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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中,數(shù)百人策馬急行,鐵蹄踏起泥水,濺得江慈褲腳盡濕。勁風撲面,讓她睜不開眼,腰間,裴琰的手卻未有絲毫放松。她索性默誦記憶《素問》放入書架中的陰陽五行、臟腑經(jīng)絡(luò),心神逐漸澄明。
裴琰疾馳間忽于風雨蹄聲中聽到江慈若有若無的聲音,運起內(nèi)力細聽,竟是一段《素問》放入書架中的脈要經(jīng)微論,不禁失笑,低頭在她耳邊輕聲道:“要不要哪天我替你擺個拜師宴,正式拜子明為師?”
江慈欲待不理,可他的嘴唇緊貼著自己的耳垂,只得向旁偏頭,低聲道:“不敢勞煩相爺,崔大哥若愿意收我為徒,我自會行敬師之禮,與相爺無干。”
裴琰微皺了下眉,馬上又舒展開來,連著幾下喝馬之聲,格外清亮,一騎當先,帶著眾人疾馳。
馳出上百里,大雨漸歇,一行人也到了一處三岔路口,崔亮辨認了一番,將馬鞭向右指了指,裴琰笑了笑,力夾馬肚,踏上向右的山路。
這段山路極為難行,不能象先前一般縱馬而馳,幸得眾人身下駿馬均為良駒,方?jīng)]有跌下山谷,但也險象環(huán)生。江慈被裴琰攬在懷中,借著一點點燈光隱見山路左方是幽深黑暗的山谷,右邊卻是如黑色屏風般的山峰。這樣在山路中行了半夜,待天露晨光,水流聲嘩嘩傳來,眾人終穿過狹長的山谷,到了一處溪澗邊。
崔亮打馬過來笑道:“行了,過了‘太旦峽’,咱們依這‘游龍溪’北行,便能繞過晶州,到達‘牛鼻山’。”
裴琰見行了大半夜,人馬皆乏,道:“都歇歇吧。”說著翻身下馬,順手將江慈抱落馬鞍。江慈腳一落地,便急掙脫裴琰的手,走到崔亮身后。
長風衛(wèi)們早對自家相爺?shù)娜魏涡袨樽龅侥坎恍币暎l(wèi)昭身后的數(shù)名光明司衛(wèi)卻大感稀奇,裴琰以左相之尊,竟會這般照顧一名軍中小卒,便均細看了江慈幾眼。衛(wèi)昭神色淡淡,翻身下馬,在溪邊的大石旁坐落,閉目養(yǎng)神。
崔亮從行囊中拿出干糧,江慈取下馬鞍上的水囊,到溪澗里盛滿水,想起這一路上默誦的《素問》放入書架,飛快跑回崔亮身邊,拖著他坐于一邊,細細請教。
崔亮見她嘴里咬著干糧,右手翻著《素問》放入書架,笑道:“先吃東西吧,有些道理,你得見到真正的病人,學(xué)會望聞問切,才能融會貫通。”
江慈欲張口說話,嘴中干糧往下掉落,她右手還捧著《素問》放入書架,本能下左手一伸,將干糧接住。一瞬過后,崔亮與她同時喜道:“好了!”
崔亮再將她的左臂輕輕抬了抬,江慈只覺有些微的呆滯,肩頭卻無痛感,與崔亮相視而笑。江慈輕聲道:“多謝崔大哥!”
崔亮用手指彈了彈她的額頭,卻不說話。江慈赧然一笑,興奮下站了起來,再將左臂輕輕活動,側(cè)身間,見溪邊大石旁,衛(wèi)昭似正看向自己,定睛細看,他又望著嘩嘩的水流。
此時天已大亮,大雨后的清晨,麗陽早早透出云層,由溪澗的東邊照過來,投在衛(wèi)昭的身上,他的身影象被蒙上了一層光。
江慈忽想起落鳳灘一役,月落族人吟唱鳳凰之歌,他白衣染血,持劍而立;又想起桃林細雨中,他修長冰涼的手指,溫柔地替自己將頭發(fā)撥至耳后。還有那夜,他的倏然一抱。這些,才是這孤冷面容后,真實的蕭無瑕吧。
一名光明司衛(wèi)輕步走至衛(wèi)昭身邊,躬身遞上水糧,衛(wèi)昭接過,轉(zhuǎn)頭間,目光掠過江慈這邊,江慈忽然微笑,輕輕揚了揚左臂。衛(wèi)昭神情漠然,又轉(zhuǎn)過頭去。
崔亮站起,走向裴琰,笑道:“素聞寧將軍白袍銀槍,名震邊關(guān),為相爺手下第一干將,今日也不知能不能一睹其風采!”
