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騁說:“我答應了。”</br> 對別的人來說,一句我答應了,可以是鄭重的保證,也可以是隨口的敷衍,但不管怎么樣,這句話的保質期都不會太久。</br> 對顧騁而言卻,不同。</br> 因為他擁有的東西太少,想要的也太少了。</br> 但凡有一點能握在手里的,就格外珍惜。</br> 就像是小時候在福利院,資源匱乏,所有的東西都一定要平均分給每個人。</br> 有一次,來幫忙的義工,不知道是有意還是沒有數清楚,多發給他一顆水果硬糖,他立刻小心翼翼藏起來,沒有讓任何人發現,就算睡覺也要握在手心里。那一年夏天來得很快,糖融化成黏糊糊的一團,粘在了掌心里。直到一次迎接檢查,院里組織給他們去公共澡堂洗澡,黏在手心里的東西才被發現。</br> 幫他洗澡的生活老師死死掰開他的手,臉色難看的把化了一半的糖扣下來扔進下水的地漏里,一邊嫌惡的用澡巾反復搓洗他的掌心,一邊安慰他“不哭不哭,洗完澡老師給你好多糖,好多好多,乖乖不哭啊……”</br> 他將信將疑的抽噎著。</br> 當然這都是哄孩子隨口一說的話,一個成年人不會把一顆糖、甚至一把糖看得有什么珍貴,更不會覺得自己這種輕飄飄的廉價許諾有什么一定要實現的必要。</br> 所以他討厭、或者說抗拒被別人許諾,更極少做出許諾。</br> 不是因為不喜歡,而是因為太過珍惜。</br> 年紀尚小的顧騁而言,不但失去了半顆化掉的糖,還失去了更多別的東西。</br> 并不是因為一顆糖有多么珍貴,或者是他有多么愛吃。</br> 而是比別人多出的那顆糖,讓他能夠感覺到,自己是被偏愛的,是不一樣的。</br> 但他很快就明白并非如此——</br> 他不值得,</br> 他一無所有。</br> 就比如——這個所謂的“朋友”,就是他覺得自己不配擁有的東西。</br> 他拼命的學習,就是想逃離那個地方。</br> 他拼命把自己偽裝成正常人家的孩子,卻從來不敢回應周圍人給予的善意。</br> 因為每一次,在他覺得,他已經能夠放下自己的出身,融入周圍人正常生活的時候,就會一遍遍做夢,夢見福利院吵吵嚷嚷的大通鋪,夢見食堂里磕掉邊緣永遠也裝不滿的搪瓷碗,夢見——公共澡堂升騰的熱氣,模糊了面龐的生活老師。</br> 他早就記不得是誰了。</br> 卻清清楚楚記得那半顆融化的糖被從手心剝離的撕裂感,硬毛的刷子在掌心一下下狠狠的反復搓刮,直到紅通通的掌心被熱水沖的干干凈凈。</br> 直到——</br> 一無所有。</br> 顧騁正努力把心里那點藏得很深很深的小自卑再往更深的地方藏一藏。</br> 就被一個蝦仁突然塞進了嘴里。</br> 霍譽非姿態漂亮的拿餐巾紙擦干凈了指尖,然后伸手在顧騁額頭上彈了一下。</br> “說兩句話就走神,想什么呢?”</br> 他動作極為自然舒展,就算穿著一身一看就最為廉價的衣服,也好像是西裝革履,坐在觥籌交錯之間一般。</br> 是不是有人真的天生就有這樣的氣度?就算深陷泥沼,也能在星光之下,開出一朵花來。</br> 霍譽非抬手想看一眼時間,才意識到自己沒有戴表:“我吃飽了,你呢?”</br> 顧騁點頭:“我也一樣。”</br> 霍譽非說:“那好,你坐著等等我好嗎?”</br> 說完就站了起來去結賬。</br> 他不可能真的讓顧騁結,顧騁是什么樣的經濟情況,霍譽非會不清楚?</br> 顧騁看到霍譽非走向收銀臺,明白了他要干什么,抓起外套快步追上去。</br> 在霍譽非掏出錢包的同時用力按住了他的手,不容置疑的把錢包從他手里抽出來,又從自己錢包里掏錢結款,低垂的睫毛因為暖色的燈光在臉頰上打下一圈陰影。</br> 霍譽非搶不過他,無奈歪歪頭:“別這樣嘛,也給我點面子,好歹一人一半?”</br> “那怎么行?”顧騁壓根不和他爭,把錢包放回霍譽非口袋,就帶他往外走,“不是說了我請你?”</br> 就在這時,身后傳來一個女生的聲音——</br> “顧騁!”