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譽非有點心神不定。</br> 剛剛歐醫生已經去過家里,血檢結果暫時也沒有發現什么異常。不過早期的檢查結果也并不能證明什么……如果真的是他所最擔心的那種情況的話。在他印象中,這種急性呼吸系統綜合癥,最初還只在g市一帶蔓延,直到b市出現第一例死亡病例,才真正引起重視。</br> 所以從來沒有離開b市的顧騁、似乎應該,是安全的?</br> 但誰又能保證呢?</br> 他握著手機,天然翹起的嘴角也繃得緊緊的。</br> 忽然肩膀上被用力壓了一下。</br> 霍譽非迅速的躲到一邊,轉身:“大哥?祝詞我放在那沓禱文最上面了,核對過沒問題的。”</br> 霍譽守手指在空中停頓了一下,收了回來,說:“我知道,你怎么……你有心事?”</br> 霍譽非低頭,手指摸了摸手機按鍵,好像都不打算說了,最后卻忽然點了點頭。</br> 霍譽守有點驚訝:“怎么了?”</br> 他把手里那一沓灑金的水紅紙箋隨手放在一邊,拉著霍譽非坐在沙發上。</br> “你說。”</br> 霍譽守穿著一件淺駝色的毛衣,袖口的領口露出一點白色的硬領,他把兩只胳膊壓在膝蓋上,身體微微前傾,目光清亮,這種認真的表情,和霍譽非偶爾認真時的樣子有點像。</br> 霍譽非歪過頭看了眼霍譽守,然后又把頭低下了,像是有點不好意思:“哥,我談了一個男朋友。”</br> “哦,男朋友?”霍譽守一本正經的點點頭,眼睛里帶上了打趣的笑意。</br> 霍譽非尷尬的摸了摸鼻子。</br> 果然,十幾秒之后,霍譽守察覺出哪里有點不對勁,眉頭以可以看到的速度一點點蹙了起來。</br> “譽非。你再說一遍。”</br> 霍譽非輕輕一咳:“大哥,我交了個男朋友,叫顧騁。”</br> 霍譽守立刻不客氣的打斷了他的話:“我不關心他叫什么。你到底是怎么回事?”</br> 霍譽非沒說話。</br> 兩個人安靜了一會,還是霍譽守首先開口:“你是同性戀?”</br> 霍譽非點點頭:“我很喜歡他。”</br> 霍譽守的表情頓時有點煩躁:“我說了我——你什么時候發現自己性取向的?”</br> 霍譽非馬上說:“遇到他之后。”</br> 霍譽守:……</br> 對于執迷不悟的弟弟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說什么是好了。</br> “你跟家里談過嗎?”霍譽守意有所指的問。</br> 霍譽非點點頭:“爸爸知道。”</br> “那么媽媽也知道了?”</br> “宋女士……不贊同。”</br> 霍譽守應了一聲。</br> 霍譽非打量著他的表情,昧著良心說:“哥,你知道性向這個事情是沒法改變的。”</br> 然而真正說起來,似乎……他自己已經有點分不清了。</br> 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顧騁生病了,他要趕回b市。</br> 霍譽非看向霍譽守,非常失望的樣子:“大哥,你也不支持我嗎?”</br> 霍譽守沒有說話。</br> 從個人的角度來講,他一點都不想支持霍譽非,并不是他對同性戀這種取向有什么偏見,而是……好吧,他確實有偏見,因為某些原因,霍譽守對同性戀沒有任何好感。</br>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br> 那就是霍氏家族的下一任繼承人,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是一個同性戀。