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64章
水氣氤氳之中的蔣南看見她便是一愣。
浴室里的光自蔣南身后投射而來,臉上絲毫不見血色的兩人,各自站在昏暗與明亮的兩端。
炎涼只覺頭暈?zāi)垦?因背光的緣故,她看不清這個男人的臉,但他雙眸中閃著的暗光令她本能的想要回避。炎涼強撐起精神,勉強站直來朝里間走去。
以她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基本上沾著床就能倒頭就睡,可就在炎涼走到床邊的那一刻,腳下似乎踩到了些什么,她正要低頭看看,卻感覺到有熟悉的氣息在靠近,與此同時,一個高大的陰影自她身后投射到她面前的床鋪上,將她原本的背影籠罩于無形。
他就站在她身后,不言不語,存在感卻那么分明,以至于逼得炎涼一咬牙,直接就掀開薄被就窩了進去,閉上眼不聞不問。
炎涼翻個身背對他側(cè)臥著,就算他問她緣何臉色這么差,她也已打定主意緘口不語。只要她與他毫無交流,就不會露出破綻,以免他察覺出不對勁。
她這么想著,就這樣閉著眼等待,等著他的質(zhì)問,或他離去的腳步聲。然而蔣南自始至終都沉默地站在床邊,既不離開也不吭聲,只是站在那兒,看著面前這個蜷著睡去的纖瘦身影。
伸手,似要將她露在薄被外的胳膊收進被中,卻在即將碰觸她的那一刻硬生生收了動作,改而蹲下,撿起地毯上那兩粒方才被人在無意中踩碎的白色藥片
直到關(guān)門聲響起,炎涼睜開眼睛,窗外的天不知何時已黑成一片無底洞,直到最后昏昏睡去,炎涼腦中仍是煩緒千千。梁瑞強她該不該把賭注全部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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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魘。
窒息。
綿延的睡意將炎涼重新帶回大水之中、密閉的車廂里,她胡亂的扳著把手,車門卻始終紋絲不動。睜不開眼睛,無法呼吸,死亡的恐懼死死卡住喉嚨,絕望之下她最后一次伸手,車門卻在那一刻奇跡般地被她拉開了,欣喜萬分地游出車廂,眼看就要沖出水面重獲空氣,突然有股力道死死抓住她的腳踝,將她重新往水中拉,她驚恐地低頭看,那個死死拉住她要與她同歸于盡的人,頂著張蔣南的臉
炎涼被嚇得醒過來。
耳朵的陣陣轟鳴聲將她從夢境帶回現(xiàn)實,口腔、鼻腔里卻仍像堵著些什么,炎涼只能大口喘著粗氣,看著天花板,努力將夢中那張臉驅(qū)逐出腦海。
窗外,大雨終于收了強猛的攻勢,淅淅瀝瀝的織成漫無邊際的雨簾。
原來她耳邊持續(xù)不斷響著的嗡聲并非因為她的耳鳴,而是她手機震動的聲音。
盛夏時節(jié)又是雨季,臥室潮濕而悶熱,不知誰把空調(diào)關(guān)了,炎涼早已滿頭大汗,出汗雖熱但也令身體舒暢許多,腦子也沒那么暈了,對方孜孜不倦地?fù)艽颍饎勇曂A擞制穑讻鲅饎勇曄铝舜瞾淼皆∈议T外,收納籃中放著濕透的襯衫和西褲,她從中翻出手機。
手機也是濕的,但還能使用,炎涼剛接聽還來不及開口,對方已語氣急切地?fù)屧挼溃海⑹Y總你總算接了"
李秘書此人和他主子一樣道貌岸然,炎涼語氣里裝不出半點熱情:"是我。"
手機那端陷入短暫的沉默,但李秘書很快就消化了驚訝,語氣一貫的恭敬:"蔣太太,我聯(lián)系不上蔣總,你們在一塊?能讓他接個電話么?"
"找他什么事?"
"這"
李秘書欲言又止,炎涼也沒打算從他口中套話,拿著手機走出房間,向樓下張望了一輪也不見蔣南的身影,她剛要下樓,正碰上傭人迎面走上樓來,炎涼叫住她:"有沒有看見先生?"
