高了，她有些疑惑：“我不太懂種菜的事，但半個月的時間，大白菜長這么高是正常的情況嗎？”
    折枝娘眼神亮亮的，興奮道：“夫人您不愧是夫人，一眼就看出了問題。正常的大白菜要想長到這個大小，至少需要兩個月的時間，而在此處，卻只需要半月！
    不僅是大白菜，您現在看到的這一大片地，所有蔬果都是如此！”
    “除了長得快之外，還有別的什么異常沒有？”衛若衣問。
    折枝娘顯然早觀察著，張口就答：“種在此處的蔬菜更容易成活，也沒有害蟲，還有，這里根本不長雜草。”
    莊稼地里不長雜草，真的是老天爺給的巨大恩賜了。
    衛若衣想了想，又問：“那之前在溫泉里種呢？可有這類情況？”
    折枝娘搖搖頭：“溫泉那邊的菜除了爽口些，別的倒沒什么異常。”
    她是在莊子上待過的，衛若衣相信她的判斷。
    她看了看地里的大白菜，伸手掐了一片葉子下來就要往嘴里喂。
    “夫人不可！”
    折枝娘趕忙攔住她。
    “這種有異常的菜都是要等成熟之后拿給家里的雞鴨先試試的，等試過之后沒什么問題了才能進人的嘴里。”
    衛若衣笑笑，將葉子丟進嘴里。
    就算有毒，能奈她何？
    折枝娘一棵心揪了起來，轉過頭悄悄問：“你們隨行帶了軍醫沒有，趕緊去喊過來候著！”
    折枝有些驚訝：“帶那玩意兒干啥，夫人不就是最好的大夫？剛剛還給小德子看診來著，娘你果然年紀大了，記性也忒差。”
    那不是啥也沒診出來嗎！
    折枝娘氣得跺腳，恨不得給自己這個缺心眼的女兒兩個大腦殼錘錘，看看里面裝的都是些什么口味的漿糊。
    但敲人腦殼不是符合齊楚律法的良民百姓行為，所以萬般怒火化作一掐，重重擰在折枝胳膊的軟肉上。
    “啊！停下！”
    被擰的是折枝，叫的人卻是折枝娘，因為她看見衛若衣又走了幾步，掐了個別的菜喂進嘴里，這還不夠，吃完了她又吃了另一塊地的蔬菜，細嚼慢咽的，看著還怪好吃。
    折枝娘松開手跑過去：“夫人，奴婢斗膽，您要是喜歡等驗明無礙之后奴婢再差人送到您府上，多少都行。”
    但千萬不要現在吃啊姑奶奶，要是吃出個好歹來可怎么行！
    “放心，我身上有唐門的獨門避毒手串，百毒不侵，不怕的。”
    衛若衣揚了揚衣袖，太快了，折枝娘壓根沒看清，但夫人這樣的名門貴女自然不會撒謊騙人，她有些后怕的道：“那就好，那就好，您嘗了這么多，可有什么發現嗎？”
    “不急，再吃兩口。”衛若衣隨意道。
    于是一群人就這么看著他們的將軍夫人，在菜地里，親自，掐菜葉子吃。
    ……
    嘗了幾種，衛若衣大概有了些想法。
    她轉過身：“有鋤頭沒有？”
    很快就有個奴隸拿了鋤頭來，衛若衣指了一塊空地：“從這里往下面挖，挖深一點。”
    眾人不明其意，只能干看著。
    日頭慢慢大了起來，折枝娘怕曬著衛若衣，提議道：“夫人您要不先去旁邊歇著吧，一會兒挖好了奴婢再請您過來。”
    衛若衣擺擺手：“不用了，很快就好。”
    說很快，還當真很快。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衛若衣就喊了停，挖出來的洞甚至還沒有半人高。
    折枝娘：說好的挖深一點呢？
    衛若衣蹲下身，從洞底抓了一把泥，放到鼻子下面聞了聞，驗證了她之前的猜想。
    她站起身，折枝立刻遞上一方絹帕。
    “夫人，您看出什么了嗎？”折枝問。
    “嗯。”她微微提高了聲音：“這里的菜之所以有此異常，是因為地底下埋了東西。”
    折枝臉色刷的一下就白了：“不，不會是死，死人骨吧？”
    負責種菜的一行人臉比她白的還要厲害，他們可是在此處挖了地，種了菜，還天天踩著地來回走的！
    衛若衣有些好笑的輕輕敲了一下折枝額頭：“沒事兒少看點話本子！此處從前應該是一塊藥草地，藥草死了，被埋在了地底下，化成了菜肥，是以才讓這些菜長得這么好。”
    她先前吃那些菜便吃出了些許的味道來，非常淡的味道，所以才讓人挖開土再印證一下。
    真得到了證實，她的心情卻有些復雜。
    蒼梧山這座漠北奇山，越是接觸便越是發現它的不凡。
    在這片郁郁蔥蔥之下，它到底還有多少秘密、多少驚喜是旁人不知道的？
    “夫人，您說那塊地里種出來的菜會不會有藥材的功效啊？”
    回程的路上，折枝有些好奇的問。
    衛若衣：“應該會有。”
    “那經常吃豈不是還能強身健體！”折枝興奮道。
    衛若衣回想了一下：“強身健體沒問題的，不過里面興許有毒藥草，吃了鬧鬧肚子竄竄稀也有可能。”
    折枝有些焦急：“那怎么辦啊？這不是害人嗎？”
    衛若衣笑笑：“放心吧，地里的藥草有些年頭了，藥力也沒剩多少，再有毒都被菜吃跑了，輪不到你的肚子的。”
    “可您先前明明說……”折枝突然反應過來：“夫人您這是逗奴婢玩呢！”
    “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如此一路鬧騰著回到了山洞，衛若衣正準備吩咐人把之前從山下買的東西收拾出來，忽聽得一陣驚呼聲響起，她轉過頭一看，伴隨著嘶鳴聲，密林深處緩緩游出來一條青碧色的小蛇，然后，再一條，然后，再一條……
    小蛇仿佛排兵布陣一般的，將他們一行人圍了起來。
    更為駭人的是，這些小蛇的眼珠，都是草綠色，不是初春的那種嫩草，而是幽深的綠草。
    碧葉虬禠，一口一條人命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