裴琰目光自江慈身上收回,含笑道:“劍瑜現(xiàn)正在‘牛鼻山’力守關(guān)塞,他智勇雙全,性情豪爽,定能與子明成為莫逆之交。”
婁山山脈是一條貫縱華朝北部疆土、包括萬千峰巒的大山脈,南北長達數(shù)百里,其山勢雄偉、層巒疊嶂,一直以來,是隴北平原與河西平原的自然分割線。
由于婁山山脈山險峰奇,不宜行軍作戰(zhàn),桓軍攻下成郡、郁州等地后,便與薄軍各據(jù)婁山山脈東西,以婁山為界,并無沖突。
薄云山起兵于隴州,一路攻下婁山山脈以東的鄭郡等六州府,直至在小鏡河受阻,便將主要兵力西攻,意圖突破婁山南端,直取寒州、晶州。這樣不用再越過雁鳴山脈,可以拿下河西,再據(jù)河西,南下瀟水平原。
寧劍瑜率部與薄軍在小鏡河沿線激斗數(shù)十場,主力步步西退,直至高成率河西五萬人馬趕來支援,方略得喘息之機。但高成冒進,中薄云山之計,損兵折將,寧劍瑜率長風騎浴血沙場,拼死力守,方借“牛鼻山”的天險將薄軍阻于婁山以東,小鏡河以北。
酉時,裴琰一行終站在“游龍溪”北端的谷口,看到了前方半里處的“牛鼻山”關(guān)塞,也看到了關(guān)塞西面接天的營帳。
裴琰笑得極為開心,轉(zhuǎn)頭看見長風衛(wèi)們興奮的表情,微微點了點頭。童敏搶身而出:“我去!”輕喝聲中,駿馬奔下谷口,直奔軍營。
望著童敏的戰(zhàn)馬奔入軍營,裴琰朗聲道:“小子們,準備好了!”
長風衛(wèi)們大感雀躍,轟然歡呼,策馬向前,排在谷口。
此時,夕陽西下,落霞滿天。喝馬聲自軍營轅門處響起,一騎白馬飛馳而來,馬上一員白袍將軍,身形俊秀,馬鞍邊一桿丈二銀槍,槍尖在夕陽下閃閃發(fā)光,伴著馬蹄聲在草地上劃出一道銀光,轉(zhuǎn)瞬便到了山坡下。
江慈站于崔亮身側(cè),看得清楚,只見馬上青年將軍,著銀甲白袍,盔帽下面容俊秀,英氣勃發(fā),神采奕奕。他在谷口處勒住戰(zhàn)馬,望著斜坡上方的裴琰等人,臉上綻出陽光般燦爛的笑容。
長風衛(wèi)們齊聲歡呼,策馬下坡,馬蹄聲中,那白袍將軍放聲大笑,執(zhí)起鞍邊銀槍,轉(zhuǎn)動如風,兩腿力夾馬肚,沖上斜坡。滿天槍影將長風衛(wèi)們手中的兵刃一一撥開,借著與最后一人相擊之力,他從馬鞍上躍起,身形遮了一下落日余暉,落地時已到了裴琰身前數(shù)步處。
他笑著踏前兩步,便欲單膝跪下,裴琰縱躍上前,將他一把抱住,二人同時爽朗大笑。長風衛(wèi)們圍了過來,俱是滿面欣喜激動之色。
裴琰握住白袍將軍雙肩細看了他幾眼,笑道:“怎么這北邊的水土還養(yǎng)人些,劍瑜要是入了京城,可把滿城的世家公子比下去了!”
長風衛(wèi)們轟然而笑,裴琰又在白袍將軍胸前輕捶了一下,轉(zhuǎn)過身笑道:“子明,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咱們長風騎赫赫有名的寧劍瑜寧將軍!”
崔亮含笑上前:“平州崔亮,見過寧將軍。”
寧劍瑜抱拳還禮:“素聞崔解元大名,在下南安府寧劍瑜。”同時細細打量了崔亮幾眼。
二人客套間,幾名長風衛(wèi)在旁嘻哈接道:“在下南安府寧劍瑜,小字西林,年方二十,尚未婚配―――”
寧劍瑜劍眉一挑,捏拳如風,倏然轉(zhuǎn)身,長風衛(wèi)們笑著跳開,坡上坡下一片笑鬧之聲。
裴琰笑罵道:“都沒點規(guī)矩了!劍瑜快過來,見過衛(wèi)大人。”
寧劍瑜松開一名長風衛(wèi)的右臂,神情肅然,大步過來。裴琰拉住他的手走至松樹下的衛(wèi)昭身前:“這位是衛(wèi)昭衛(wèi)大人,三郎,這位就是寧劍瑜寧將軍。”
衛(wèi)昭面上帶著淺笑,微微頷首。寧劍瑜目光與他相觸,正容道:“長風騎三品武將寧劍瑜,見過監(jiān)軍大人。”
衛(wèi)昭淡淡道:“寧將軍多禮了。”又轉(zhuǎn)向裴琰道:“少君,咱們得等入夜后,再進軍營為好。”
“那是自然。”裴琰笑道:“我與劍瑜年多未見,實是想念,倒讓三郎見笑了。”他又轉(zhuǎn)向?qū)巹﹁ぃ骸翱啥及才藕昧耍俊?br/>
寧劍瑜左手銀槍頓地,右手行軍禮道:“是,一切均按侯爺吩咐,安排妥當。”
夜風拂來,旌旗獵獵作響,暗色營帳連綿布于“牛鼻山”關(guān)塞西側(cè)。寧劍瑜早有安排,眾人趁夜入了軍營,直入中軍大帳。
待裴琰等人坐定,隱約聽到關(guān)塞方向傳來殺聲,寧劍瑜俊眉一蹙:“這個薄云山,最近不知怎么回事,總喜歡在夜間發(fā)動進攻。”
“劍瑜詳細說說。”裴琰面容沉肅,崔亮會意,取出背后布囊中的地形圖,在長案上展開。
寧劍瑜低頭細看,“呀”了一聲,神情漸轉(zhuǎn)興奮,抬頭道:“侯爺,有了這圖,這仗可好打多了!”