傭人一臉詫異,這家的男女主人一年都說不上三句話,所有人都習(xí)慣了這曠日持久的冷戰(zhàn),這位女主人竟破天荒地關(guān)心起自己丈夫的行蹤來,怎能叫人不驚訝?
"好像是在客房。"
炎涼聞言當(dāng)即調(diào)頭朝客房走去,門反鎖,敲門沒人應(yīng),她只得差使傭人在門外喚:"先生,李秘書來電找您。"
門內(nèi)依舊空無一聲。炎涼想了想,只得對傭人說:"去把備用鑰匙拿來。"
傭人很快取來備用鑰匙,替炎涼把門打開,炎涼剛走進客房就定住了
她的正對面,蔣南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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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涼腦子剎地一嗡,反應(yīng)過來時已經(jīng)沖了過去,跪在地上扳過他的肩:"蔣南!"
觸手處是他滾燙的額頭,即使炎涼這樣銳呼他的名字,也換不來這個沒了知覺的男人的半點反應(yīng)。
傭人聽見她如此緊繃的聲線,當(dāng)即也沖了過來,炎涼指揮著:"架住他那邊的胳膊,幫我扶他起來。"
傭人連連點頭,依言繞到蔣南的另一側(cè),兩個女人試著攙扶起他,可他的身體沉重如鐵,炎涼又病得失了力氣,以至于還沒成功起他,自己就跌坐了回去。
經(jīng)過這樣一番顛簸,蔣南的睫毛微微一顫,又一顫,幽然間就這樣皺著眉頭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傭人率先察覺,立即欣喜地提醒炎涼:"太太,先生他醒了!"
炎涼條件反射地偏頭看去,那一瞬間仿佛跌進了比窗外的夜色更加深沉難測的無底洞。
兩兩相視間,目光虛弱的蔣南瞳仁微微一閃,他仿佛沉湎進了某段回憶之中,就這樣看著她,悠悠的抬起手來撫著她的臉頰,微微一笑。
他的動作那樣溫柔,仿佛稍一用力這個夢境就會破碎,再也拼湊不回;他的笑容包含了太多,不可言說;他的目光過于沉重,只是這樣沉默地對視著就已令炎涼不堪重負(fù),下意識的想要遠(yuǎn)離。
炎涼本能地抽回攙著他的手,站起來退后一步。
這樣迅速的逃離,落在這個昏沉的男人眼中,卻仿佛被按下了慢進鍵,蔣南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她一點一點的退后,直到最后徹底地調(diào)頭離去――
這無異于將整個折磨他的過程拉成一個世紀(jì)那么長
炎涼調(diào)頭走出客房,回房間拿自己的手機,調(diào)出私人醫(yī)生的電話,請醫(yī)生立即過來一趟。再回到客房時,蔣南早已重新闔上了眼,傭人已將他攙上了床,炎涼看著那張比墻壁還慘白的臉,后知后覺地想,為什么他要這樣對她笑?笑得她心跳都漏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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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涼請來的是徐家曾經(jīng)的私人醫(yī)生,徐晉夫在世時的病情一直是由該醫(yī)生負(fù)責(zé),至今他與徐家各方人士的關(guān)系都還不錯,炎涼也就不意外蔣南生病的消息這么快就會傳到周程那里了。
和梁瑞強的第一次會面算不上很有成效,但起碼還算愉快,梁瑞強一向不親自打理投資項目,但只要他對她提出的構(gòu)想感興趣,她還是成功在望的,梁瑞強的秘書送炎涼和周程離開,離去的車上,周程一副欲說還休的樣子,當(dāng)他第三次透過后視鏡瞄向炎涼時,炎涼偏過頭去直接目視:“你想說什么?”
“聽說前幾天蔣南病了?”
“發(fā)燒而已,小病死不了。”
她語調(diào)微冷,周程點了點頭也就沒再追問下去,他重新目視前方路況,就這樣沉默了片刻,終究是沒忍住,帶點不明意味地提點她:“看得出來你還是很緊張他。”
“那是當(dāng)然,他如果現(xiàn)在就死了,我整個計劃都要泡湯。不僅徐氏奪不回來,江世軍更不會放過我。”
“你真是這么想的,還是嘴硬而已?”