</br> 霍譽非還要回頭去看,手腕上就是一緊,被顧騁用力拽著,直接拉得他來不及回頭。</br> 等到匆匆走到站牌等車,霍譽非打量他:“剛有人叫你呢。”</br> 顧騁“恩”了一聲,坦坦蕩蕩:“我聽見了。”</br> 霍譽非撓了撓臉,沒話可說了,倒是一個勁回頭看有沒有人追上來。</br> 他是真的好奇,顧承岳是怎么變成顧騁的。</br> 并且還好奇關于顧騁的一切。</br> 不過也并不是特別著急,畢竟,人已經被他抓到了,不是嗎?</br> 他嘴角彎彎一笑。</br> 剛好這時公交停在面前,兩人正要上車。</br> 就聽見身后傳來一陣匆匆的腳步聲:“顧騁!”</br> 霍譽非這次立馬回頭,就見顧騁被一個女生死死拽住了。</br> 顧騁沒辦法和女生動手,牢牢站在原地,臉色冷淡極了:“你松手。”</br> 霍譽非見他毛衣的袖口都給揪變形了,不禁笑了笑:“有什么話,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說,好嗎?”</br> 對方對他視若無睹,一雙眼睛死死盯著顧騁:“我就不松,你故意躲著我是什么意思?趙陽的事我已經跟你道歉了。”</br> 顧騁眉宇更加鋒銳:“顏清,我們已經分手了,請你不要再來找我。”</br> 說著就狠狠抽回胳膊,轉身就走。</br> 那個叫顏清的女生卻來拉他的手,顧騁一閃躲開了,霍譽非卻看到他手背上多了一條很長的紅痕,不禁皺了皺眉。</br> 顧騁拽了他一把,聲音都是冷:“看什么?跟我回去。”</br> 顧騁這種完全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態度,立刻就把顏清逼得哭了出來,一只手拼命拽住他毛衣袖口,抹著眼睛蹲在了地上。</br> 抽噎著:“我到底哪里做錯了,我跟你道歉行不行啊。又不是我讓趙陽去找你的啊。”</br> 霍譽非一只手被他拉著,另一只手還放在口袋里,覺得場面實在尷尬。想悄悄把自己手腕抽出來,卻反而被用力握得更緊。</br> 顧騁嘴唇抿得死緊,深深呼吸了兩下,沉聲道:“你是沒做錯什么,只是我也有選擇和人相處的自由吧?”</br> 顏清頓時哭的更兇了:“我們不要分手好不好,我不要跟你分手,我真的真的喜歡你啊!”</br> 現在天色還早,這么在大街上實在引人注目,尤其沒多久,顏清的幾個女同學也匆匆從剛剛吃飯的地方趕了出來,圍在她旁邊安慰,說她沒有錯,讓她不要哭了,又三言兩語的讓顧騁不要這么絕情。</br> “清清哪里對不起你啊?顧騁。”</br> “清清喜歡你,不要得寸進尺好嗎?”</br> “你們以前不是很好嗎?不要互相賭氣啦!”</br> 顧騁神色已經冷厲得令人心驚,竟然還有人開玩笑打圓場:“顧騁體現你紳士風度的時候到了,你快點安慰她一下,我們就不許她哭了,讓她原諒你。”</br> 霍譽非嘴角天生帶笑,就站在一邊靜靜看著。</br> 直到顏清稍稍松手,又重新拽上來,在顧騁的手背上留下第二道劃痕的時候。</br> 霍譽非直接握住她細白的手腕,一并掰開了她的手指,甩開一邊。</br> 女生力氣本來就比不過男生,更不要說霍譽非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用力極大,顏清驚叫一聲,捧著手大哭起來,倒是比剛剛哭得要認真了點。</br> 顏清的同學頓時義憤填膺起來,紛紛指責。</br> 霍譽非嘴角依舊帶笑,突然一腳踢飛了垃圾箱旁邊的一個易拉罐。</br> 金屬在柏油馬路上刮出長長一段的刺耳聲音,才彈跳著飛起來。</br> 頓時鴉雀無聲。</br> 只有往來汽車的喇叭聲。</br> 路燈突然齊齊亮了起來,地上出現好幾條深深淺淺的影子。</br> 霍譽非一動,滿地的影子也跟著動了起來。</br> 他事不關己的輕輕提了提褲子,單膝蹲下,仔細的看了看顏清的手,嘴角彎彎的:“我看看,好像沒有受傷吧?剛剛是我不對啦,對美女不應該這么粗魯的,我給你道歉。”