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上耳塞，陸t仍沒有睡著，也許是因為上午的經歷，也許是因為家里多了個人，他翻來覆去好一會，最終還是從床上坐起來。
    走下木梯的時候，他掃了眼樓下女孩，她已經吃光薯片，回到沙發，目不轉睛盯著他。
    去衛生間用涼水搓了把臉，陸t也給自己訂了份午餐，收起手機，再抬頭，女孩還是在看他。
    陸t席地而坐，與玄微隔著一張茶幾。
    他沒跟她說話，兀自玩起手機。
    一室寂靜。
    玄微被冷在一旁，有些無所事事，索性騷擾起他來，直呼其名：“陸t?！?br/>     陸t挑眉：“叫誰呢。”
    “叫你啊?！?br/>     “我比你大，怎么說也得叫聲哥吧?！?br/>     玄微勾唇，有些冷森鄙夷：“你確定？”
    她突然露出的不合時宜，也不符年紀的詭異神情，莫名怵到了陸t，他眉心微皺：“當然?！?br/>     “喔……”玄微當即笑開，像一朵恣意怒放的向陽花：“陸哥哥——”
    “……”這一聲太甜太嗲，糖漿一樣猝不及防灌進耳朵，聽得人有些膩，不過陸t還是應了：“嗯，這還差不多?！?br/>     “陸哥哥?！毙⒗^續用這種聲音叫他。
    “……”陸t搓了搓耳廓：“正常點兒?！?br/>     玄微降了點調：“陸哥哥？”
    “行。”陸t頷首，接著玩手機。
    玄微好奇他身份，問他：“你是做什么的？”
    “什么？”他并未抬頭，手指在屏幕上摁得飛快。
    “你的工作?！?br/>     “軟件相關?！?br/>     玄微略有耳聞，“電腦？”
    “嗯……”他遲疑，懶得解釋更多：“差不多吧?！?br/>     他又說：“我下午要去上班，你一個人待這沒問題？”
    玄微認真道：“我也要去上班的?！?br/>     陸t終于揚臉看她，有些意外，“嗯？你還上班？”
    “對啊。”
    “在哪上班?！?br/>     玄微不假思索：“靈緣寺。”
    陸t知道這間寺廟，是杭城的知名景點：“在那干什么？”
    玄微頓住了，她思忖片刻：“當……吉祥物?！?br/>     陸t沉默。
    他不是太能聯想出來她到底是哪門子吉祥物，難道現在寺廟還緊追潮流安排那種卡通人偶招攬香客？
    不至于吧。
    “什么吉祥物？”陸t打算問清楚。
    “你不用知道，”玄微突地提高聲音：“反正你下午要讓我出去?！?br/>     陸t把手機擱到茶幾上：“估計不行?！?br/>     玄微湊上前：“為什么？”
    陸t問：“你是不是想溜？”
    玄微：“我說我要去上班，跟你一樣，我會回你這兒的。”
    畢竟還要靠這個凡人免費幫她辦/證，她不想錯過這個大便宜，但是去許愿池收硬幣的習慣不能丟，一天不摸錢她心發慌，手直癢。
    陸t直接表明態度：“信你個鬼，你一黑戶到處跑什么。”
    玄微理直氣壯：“我以前不是一樣跑來跑去。”
    “然后被老頭騙去辦/假/證？”陸t譏笑。
    又來了，玄微捏緊小拳頭：“他不是騙子，”她也嘲他：“你就靠譜了？”
    陸t當即反駁：“我怎么不靠譜了，我不靠譜干嘛收留你？”
    “要你救了，要你收留了？你說老頭不好，你就是好人嗎？我看你長得就信不過，年紀輕輕，狂妄得很，嘴里沒一句好話，老頭好歹沒關著我，你呢，”玄微重復著，末了愈發口不擇言：“你指不定是想把我騙家里給你當童養媳！”
    陸t被噎住了，須臾，他清了兩下嗓，突然笑了：“什么？”
    他想聽她重復一遍：“最后一句，你再說一次?！?br/>     玄微不甘示弱，也不管這話是否可笑：“你就是想騙我回家給你當童養媳！”
    呵，陸t還是笑，他無語扶額：“妹子啊，9102了，大清已經亡了?！?br/>     玄微心里嘀咕，管它亡不亡，再惹老子你就要見不到明早的太陽。
    看她一直撇著臉，腮幫子都氣鼓成河豚，陸t正起上身，開始捋前因后果，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哪里給了她這種齷齪印象。
    百思不得其解，陸t索性拿起手機，打開相機，調到前置，看了看鏡頭里的自己。
    他從不自拍，看久了難免惡寒，果斷關上了。
    想想從回來到現在，自己確實有些專治獨行，陸t決定與這個小孩好好商量，鄭重其事喊她：“玄微。”
    玄微吭氣，像是答應，又像是嗤之以鼻。
    “你有什么一定要去靈緣寺的理由嗎？”
    “……哼?！?br/>     “好好跟我說。”
    玄微面色終于有幾分松動：“有重要的東西在那?！?br/>     “什么，”陸t想了想：“我下班可以代拿。”
    她登時炸起來：“你想都別想。”
    她身份不明，腦回路清奇，陸t決定從另一個角度去猜：“你把錢藏在了靈緣寺？”