“你覺得呢?”炎涼扯了扯嘴角,像是微笑,可目光中的凌厲等于已經(jīng)回答了周程的問題。
周程細(xì)細(xì)地觀察她,想要剝除這個女人目光中的凌厲,去透析她真正的想法,但最終不得不放棄,他已全然猜不透她。
如今他能做的只剩下提醒:“如果我們和梁瑞強合作成功,你和蔣南那就是一輩子的勢不兩立。你得考慮清楚。”
“你以為我堅持不跟他離婚是為了什么?”炎涼已經(jīng)有些生氣了,語氣卻只是更沉更冷了而已,“我不是你,別把你感情用事的那一套用在我的身上。”
“”
“放心,我考慮的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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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沒料到,蔣南的一場小病會令原本陷入曠日之久的冷戰(zhàn)中的夫妻關(guān)系產(chǎn)生質(zhì)的改變――并非往好的方向改變,相反,變得越來越糟。
時隔兩年,炎涼又一次成為上流圈子的談資,夜不歸宿,被小報拍到與陌生男人把酒言歡――有人揣測這蔣太太突然的反常,是為了報復(fù)蔣南之前鬧得沸沸揚揚的花邊新聞。
蔣先生對此的態(tài)度也被人津津樂道,不知是心中有愧還是夫妻關(guān)系真的已經(jīng)走到盡頭,竟對自己太太的放縱行徑毫無管束,幾乎是放任自流的態(tài)度
這已經(jīng)是炎涼這周以來的第三次,在外通宵后回到家里時已近傍晚。蔣南似乎并不在家,但家中傭人那么多雙眼睛看著她衣裝華麗、醉醺醺地上樓去,令炎涼完全相信她又一次夜不歸宿的消息很快就能傳到他耳朵里。
這個男人對她包容的底線在哪里?她現(xiàn)在就要劃破他的底線。
炎涼卸了妝之后進浴室沖涼,酒氣與艷麗隨著流水旋進下水道,剩下的只有一片空白的腦子和疲憊的軀殼。
她仰著頭,任冷水傾灑,就在這時耳邊傳來“砰”的一聲巨響。
炎涼一驚,豁然偏過頭去。只見門被猛地推開,撞在墻上后一直晃悠悠地停不下來,此刻炎涼心下已是一片了然,濕漉漉的目光繼而投向門外,果然看見蔣南直立在那兒。
硬挺的身影,慍怒的臉。
炎涼做一副視而不見的樣子,收回目光,仰起下巴閉上眼,將頭發(fā)全部向后擼,他連鞋都沒換,炎涼聽著皮鞋踏在瓷磚上的聲音靠近,迅疾中透露著些什么――炎涼靜候著。
干濕分離間的玻璃門被拉開,她連浴巾都來不及從毛巾架上扯下,就被蔣南拽了出來。
“你發(fā)什么瘋??”她明知故問。
他沉默不語。
炎涼渾身赤`裸,頭發(fā)還是濕的,走了一路就滴了一路的水,炎涼腳步跌跌撞撞地被拽進衣帽間,蔣南劈手一甩,炎涼整個人跌坐在沙發(fā)凳上。暗紅色的沙發(fā)凳上滴了水,紅得發(fā)黑,她對面的那雙目光,卻是墨黑中壓著暴怒的紅。炎涼胡亂地扯下衣柜中的一件襯衣?lián)踉谛厍埃銎痤^,對著面前這個表情陰冷的男人怒目而視。
蔣南什么也沒說,動作不耐地在柜中翻找,衣架被他撥弄地乒乓直響,很快蔣南就將一身內(nèi)衣外衣一齊丟到沙發(fā)凳上:“換上。”
“去哪兒?”
蔣南咬牙,話自齒縫間磨出:“換上!”