</br> 他混血的五官深刻而英俊,剛剛忽視他的顏清猛然被迫近距離對上這張臉,一時之間竟然覺得剛剛都是自己不對了。</br> 就見霍譽非對她微微一笑:“不過漂亮的小姐,你欺負誰都可以,不許欺負顧騁哦,不然,我會為難你的。”</br> 天色暗淡,星光一層層把天幕重新照亮。</br> 顏清和那幾個女生沒有人再追上來。</br> 霍譽非一路都沒有說話,但是天然上翹的嘴角,卻讓人沒法摸出他的心情。</br> 顧騁和他走了一段,干脆打了輛車。</br> 坐上車霍譽非還是不說話,顧騁這才突然意識到,對方不愉快了。</br> 不過他認認真真想了半天,直到的士把他們送回學校,都沒懂霍譽非在不高興什么。</br> 今天偶然碰見顏清也讓他心情有些煩躁。</br> 但他仍然特意把霍譽非送到宿舍門口,微微沉吟了一下。</br> “今天很抱歉,我的事影響你的心情了。”</br> 霍譽非嘴角松了松,還是笑了下:“沒什么啦,今天這個女生是你前女友?”</br> 顧騁簡略的點點頭,沒有再說什么,讓他好好休息,就轉身離開了。</br> 顏清是他扎在心上的一根刺。</br> 作者有話要說:上一章結尾改了,和這章劇情銜接,最后一句“好吧,我答應了”像不像求婚?233333~~~</br> 話說有機會要寫一個顧騁的視角,這一章滿滿都是大霧~尤其是譽非最后因為不爽生氣,像不像在吃醋?</br> 顧騁寶寶就是這么一步步以為對方喜歡自己的嘿嘿嘿~~</br> 還有還有~~謝謝寶寶們,親親親舉高高~~</br> ——————</br> 憂小歡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4-2723:05:01</br> 莫困困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4-2723:30:05</br> rin/(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4-2801:38:51</br> 展拒拒*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4-2809:47:13</br> 展拒拒*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4-2809:47:21</br> 展拒拒*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4-2809:47:29</br> 展拒拒*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4-2809:47:44</br> 展拒拒*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4-2809:48:07</br> 展拒拒*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4-2809:48:27</br> 火藍無光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4-2809:48:31</br> 展拒拒*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4-2809:49:03</br> 展拒拒*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4-2809:58:32</br> 遠遠的遠方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4-2810:39:40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