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低估了他……”
這是李牧晨將胡騫予出快要痊愈的消息告訴托尼后,他的回答。
說此話時,托尼是笑著的。
李牧晨特地從新加坡飛來大馬,到這家康復(fù)中心見托尼,一是為了向他匯報(bào)環(huán)球這一個月的營運(yùn)狀況,二來是存著私心,想要試探著問問托尼接下來會不會又有什么舉動。
撞向胡騫予的車是普通兩廂車,沖擊力不大,但是車速很快,胡騫予接受了大手術(shù),現(xiàn)在還在醫(yī)院觀察。
為零日夜侯在醫(yī)院,李牧晨去探望過她,見了她那樣事無巨細(xì)地照顧著胡騫予,李牧晨終于明白,這個女人,他是再也得不到手了。
可是,托尼此時這句話,卻給了他滿滿的疑惑。
李牧晨不太能夠確定,托尼口中的“他”,是否是指胡騫予。
“胡騫予能逃過這一劫,或許您也該釋懷。哪怕是,為了為零。”
對于李牧晨的建議,他不置可否,片刻后收斂了笑容,頗為惋惜地看向我:“我之前看中你的一點(diǎn),就是你對為零有真心,可是我現(xiàn)在卻要奉勸你,停止你的真心。我那個愚蠢的女兒,她已無藥可救了。”
李牧晨彎不出合適的笑容給他,只用公式化的口吻回應(yīng):“對不起,這是我私人的事。”
他與林為零之間的事,不需要他插手——托尼應(yīng)該聽得很明白了。
關(guān)于這個問題,托尼也沒再細(xì)究,只是撐著自己、艱難地坐起來,他試著夠著病床邊的輪椅,試了幾次都是失敗,他這才把手伸向李牧晨:“扶我到輪椅上。”
李牧晨頓了頓,快步上前,來到病床邊,將他攙扶到輪椅上。
他示意李牧晨將他推到窗邊。
李牧晨照做了。
托尼看著窗外,也不知在看些什么,沉默頗久,突然開口:“我可以告訴你,這場車禍與我無關(guān)。”
李牧晨原本望著窗外,有一時的愣神,此刻聞言,愕然地收回原本膠著在窗外天空的視線,不信地看向托尼。
就李牧晨所知,為零在胡騫予出事不久之后,給托尼打了電話。托尼當(dāng)時并沒有做任何狡辯,對這一切,幾乎是默認(rèn)的態(tài)度。
他不禁回想起托尼剛才那句:我又一次低估了他……
李牧晨有極不好的聯(lián)想,猶豫很久,聲音僵硬地問:“你是說,胡騫予的車禍,其實(shí)是他自己……”
托尼打斷李牧晨的話,語氣近乎是贊許,可是聽來依舊讓人覺得膽寒:“我很慶幸自己沒再看錯人。你比我家為零聰明太多。”
托尼到了這個地步,已沒必要再掩飾什么,李牧晨也沒有必要再去懷疑他話中的真假。可是,托尼給他的答案,太過令人震驚。
可是,李牧晨心頭本就滿溢的疑惑,此刻更是越積越深:“為什么不告訴為零?”
如果事實(shí)真相果真如托尼所說,那么因?yàn)楹q予出事而幾乎陷入崩潰的為零,該是多么可憐?
她這樣為了一個男人,放棄唾手可得的環(huán)球,不惜與托尼徹底反目,卻不料,這個男人其實(shí)一直在耍著她。
胡騫予那樣的人,哪有一點(diǎn)真心?
托尼沒有表情,以李牧晨的角度,只看得見他的發(fā)頂,根根白發(fā),分明的很。
這個男人,真的已經(jīng)老了……
托尼沉默了。他對于李牧晨的提問不置可否。
“胡騫予根本沒必要這么做,除非……”李牧晨無法從托尼口中得出答案,只能依靠自己,將心頭纏繞著的疑惑,一點(diǎn)一點(diǎn),抽絲剝繭,“……除非胡騫予知道你還活著。”
在托尼手下做事,很多情況下,李牧晨永遠(yuǎn)只能像現(xiàn)在這樣靠揣測去了解托尼的想法。胡騫予和托尼,在這個方面,驚人的相似——模棱兩可,高深莫測。
他始終不能完全猜透他們的想法。耍心機(jī),太累,李牧晨寧愿像此刻這樣,單刀直入地問出口。
托尼呆在馬來西亞,活動范圍也只限于這家他私人所有的康復(fù)中心,警方也都已經(jīng)開據(jù)了死亡證明,胡騫予如果這么快就能知道托尼是詐死,那就太恐怖了。
“為零,或你,你們兩人之中,有人泄露了秘密。”他說的很淡,似乎也看淡了,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猙獰可見。
他將這件事牽扯上李牧晨,李牧晨難免驚慌:“不,我沒有……”
托尼堪堪打斷他:“放心,我相信你。胡騫予厲害得很,為零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況且,女人,始終是感情動物。我害死過一個女人,也早已經(jīng)得到了教訓(xùn),只是……不久之前,聽為零說了一番話之后,才真正幡然醒悟過來罷了。”
他像是被觸及了某些久遠(yuǎn)的回憶,神情有短暫的痛苦,并著溫柔。
李牧晨的手用力握著輪椅扶手,“你接下來想怎么做?”