今天,這個時間點,這件被他丟在她手邊的裸色禮服炎涼知道這些組合起來意味著什么,故而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極不情愿起身。
對于她的不配合,蔣南神情越發(fā)陰沉,剛開始只是沉默地看著她,突然就毫無征兆地欺身過來,俯低了身體捏起她的臉,整個手的虎口掐在她下顎處――
炎涼終于等到了她期待已久的一句話:“別忘了我們之前的協(xié)議。你乖乖聽話,而我壓下周程的犯罪證據(jù),不拆賣徐氏旗下的品牌。”
蔣南說完,劈手松開她,炎涼被他的力道帶得不得不側(cè)過臉去。她沒有再接腔,似乎已沉默的就范,蔣南轉(zhuǎn)身離開衣帽間,炎涼聽見他在外頭吩咐傭人:“拿浴巾和吹風(fēng)機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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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南還記得她的尺碼,為她挑的這件裸色禮服極其合身,膝上半寸的長度,無半分的,但將身體緊緊包裹,襯得整個人曲線盈盈。
兩個人分別坐在汽車后座的兩端,蔣南閉著眼,炎涼則是看著窗外,又是一個雨天,已經(jīng)到了下班時間,路邊行人撐著傘匆匆而過,沒有人告訴她這車正開往何方,但當(dāng)車最終停在明庭酒店一號店的旋轉(zhuǎn)門外時,炎涼一點也不意外――
明庭明庭集團的公子在今天,在此,舉辦訂婚宴。
男方家境顯赫,女方又是**之女,她們訂婚的消息炎涼早有耳聞,路明庭更是豪置千金,要為未來兒媳創(chuàng)立基金,消息早已傳遍街頭巷尾,炎涼想不知道都難。
門童小跑上前為炎涼拉開車門,蔣南下車隨后也繞到她面前,朝她的方向微微彎起胳膊,炎涼看著他這番示意動作,并不打算配合,率先朝大門走去,可轉(zhuǎn)眼就被他扯了回來。蔣南抓起她的手就搭在自己臂彎中,她要抽手,但被他強勢地按住,彼此就這樣暗中較量著踏入明庭酒店,外人看來,卻是一雙璧人相攜著走進。
區(qū)區(qū)一場訂婚宴,就已是過百桌的規(guī)模,路征在自家酒店設(shè)宴,炎涼一路行去,隨處可見喜氣洋洋的服務(wù)生,仿佛臉上就寫著“東主有喜”四字。
進了電梯,只剩下彼此,蔣南不再施力壓制,電梯門合上的那個瞬間炎涼就嚯地抽手,抱著雙臂退到角落,一副拒人千里的姿態(tài)。
蔣南筆挺的站在那兒,目視前方并為回頭看她,聲音都是倨傲的:"老情人結(jié)婚,你的滋味如何?"
炎涼想都沒想沖口而出:"痛不欲生。"
從炎涼的角度看,她話音一落蔣南的背脊便是一緊。此情此狀看得炎涼當(dāng)即幽幽一笑,電梯門也在這時"叮"的一聲抵達(dá)。
她這時倒十分配合,親昵地上前挽住蔣南的臂彎,妖嬈地走出電梯。
在賓客簿上簽字后,服務(wù)生引領(lǐng)他們進場。
蔣南站在門邊微一掃視,場內(nèi)有哪些重要人士就已一目了然。
見到正與親家笑談的路明庭,蔣南附耳過來對炎涼說:"去打個招呼。"
炎涼聞言不由看向不遠(yuǎn)處那個身型硬朗的長者,體態(tài)、著裝無不是老派資本家的派頭。原來這就是路征的父親?也是協(xié)助江世軍毀掉徐氏的人之一
蔣南一路朝那一隅走去,途中不少賓客熱情的上前打招呼,蔣南也一一頷首以做回應(yīng)。然而待蔣南與他們錯身而過,所謂的朋友們又無一不與同伴竊竊私語,最大的疑問莫過于:"那個蔣太太她不是路大少的前女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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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扮得這么光彩奪目來這兒,真不知道她存了什么心。"
這些年的起起伏伏早令炎涼練就瞬間就能將一切流言蜚語拋諸腦后的本事,纖然地隨蔣南來到路明庭身旁。
路明庭見到蔣南,十分親和地微笑:"南來了?"
"路先生。"
"怎么氣色看起來這么不好?"