他手指在圖上小鏡河至牛鼻山沿線移動:“薄軍原有十萬人馬,攻下鄭郡等地后,又強征了約四萬兵員,除兩萬留守隴州,兩萬在鄭郡等地布防外,其余十萬全南下到小鏡河沿線。在小鏡河受阻,他便將主要兵力往婁山調(diào)集,算上這段時日來的傷亡,他在牛鼻山東側(cè)應(yīng)該有約七萬兵力。”
裴琰問道:“薄軍有沒有從鄭郡一帶的婁山山脈往西突破的跡象?”
“沒有,我派了許多探子,由南至北分散在婁山山脈沿線,暫未見薄軍有此行動,也未見桓軍想從那里突破至隴州平原的跡象,估計,這兩方雖未聯(lián)手,但也心照不宣,各自以婁山山脈為界,相安無事。”
崔亮道:“現(xiàn)在薄軍和桓軍都是看誰先拿下河西府,薄軍要突破牛鼻山,取寒州、晶州再西攻河西府,桓軍則得突破雁鳴山,方能南攻河西府。他們暫時還不會在婁山起沖突,這點雙方應(yīng)該是很清楚的。”
寧劍瑜點頭道:“是,薄軍現(xiàn)在主力都在這牛鼻山的東側(cè)。這里初五開始下的暴雨,連著下了數(shù)日,小鏡河水位漲得快,我在下暴雨前便將高成殘部三萬人馬派到了小鏡河南線,讓黎徵統(tǒng)領(lǐng)。他是水師出身,又有夏汛,守住小鏡河不成問題。我將咱們長風騎原來守在小鏡河的人馬全回調(diào)到了這里。現(xiàn)下,這里基本上全是長風騎的人馬,除去傷亡,還有五萬余人。”
“軍中糧草,藥物可還充足?”
“能撐上一個月的樣子。”
裴琰點了點頭:“與我估計的差不多,看來我們定的計策可行。”
寧劍瑜的目光卻凝在圖上某處,眼神漸亮,猛然轉(zhuǎn)頭望向裴琰,裴琰微微而笑。
關(guān)塞處的殺聲漸消,一個粗豪的聲音在中軍大帳外響起:“寧將軍,末將陳安求見!”
裴琰一笑,作了個手勢,寧劍瑜忍住笑,道:“進來吧!”
一名將領(lǐng)闖了進來,口中罵罵咧咧:“奶奶的熊!這個張之誠,沒膽和老子比個高低,盡派些小魚小蝦過來,還他媽的放冷箭,我操他十八代祖宗!”
江慈立于崔亮等人身后,聽這人說得太過粗魯,好奇地探頭看了看。只見這陳安聲音雖粗豪,但年紀甚輕,不過十**歲,身形高挺,雙眉粗濃,偏一雙眼睛生得極為細長,與他的身形極不相襯。他闖進帳內(nèi),直奔帳內(nèi)一角的水壺處,也不用茶杯,拎起瓷壺一頓猛灌。
陳安正仰頭灌水,似是感到帳內(nèi)氣氛有異,轉(zhuǎn)過頭來,看清含笑立于長案邊的人,“啊”聲大叫,將茶壺一扔,撲了過來。
長風衛(wèi)童敏早有準備,身形前躍,接住將要落地的瓷壺,嘖嘖搖頭:“小安子,這可是寧將軍的心頭寶,你若摔壞了,拿什么來賠他!”
那邊陳安早已撲到裴琰身前,激動得手足無措,裴琰微笑著忽然握拳一擊,陳安不敢硬接,向后空翻,裴琰閃前,單手再擊數(shù)拳,陳安一一擋下,裴琰笑道:“不錯,有長進!”收手而立。
陳安單膝跪于裴琰身前,半晌方語帶哽咽:“小安子見過侯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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