托尼沉默著搖搖頭,接下來,仿佛是陷入了沉思。他很久也沒說話,最后,只是緩緩地將視線轉(zhuǎn)向窗外。
仔細(xì)觀察,李牧晨才發(fā)現(xiàn),托尼其實(shí)并不是在看窗外風(fēng)景,而是在看窗臺上那一株白玫瑰。
李牧晨不禁憶起,自己現(xiàn)在的那個辦公室,也就是托尼曾經(jīng)的總裁辦公室里,擺著的那盆白玫瑰。
托尼似乎很鐘愛這個品種的花。
李牧晨本不想打擾沉思中的他,但是,等了很久,還是耐不住性子開了口:“如果我是你,我會選擇帶著那個瘋女人,離開這里。永遠(yuǎn)。”
托尼恍然回過神來,頓了一會兒,淡淡說:“如你所說,”片刻后,補(bǔ)充道,“哪怕是……為了為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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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能要離開一段時間。”李牧晨遞過來一杯咖啡,邊說邊坐下。
清晨的光,很柔很軟,青草味道沁新,但依舊掩蓋不住醫(yī)院特有的冰冷氣息。這是他第二次來這里看望這個女人。
林為零接過,咖啡的溫度傳到手心。她沒看他,而是看著醫(yī)院草地上那些優(yōu)哉游哉的病人,“去哪?”“英國。”
“一段時間是多久?”
“大概,永遠(yuǎn)。大概。”他也不確定,“大概”二字,重復(fù)著,語氣猶疑。
“一輩子都不準(zhǔn)備回來?”“原則上是這樣,但是也可能會有例外……”他看著女人的側(cè)臉,咬了咬牙關(guān)沒繼續(xù)說下去。
她在他的沉默中低下了頭,看著杯子里的褐色液體。她至今才明白,很多事是她無法掌控的,更多事,是她無可挽回的,就像此時自己身邊的這個男人,就像此刻還躺在病床上的那個男人。
“你走了,環(huán)球怎么辦?”她聲音有點(diǎn)沙啞。
她覺得無力,她要照顧病人,沒心思去管其他事。
“其實(shí),”他收回視線,喝一口自己那杯咖啡,戲謔地笑了笑,“其實(shí)我更希望你會說‘你走了那我怎么辦’……”
林為零眼神一黯,好在低著頭,任何情緒都不會讓人發(fā)覺。
她答非所問,裝作懵懂:“你走了的話,托尼就不怕我把環(huán)球和恒盛統(tǒng)統(tǒng)交到他手上?”
“你會么?”
“不會。”
李牧晨自認(rèn)了解這個女人,往往彼此的一句話,兩人都能做到心照不宣,可是這一次他讀不懂她,只能詢問:“為什么?”
“……”
“你還在防著胡騫予?”他試探著,小心掩藏著內(nèi)心某種剛死灰復(fù)燃地悸動。
“不,是我怕胡騫予若從我手上得到任何好處,托尼又會想方設(shè)法對付他。”
“這兩個男人都是狼。雖然心狠,但是都不會傷害你。”
她不屑,笑容譏諷:“我是否該感激?”
李牧晨無言以對。這樣的林為零,在他看來,面目是猙獰的。
他是否該告訴她真相?
不!——他兀自搖搖頭。
托尼已經(jīng)答應(yīng)要放過胡騫予。秘密會隱藏一輩子,這個女人終于能夠擁有一個幸福的未來。可惜,她的幸福,卻是他的絕望。
等了很久,她終于敢回頭看他,“到時候要不要我去送你?”
“不用。”
“之后還聯(lián)系么?”
“不。”
“斷絕一切聯(lián)系?”她還是抱有一絲希望的。人一旦形成對某事某物的某種依賴,便會心存僥幸。
她已經(jīng)開始依賴這個男人,但是她自己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diǎn)。
手中紙杯被捏的變型,他聲音里帶著一絲無奈:“我不能被同一個女人傷這么多次。為零,希望你能體諒。”
她垂下眉眼,聲音也冷淡了,“抱歉。”
她的腦袋垂下,是個落寞的弧度,李牧晨知道自己又要心軟了,趕緊收回視線,逼迫自己盯著正前方,可是,心有不甘,便是有一塊大石壓在心口,令人無法喘息,他想了很久,還是開了口,“希望你不要怪……”
可是他的話,被她的手里鈴聲打斷。
她接起來,說了句:好,我馬上回去。繼而邊掛斷電話便起身朝住院部走,幾步之遙后才記起身邊還有個李牧晨,草草回頭來對他說了句:他醒了。我走了。
“再見。”李牧晨微笑,笑容無懈可擊。
他這兩個字加上他的表情,讓她不得不頓住腳步。
李牧晨的微笑之中有訣別的味道,她從中品出了苦澀,可是,她還能說些什么?
請你留下?她還沒有自私到那個地步。
“再見。”簡短說完,她加快步子離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