"生了場小病而已,沒大礙。"蔣南轉(zhuǎn)而向路明庭介紹起炎涼來,"這是我太太。"
"蔣太太?"路明庭當(dāng)即看向炎涼,微笑之中有一絲冷意深藏:"果然百聞不如一見。"
會場另一隅,正與朋友交耳低語的路征經(jīng)小跑上前的助理提醒,神情一緊的同時猛地抬頭望向自己父親那邊。
時間忽然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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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冥之中似有警醒,炎涼帶點遲疑地抬頭,她在這端,那人在那端,彼此相隔一整個會場,卻一眼尋到對方。
沉默一時。
悠揚的會場音樂循環(huán)往復(fù)著,恍如當(dāng)年初見,路征朝她微微頷首一笑。此去經(jīng)年,此時此刻炎涼唯一能做的,只有狼狽地低下頭去。
這個男人給過她自小就無比渴望的愛,可惜命中注定只能是過客。
而她身邊的這個男人這個借愛之名令她遍體鱗傷的男人,是她自己的選擇,終其一切都要后果自負(fù)。
蔣南和路明庭相談甚歡,炎涼微笑的打斷他們:"不好意思我去趟洗手間。"
片刻后的,炎涼獨自一人坐在吸煙區(qū)中吞云吐霧。煙不知不覺間已燃了半支,低著頭的她聽見開門聲。
有腳步聲靠近,繼而停在了她身旁的凳前。
那人沉默地落座,炎涼依舊不打算抬頭,直到耳邊響起:"能不能借個火?"
她夾煙的手指一時之間狠狠僵住。
他又說:"好久不見。"
炎涼隔了片刻才抬頭看向路征:"好久不見。"
強裝的笑容沒有一絲破綻,看著這樣的她,路征也笑了起來:"衣服很漂亮。"
"我丈夫幫我選的。"
路征笑容僵住半秒。
這才是炎涼樂意看到的,這個男人她不配擁有,又何必霸占他的戀戀不忘?這些都該屬于他未來的妻子。
路征從內(nèi)兜中摸出火機,兀自點煙。炎涼見狀不由笑:"你不是有
火機么,怎么還要借火?"
她只想讓這場對話顯得更自然些,但似乎只起了反效果。"要不然怎么有勇氣進來找你?"
炎涼忍不住抬頭看他。
他的目光如沉靜的湖水,卻有將人卷進的力量。
煙頭即將燃盡,熱度灼痛炎涼的手指,逼得炎涼抽回神來,她下意識地松開。
煙蒂落在地上,火星最后一閃,終熄滅于無聲。
炎涼倉促起身,"不好意思我先出去了。"
路征并未挽留。知道挽留不了,更知道沒有資格。只能默默看著,目送。
炎涼忽略掉她身后的視線,猛地拉開門快步走出。
還未走出拐角,炎涼又不得不停下腳步。
蔣南斜倚在不遠(yuǎn)處的墻邊。
她定了定腳步,同樣也定了定神,這才收起凌亂的腳步,冷冷的與蔣南擦身而過。
炎涼深知他不會這么容易放過,手腕被他攥住的時候她已經(jīng)有了心理準(zhǔn)備。她只是沒料到他會這么說:
"你最初的愛給了周程,最后的愛給了路征。我呢?我得到了什么?"
蔣南許久不曾見她像方才那樣無措為了另一個男人。
即便早已心中有數(shù),有時也強迫自己樂見其成,可是
他的聲音透著一絲無力,這是炎涼似曾相識的偽裝,免不了要失笑,抬眸看看蔣南,抬手輕佻地、一下一下地拍著他的臉頰,慢條斯理地說:"你得到了我所有的恨。"
炎涼伸手要撥開他的鉗制,反被他連另一只手腕也攥住。
他稍一用力炎涼就趔趄著跌撞在墻邊,"既然這么恨我,恨不得我這就去死,我生場小病而已你至于那么緊張?"
炎涼嗤之以鼻:"蔣先生,怎么你也學(xué)會自作多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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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真是奇怪,你不是巴不得我恨死你么?怎么突然變得像個快死的人似的,開始渴望別人的原諒了?"