</br> 這不光光取決于霍璋祚本人的態度和意向,還關乎霍氏家族百年來的傳承。</br> 而譽非,注定要繼承霍氏。</br> 霍啟東和宋國珍的婚姻,不僅僅是感情上的結合,還有很多利益上的分割和共享。</br> 和霍氏家族相比,宋氏目前算上宋國珍才不過三代,幾乎可以說沒有什么底蘊。</br> 在半個世紀之前那種復雜而微妙的局勢下,宋夢德的父親采取了與霍氏截然不同的策略。</br> 霍氏奔赴海外,宋家則因為正確的政治投資而在大陸站穩了腳跟。</br> 當然這也和當時種種敏感的形勢息息相關。</br> 身為“資本家”的老牌家族,幾乎無法在當時的大環境下立足。而宋家卻能趁勢而起,甲之砒-霜,就變成乙之良藥。</br> 如今的宋氏已經不是當年的不值一提的糧商“高粱宋”,而有了可以和霍氏比肩的資格。</br> 當然,這樣的“資格”,還只是局限于大陸。</br> 但也正是因為在大陸范圍,霍氏才不得不仰賴和宋氏的合作。</br> 尤其是最近幾年,大陸這個廣闊的市場已經變成了一塊巨大的蛋糕,霍璋祚早就躍躍欲試,想要讓霍氏的資本重新涌入這片古老的土地。</br> 那么最關鍵的地方在哪里呢?</br> 宋夢德最謹慎、也最不容退讓的底線就是,不允許霍氏染指宋氏一絲一毫。</br> 宋夢德一連生了三個女兒,其中宋國珍是長女,也是宋夢德內定的繼承人。</br> 但宋國珍之后呢?</br> 誰來繼承繼承宋國珍的事業?</br> 宋夢德當初能夠同意宋國珍和霍啟東結合,一部分是因為那個時候他對于宋氏的繼承人尚且懸而未決,另一部分則是眾所周知,霍啟東很早就主動放棄了家族的繼承權,不過是一介頗有身份的富貴閑人,這就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霍氏對宋氏的染指。且又能夠建立合作共贏的局面。</br> 而一旦霍譽守加入宋氏,就等同于放棄了霍氏的繼承權。</br> 反過來說,霍氏就失去了一個繼承人。</br> 霍啟東會不知道這一點呢?</br> 他當然知道了。</br> 但是在宋國珍安排霍譽守加入宋氏的時候,霍啟東沒有提出反對。</br> 霍玉博已經放棄了繼承權,那么霍氏的下一任繼承人只會從霍譽守和霍譽非之間產生,而霍譽非當時,又完全沒有表現出任何的能力和擔當。</br> 霍啟東為什么會做這樣的決定?</br> 真的是因為和宋國珍深厚的夫妻感情嗎?</br> 當然……不是。</br> 感情?利益?</br> 在大多數時候,霍啟東能夠很好的協調兩者之間的關系,并行不悖。但也總會有,他沒有辦法協調的時候。</br> 霍啟東放棄繼承霍氏,不代表放棄為霍氏爭取最大利益。</br> 霍譽守十指交錯,從額頭自下而上的穿過頭發,最終還是深深呼吸了一口氣:“你考慮清楚了嗎?”</br> 霍譽非點點頭。</br> 霍譽守又問了一遍:“你確定?”</br> 霍譽非嘴角彎彎,看起來有點調皮的樣子:“大哥,我很愛他的。”</br> “好。”霍譽守抽出了骨節分明的手指,交錯著搭在膝蓋上,沒有再提出反對的意見,而是直接將霍譽非的意圖拋了出來,“你有什么事想要我幫你?可以,但是有條件。”</br> 霍譽非被他的談判風格弄得都有點吃驚了:“大哥,你還沒聽我說是什么事兒呢?”</br> 霍譽守比了個“請”的手勢,禮貌的示意他說。</br> 霍譽非撓了撓臉:“我今晚要回國。”</br> 霍譽守在他說完之后又等了幾秒,確認霍譽非沒有別的要求了,就干脆的點頭:“好。”</br> 霍譽非一瞬間微妙的覺得買賣可能做的有點虧。</br> 就聽見霍譽守對他說:“我的條件也很簡單,未來三年之內不能夠讓爺爺得知你的性取向。”