    玄微眼梢微微一動，這似乎是個不錯的借口，于是她順水推舟：“嗯，我要我的錢?！?br/>     “有多少。”陸t問。
    玄微回：“沒多少，但你別想背著我去挖，你找不到的?！?br/>     “我沒這么無聊。你要這錢做什么，辦/證？”
    有完沒完，這個事過不去了是嗎？玄微義正辭嚴：“就是想要錢，想要安全感，你能給嗎？”
    “……”陸t抱臂：“我這正好有點現鈔，你想要多少?！?br/>     玄微懷疑地瞥他一眼，慢慢豎起五根手指頭。
    “五千？”他猜了個數字。
    玄微搖頭。
    “五萬？”胃口真大。
    還是搖頭。
    “五百？”
    搖頭。
    “……五十？”
    還是搖頭。
    陸t：“到底多少。”
    玄微一本正經答：“五顆一元人民幣。”
    ……
    ……
    ……
    陸t如鯁在喉：“能干嘛，買根冰棍？”
    他的神色，玄微相當熟悉，在那些總譏嘲她專職撿破爛的神仙和妖怪臉上，她看過太多回了。
    積水成淵聚塔成沙懂嗎？
    她不貪心，做事也講規矩，在靈緣寺許愿池“當值”，每日只取五顆一元硬幣，這個數目剛剛好，拿多了容易露出破綻。
    瞧不起她的那些個人，知道唐宋金錠銅錢現在值多少錢了嗎？北宋的至和重寶如今已能賣出十五萬，世上真品僅有三品，而她兜中無數，是這些人鼠目寸光，不識泰山。
    再過幾百年，這粒小小的一元錢，也是人們趨之若鶩，爭相搶拍的古玩珍品。他們懂個屁。
    思及此，玄微仍不卑不亢攤手：“你給不給？”
    如果每天都能得五元錢，她也可以考慮留下，此處環境不錯，也有溫暖衣裳，省得在外承受風吹雨打，暴雪烈陽。
    陸t從錢夾找來張五十，丟給她。
    “我不要紙幣?！毙⑵擦嘶厝ァ?br/>     陸t無言：“這比你的五塊錢多多了?！?br/>     玄微托腮，吝嗇給那張五十塊一點眼神：“紙幣存不住，容易爛掉，我不喜歡?！?br/>     “你自己換成五十個一塊錢不行嗎？”陸t受夠她的無理取鬧，把錢掃了回來。
    麻煩，玄微繼續彈開。
    陸t深吸一口氣，拍回她跟前。
    玄微吹氣，呼呼呼，讓它飛遠，眼不見為凈。
    “……”
    “……”
    一張不新不舊的五十塊，就在茶幾上來來去去，左右飄搖，不知何時才能停歇。
    就在這時，門鈴忽然響了。
    兩位小學雞俱是一愣。
    應該是外賣，陸t起身去開門，離席前又把紙幣撥給玄微。
    玄微兩指戳桌，推土機般將它寸寸拱開。
    陸t見狀，中途折回，一把將五十塊抄走。
    他打開門，接過包裝袋，把五十元遞了出去：“這個給您?！?br/>     配送員大叔不明所以。
    “您一路奔波，這是辛苦費?！遍T內的年輕人客氣說道，只是有些心不在焉，眼角余光似乎還飄向屋里。
    “不用，不用，軟件上不是有配送費嘛，”大叔憨笑著，連連推辭：“真不用，你們小年輕賺錢也不容易，我先走了?！?br/>     說完轉身離開。
    陸t：“……”
    他胸口起伏一下，把錢揣回兜里，回來了。
    客廳里發出驚天爆笑，玄微指著門，前俯后仰：“你看，他都不要，你還逼著我要。”
    陸t盤腿坐下，拆了外賣，一言不發把餐盒遞給玄微。
    好香，是肥牛飯，玄微拿起湯匙，興沖沖拌好，挖出來一口口往嘴里送。
    片刻就吃了個精光。
    陸t冷眼瞧著，只在心里震驚于她餓死鬼投胎一般的進食速度。
    隨餐附送了一聽雪碧，玄微打了個飽嗝，準備開罐飲幾口解膩。
    一雙手已經快她一步握住，搶了過去。
    “干什么？”玄微看向他：“拿我汽水干嘛？”
    陸t語氣冷淡：“剛才和蠻不講理的說多了，這會要喝水解渴?！?br/>     玄微控訴：“這難道不是我那份飯里送的？”
    “這飯難道不是我花錢買的？”男人單手搭著雪碧罐，細長的手指將環扣勾起、放下，勾起、又放下，嗒，嗒，一下一下，分外囂張。
    玄微鼻子皺作一團：“你真不要臉?！?br/>     陸t下巴微磕，眼底波瀾不驚，一副你說得對，你說的全對的樣子。
    見小屁孩語塞，陸t心里終于平衡了些，啪嗒一下拉開雪碧。
    也是此刻，一股水柱沖他直來——陸t躲避不及，瞬間被澆了滿頭滿臉。
    甜膩的氣味在蔓延，耳邊全是滋滋氣泡響動。
    陸t坐在那里，狼狽至極，鼻腔也難以呼吸。
    玄微目瞪口呆瞧著他。
    男人搓了把頭，露出光潔飽滿的額，他有些不解，又有些自認倒霉的惱火，最后不發一言，起身去了衛生間。
    待他走遠，玄微才收起詫異之色，變得狡黠而得意。
    她抿了抿唇，偷偷收回桌肚下施法的手，看看天，看看地，極力想要憋回笑意，但終究還是繃不住——
    客廳再一次傳出驚天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