蔣南像是突然徹底了參透這個事實,沉寂了好半晌才忽的失笑,"是啊,是我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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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俯底雙眸,望進她的眼睛里:"我確實該抓緊時間好好享受你的恨。"
話音落下,蔣南幽幽偏頭看了一眼,炎涼皺著眉頭差點也要扭頭看過去,蔣南卻突然回過身來,牢牢捧起她的臉,銜去她的唇。
這個突如其來的吻,這個對她來說早已陌生的氣息
炎涼來不及收緊牙關(guān),他的唇齒已長驅(qū)直入。
一時之間炎涼的全部神經(jīng)都在感受他強加的輾轉(zhuǎn)廝磨。他兩年不曾碰她,如今的侵略猛如洪水野獸,舌尖被吮得火辣地疼,炎涼全部的抵抗都被他一一瓦解,就連呼吸都被掠奪。
直到他滿意,愿意松開她,炎涼才最終掙脫開,怒不可遏地?fù)P起巴掌,卻被他輕易地架住。
炎涼胸腔劇烈地起伏著攫取空氣,唇色嫣嫣,隱隱有些紅腫,蔣南卻只是架著她的手腕,平靜地看著這樣的她。
路過的服務(wù)生頻頻朝這邊張望,炎涼猛一咬牙,抽回手調(diào)頭走了。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蔣南雙手插褲袋,回頭看去
方才站在吸煙區(qū)門外的路征,此刻已經(jīng)沒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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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征緩步走向休息間。準(zhǔn)新娘還在里頭梳化,路征正要叩門,腦中忽然閃現(xiàn)一幕:纏吻中的男女,百般不愿的她
這一幕,硬生生逼他收回了手。
還未轉(zhuǎn)身離開,就有人急吼吼地來尋他:"路少,董事長在找您。"
路征似有不愿,想了想說:"就說沒找到我。"
說著這就離開,可還沒走出兩步就聽見身后的休息間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路明庭拄著手杖從休息間里出來:"你這是要去哪兒?"
路征嘆口氣,再不情愿也只能轉(zhuǎn)回頭來:"爸。"
"子楠今天特別漂亮,你不進去看看?"
"哦?是嗎?"路征揚了揚眉,卻絲毫沒有進休息間一探究竟的意思。
路明庭看自己兒子心不在焉的樣子,眉目一凜:"我替你邀請他們來,就是為了讓你徹底死了這條心。"
路征一愣。
路明庭失望得直搖頭:"世界上的女人多的是,我看那炎涼也是兩只眼睛一個鼻子,就算在你眼里她再特別,那也是別人的妻子,有什么值得你心心念念到現(xiàn)在的?"
連他都看出自己的心心念念了?自己的偽裝和這兩年來持續(xù)不斷的自我暗示是有多失敗
路征慘淡一笑。
路明庭一愣,沉默稍許,語氣不得不和緩下來:"兒子,你從小到大都明確的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也知道要怎么去達(dá)成你自己的目標(biāo),你應(yīng)該明白什么對你來說才是最好的,別為了一個女人失了幾十年練就的理智。"
父親的話句句在理,路征終是無奈地一聳肩:"或許我只是想嘗嘗為什么人徹底失控一次的滋味,又或許"
又或許,只是想為了自己真正想要的、而非那些強加于他的責(zé)任與喜好,奮不顧身一次
路明庭的秘書正從另一邊尋來,看看面無表情站在那兒的自家公子,一時之間不知該不該打攪,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提醒路明庭:"董事長,李部長到了。"
路明庭點點頭,對路征說:"我去招呼客人,你進去看看子楠吧。"語畢卻并不急著離開,而是目光示意秘書把休息間的門打開,目送著路征走進休息間,路明庭隨后才離開。
偌大的休息間,化妝師在收拾妝品,準(zhǔn)新娘的密友們圍在梳妝臺前嬉鬧著,其中一人偶一抬頭,當(dāng)即笑吟吟地提醒坐在化妝凳上的年輕女人:"莊子楠,你男人來了!"
此話一出所有人齊刷刷望向門邊,化妝師微一鞠躬:"路先生。"
路征朝他笑笑,隨后徑直走向梳妝臺。
這個被喚做莊子楠的年輕女人即便在此刻朝他微笑,神色也帶著點冷冽。某種角度看,像極了一個人。
他終于可以將這種可笑的自欺欺人拋諸腦后了
"我能不能和她單獨談?wù)劊浚?br/>
聽路征這么說,所有人面面相覷一會兒,再目光詢問下莊子楠,這之后才魚貫離開。留這對戀人單獨相處。
應(yīng)該算戀人吧?每周六看電影,周末陪她去敬老院或孤兒院做義工,每周共進晚餐兩次,若有事耽擱,會電話通知彼此交往的這一年里,兩人的獨處時間總是井井有條到?jīng)]有半絲人情味。
他欣賞她想要從商的野心,而她,渴望擁有明庭這個絕佳的平臺發(fā)展自己的事業(yè)。這種政商聯(lián)姻,本就意味著各取所需。
沉默半晌,路征突然說:"記不記得你曾經(jīng)問過我,為什么我收藏了那么多雙高跟鞋。"
"怎么突然說這個?"