</br> 霍譽非想了想,輕輕搖了搖頭:“這個不是我能保證的。”</br> 霍譽守壓了壓他的肩膀:“我會幫你,不止今天這一次。”</br> 他眼睛的輪廓天生帶著幾分柔和,然而這么點柔和卻絲毫無法削弱目光之中不容置疑氣魄。</br> 霍譽守向他伸出手,好像是面對重要的合作伙伴似的確認:“同意嗎?”</br> 霍譽非心里已經樂了起來,表面上還是裝作略略考慮幾秒,然后就果斷握住他的手:“合作愉快。”</br> 這句話剛說完就被霍譽守輕輕削了一腦袋。</br> 他早就想這么干了,苦于一直找不到機會。</br> 而且還有點怕霍譽非生氣。</br> 但現在?</br> 拿人手短。還要仰仗大哥為自己各方打點的霍譽非,雖然多討厭別人碰自個腦袋,這時候也只能抗議那么一兩句,然后遠遠躲開罷了。</br> 霍譽守得償所愿,在心里那張小單單上找到這一項,心滿意足的打了一個勾。</br> 明天就是除夕,整個海濱別墅上下一整天都非常忙碌,傭人往來穿梭,上下里外忙個不停。霍譽守站了起來,看著霍譽非幾乎是飄著跑遠,好幾次差點和人撞上,心里有一點發愁了。</br> 但誰讓譽非還小呢?</br> 除夕夜從家里溜走,確實有點麻煩。</br> 但也不是沒有辦法。</br> 霍譽守插著口袋看著霍譽非的背影,在心里默默打算。</br> 目光漸漸飄遠,穿透過層層的人影和燈影、穿透過窄長的落地玻璃窗、穿透過夜晚濃重的霧氣、穿透過層層疊疊的海浪……落在了月光和海面最遙遠的界線上。</br> 隨著水面的起伏波瀾而變換著形狀。</br> 沒有人能猜透他的心事。</br> 也或許就連心中早有所圖的霍啟東,也沒辦法預料到霍譽守會做出的選擇。</br> 如果宋氏注定要被霍氏鯨吞而盡的話。</br> 磅礴的大雪豪氣萬千的將整個b市都涂抹上了一層濃重的白色。</br> 好像所有的建筑、車輛、行人和大地,都被壓得低了一些、更低了一些。</br> 一大早,窗戶外面就開始不時響起噼里啪啦的鞭炮聲。然后就是灰白的濃煙,一團一團高高的飄上來,猛不丁被風吹散。紅色的鞭炮屑炸起來飛到窗臺上,積累出一層厚厚的紅色,鋪在窗臺的積雪上,紅紅白白,有點兒好看。</br> 然而顧騁卻沒有多少興味,他伸出腦袋看了看手機上面的時間,就又重新縮回了被子里,閉上了眼睛。</br> 因為發燒而發熱讓人非常不舒服。</br> 頭暈、喉嚨干澀、四肢發軟。</br> 讓他一點也不想做別的事。</br> 但是今天好像要過年了?</br> 窗戶上已經結了一層白霧,這就讓人看不清楚外面的樣子,卻能夠透出一些朦朧的光。</br> 但還是有點刺眼。</br> 顧騁不舒服的閉了閉眼睛,干脆掀開被子想要爬起來拉上窗簾,然而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拖拖拉拉給腳上套上兔耳朵拖鞋,還沒站起來,就又不由自主坐了回去。</br> 顧騁生氣的錘了錘床,發現手腕上也沒有力氣。</br> 這讓他更加煩躁了。</br> 干脆用手背捂住眼睛直接躺了下去,隨便拉起點被子蓋在身上。</br> 然后不知不覺睡了過去。</br>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天好像都黑了。這就讓顧騁心里咯噔一下。馬上想要看時間。</br> 畢竟是除夕呢,總不能真的這么睡過去吧?</br> 不過掀開被子才發現,天還是亮著的。</br> 顧騁松了口氣,稍微動了動,才感覺到,腰上緊緊束縛著的力道。</br> 他一愣,不可思議轉過身,就撞進了溫暖的呼吸。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