""路征笑笑,"那些都是紐約一個獨立設(shè)計師的作品。每一雙鞋上都刻有設(shè)計師的花體簽名,,中文名,炎涼。"
莊子楠的臉色微怔。
炎涼
這個從來獨善其身的男人的唯一一個緋聞對象。
"紐約"多么遙遠(yuǎn)的回憶。
"我也是后來才知道她那時被家人送出國研讀金融,卻不務(wù)正業(yè),改學(xué)了設(shè)計。"
""
"你應(yīng)該也知道我母親這些年一直定居紐約。"
莊子楠點點頭,表情已不怎么好看了。
"由于這個緣故我經(jīng)常兩邊飛。那時她應(yīng)該是改學(xué)設(shè)計的一年吧,和朋友合開的店鋪瀕臨倒閉。我發(fā)現(xiàn)她,因為當(dāng)時她正與店鋪外和房東談條件,以免被趕出去。一邊用英語求,一邊用中文偷偷罵,很有趣。可惜當(dāng)時我沒能停下來好好欣賞,回國后才偶然想起,抱著一試的心態(tài)請我母親的傭人替我去那兒買一雙鞋。那雙鞋,我送給了我母親。"
""
到底是個怎么樣的回憶,竟令他嘴角含笑?
莊子楠微微垂下了目光,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正視這個男人前所未有的沉湎的、和煦的樣子。
"可惜那雙鞋我母親一次都沒穿過。可想而知她當(dāng)年的水平并不高。"
"自此之后的每一個月我都會請我母親的傭人替我去那兒。每一雙鞋都附贈了她的親筆信,除了一如既往的感謝,她偶爾還會寫一些現(xiàn)狀,談一談夢想。我只見過她那么一次,可其實,我對她早已深知。"
""
"連我都看得出來她的設(shè)計越來越好,可一年之后,她在感謝卡里告訴我,她和朋友已打算收掉店鋪。"
""
"直到她為了雅顏能入駐明庭廣場來求我,我才知道她重蹈了我的覆轍,為了家業(yè),放棄了自我。"
""
"憐憫與憐愛之間,有時候只是一線之差。"
莊子楠試圖笑笑,嘴角卻僵得不像話。
路征卻笑了,如釋重負(fù):"莊子楠,我覺得你必須考慮清楚,這樣的男人真的值得讓你托付終身么?"
訂婚儀式開始,西裝革履的路征在司儀的引領(lǐng)下走向主桌。
司儀聲音又響:"下面有請莊小姐入場。"
無人響應(yīng)。
司儀不由得一揚聲:“歡迎莊小姐!”
司儀第三遍重復(fù)的話語在會場上空響起時,全場頓時陷入服務(wù)生面面相覷、賓客們竊竊私語的場面,路明庭當(dāng)即站了起來。
準(zhǔn)新娘逃婚了
消息一出,全場騷動。
蔣南安坐于原位,場內(nèi)再混亂,也絲毫不影響他清冷的眸光。他旁邊的座椅一直空著,直到路明庭與親家一同焦急地離場,于此同時,蔣南的目光才從身旁這個空置的座椅游弋向臺上那個面無表情的男人。
臺上的準(zhǔn)新郎似乎對準(zhǔn)新娘的無故離場毫不訝異,視線反而一直定格在蔣南身旁這個空著的座位上。
清清冷冷凄凄。
****
提前離開明庭酒店的炎涼,又一次的通宵不歸。
凌晨時分,炎涼泡了個澡,裹著浴巾從洗手間出來。
她在里頭呆的時間太長,男人已經(jīng)睡著。
炎涼坐到床邊,不客氣地伸手在男人臉上拍了兩下,他仍未轉(zhuǎn)醒。這個男人擁有古銅色的皮膚,是她近來常去的那家地下酒吧的dj,手指漂亮,笑容銷魂。如今這樣仔細(xì)觀察他的睡顏,炎涼只覺得這張面孔,陌生的很。
突然間升起一絲恐懼。
總統(tǒng)套房,圓形大床,一地凌亂。炎涼起身,在一地凌亂中找回自己的衣服換上,從包里翻出皮夾,抽出小疊鈔票放在床頭柜上。
銀貨兩訖,一夜之后,陌路人。
走到套房門口,正欲拉開門,炎涼看到對面穿衣鏡中的自己,不由停下腳步。
鏡子里的女人,美則美矣,毫無靈魂。
一雙眼睛空洞的很。
回到家時已是凌晨。
她開車回去,半截車身剛駛進車庫,傭人已快步奔到她車前,告訴她:“太太,先生在客廳等你。”
“知道了。”
嘴上雖這么說,實際上是陽奉陰違,炎涼停好車,直接從車庫那里的外接樓梯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倒頭就睡。
睡得迷迷糊糊,手機開始震動,炎涼摸索著拿過手機,是一串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
“我一個大男人,再怎么樣也不會要女人的錢,更何況我們什么都沒做成。”
炎涼仔細(xì)回想自己是什么時候把聯(lián)絡(luò)方式留給對方的,還沒有頭緒,突然間聽到轉(zhuǎn)動門把的聲音,她條件反射把手機丟回床頭柜,閉上眼。
有腳步聲靠近。
感覺到身上薄毯被掀開,床的一側(cè)微陷下去,炎涼煩得很,悶聲翻個身,到床的另一側(cè)去睡。坐在床沿的蔣南看著被單上她剛睡出來的那一處凹陷,掌心覆上去,還能感覺到她留下的余溫。
他扭頭看一眼角落的古董座鐘――凌晨兩點。
距訂婚宴上的那場鬧劇已經(jīng)過去將近十個小時
蔣南俯身靠近,為她重新蓋上薄毯。而就在這時,他看見了女人白皙側(cè)頸上的那幾枚清晰吻痕
炎涼被憤怒的男人揪著頭發(fā)拽起了身。
她痛呼一聲拉住男人的手腕,卻被他反手一甩,整個人克制不住地向后跌撞,臺燈被碰倒,屋里的光線頓時凌亂起來。
斑駁錯落的光影下,炎涼依稀看見他那一巴掌正要朝她落下,卻在中途停了動作,仿佛就在那一瞬間他已恢復(fù)理智,停頓片刻之后,幾乎是和緩地勾起炎涼的下巴:“今晚又在哪兒嗨?也不知道洗干凈了再回來。”
他對訂婚宴上她的提前離去只字不提,此時此刻,動作親昵且聲線克制,此番轉(zhuǎn)變太快,看得炎涼一愣,隨后才挑釁地笑起來:“我很累了,請你出去。”
“出去?”他冷哼一聲,居高臨下地審視她的同時,雙手意有所指地移到她的胸前――
“呲啦”一聲,炎涼的衣領(lǐng)被扯開。
炎涼拼盡全力捉住他的手,徒勞,這個男人輕易便提起她的上半身,將她壓回床上。
他像是要掐死她,卻控制著力道,只逼她側(cè)過臉去,露出側(cè)頸,而他,毫不猶豫的俯身,張口就咬。
用野蠻的方式覆蓋那兒的吻痕。
炎涼想扇他的,但被扣著手腕和下巴,只能歇斯底里的尖叫:“蔣南!有本事你就殺了我!!”
蔣南松開牙齒,火一般的氣息哼在她涼薄的側(cè)頸,聲音明明低沉的可怕,卻又仿佛帶著某種蝕骨的優(yōu)雅,一字一句,慢條斯理:“我是守法公民,哪有膽子要你的命?頂多把周程的商業(yè)罪證交出去,送他坐牢而已。”
女人的眼眸因為周程這兩個字,猛地一滯。
這不是她要的結(jié)果,撕毀協(xié)議、答應(yīng)江世軍、把徐氏的產(chǎn)業(yè)鏈拆殼兜售――那才是他該說的話,蔣南卻已是話音一落就猛地扯下了她的底裙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字?jǐn)?shù)多吧我自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