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重聞言手里的卷宗重重向桌上一甩,冷著臉罵道,“你這小子別給點好臉色就在這跟我嬉皮笑臉的,沒個正形!”
“自從你哥悶聲不響地休了那女人后,一日日地不著家,對內也沒個交待,這過幾日就要殿試了,他到底是怎么個打算!”
安一禹嘟囔著,“哥怎么打算的你要去問他呀,我哪里會知道呢……”
“我若見得著他還會在這問你嗎?”安重吹著胡子,瞪著大眼,“我這不是成日見不著他的人影嗎?”
“那我給您將哥給喚回來?”此時此刻安一禹終于明白了安重的意圖,殷勤笑道。
得安重半高冷矜持地點頭之后,安一禹屁顛屁顛地忙掩門退下……
剛快步走至院里,還未出院門,便見不遠處一個身影扶著欄桿搖搖晃晃地走來……
安一禹定睛一瞧,卻見正是安重要他找的安一緩,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哥……”他兩眼放光,忙迎了上去,“你回來得正好,咱爹正找你呢……咦,這青天白日的,怎么喝這么多酒哪……”
安一緩提著酒壇仰天“咕嚕咕嚕”地向自己嘴里連灌幾口,醉眼朦朧地望著面前的安一禹,“正好,我跟他也有話要說!”
說著便將手里的酒壇向安一禹懷里一塞,腳步虛浮地走了……
酒香撲面而來,犯了酒癮的安一禹搖了搖他塞在自己懷里的那個酒壇,拿起仰天往自己嘴里倒去,卻只有幾滴酒零散地滴在他的鼻尖上……
安一禹望著安一緩離去的背影伸長了舌頭往自己鼻尖上一舔,冷冽的酒香入肚,解了酒癮后這才想起安一緩方才神色冷峻,似有不對……
“哥……等等我!”預感將有大事發生的安一禹急忙跟了上去。
他雖趕得氣喘吁吁,可依舊晚了一步,等他到時,安一緩與安重二人已在對峙,二人臉色都陰沉如水,一言不發,氣氛一度劍拔弩張。
也不知二人在他來之前說了什么……
不待安一禹上前打圓場,就見安重神色凝重地開了口,“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
“軍中苦寒,可不是你一個素來嬌生慣養,養尊處優的貴公子能待的地兒……”
“別人能吃得了苦,我也可以……”
二人一番話下來倒將一旁的安一禹聽得一愣一愣地,“爹,哥……你們再說什么呢什么軍中,什么苦”
安重向他冷笑著,面露譏諷,“你這好哥哥,放著好好的狀元郎不當,非要舍近求遠,跑去軍中做馬前卒呢!”
“哥……你……”在大周朝里素有重文輕武之說,許多名門世家雖雇了不是拳師武夫教授孩子習武,也也是為著自己的孩子多一門強身健體的技藝而已。
多少人寒窗苦讀只為一朝飛鴻,在朝為官,多少人又將拳腳勝負選出的武狀元看做偏門捷徑……
可而今安一緩卻要放著唾手可得的正兒八經的上品文人清流不做,偏要去做那次一品的武人莽夫……
難怪安重會生這么大的氣……
安一緩擺手攔下他的后話,“我意已決,不必再勸!”
“好好好……”安重猛地站起,雙手重重地拍著桌面,連著說出幾個好字,直說得咬牙切齒。
他睜圓了雙目緊盯著面前的安一緩。
這幾日的功夫他夜夜宿醉,胡子拉碴,衣衫不整的模樣哪還有半分先前的意氣風發,不禁又是一陣痛心疾首,重重拍著桌面恨鐵不成鋼地道,
“我看你是鬼迷心竅,為著那么個女人連仕途名聲都不要了!瞧瞧你現在這個模樣,走出去哪還有半點安家大公子的風范!哪還像我安重的長子!”
“我知道!”安一緩一改往日順從模樣,雙目赤紅地盯著安重一字一句地低聲嘶吼著,“我不配做你的長子!即便我盡力做到最好,在你眼里我也不配為你的長子!”
“不光是我,洛黃也不配為你的兒媳!你瞧不上她!就像你瞧不起我一樣!”
“我不會再回來了!便是回來,我也不再是以安丞相家的大公子的身份回來!”
安一緩目光陰鷙地向安重冷冷拋下這幾句話后,拂袖揚長而去。
“哥……”
安重怔怔地望著安一緩離去的決絕的背影,方才他說出那番話還猶言在耳,字字泣血,振聾發聵的同時又不禁讓他背后陣陣發涼……
他雙腿一軟,癱在椅子上,目光呆滯地直視著前方發呆
他對安一緩從來都未像今日這般疾言厲色過,一緩不同與一禹,從小便克制優秀,便是有懈怠之處,話也不必點透,只需略一提點即可。
所以他們父子之間就總是客客氣氣的,透露著一種淡漠疏離……
而一禹則自小頑劣不堪,上一秒罵得他狗血淋頭,略給一好臉色,他便又死皮賴臉地黏了上來……
如此,一禹倒顯得與他關系親近一些,心里有什么事也藏不住,成日在他面前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反觀一緩,這個讓他操心最少的孩子,卻什么都憋在心里,什么都不愿跟自己說……
安重想著方才安一緩向他低聲嘶吼的模樣,心中不禁泛起兒大不由爹的怨憤又夾雜著復雜無力的凄涼,素來不形于色的他不可抑制地眼眶微紅,眸光晶瑩閃爍……
他安重雖然高傲,目空一切,可身為父親,又怎么會看不起自己的孩子呢!
一旁的安一禹本來要去追,但見素來高高在上的安重此時兩眼含淚怔愣地直視前方,雙肩蜷縮著窩在不大的太師椅里,活像個小老頭一般……
“爹……你怎么了?你可別嚇我!”
他跪在安重面前搖著他膝蓋半餉都未見有反應,忙又道,“哥方才是在氣頭上,說的都是氣話,你可別當真,氣壞自己的身體呀!”
“你放心,我這就過去把他追回來!”
安一禹說著起身便要走,卻被安重攔下,“你勸不動他的……”
安重撐在桌上,半張臉都被手掌擋住,使得安一禹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只聽得他聲音疲憊異常,“你哥的性子我知道,他已經決定好的事誰都改變不了……”
“那……那難道就隨哥這樣放棄自己大好的前途頭腦發熱地跑去前線鞍前馬后地做別人的馬前卒嗎?”
安重聞言又是一聲長嘆,兵部如何排兵調遣非他權限所能及,“此時我自有決斷……”
安一禹雖然紈绔,可也知安重的為難之處……
只是上前線打仗那可是將頭拴在褲腰帶上,可不是鬧著玩的……
他一臉擔憂,卻又無計可施,只能一臉無奈地隨著安重一同長嘆,“真不知道哥是怎么想的……在家待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想到要去從軍呢……”
安重抬眸,唉聲一嘆,“你哥這是再怪我哪……”
“怪你怪你什么?”
“當初若不是我以身份相壓逼你嫂子同意納妾,你哥和你嫂子也不會走到這一步……”
安一禹也覺得安重那時行為有些過分,沒聽說新婚不過月余,公公就開始張羅著要給兒子納妾的,但他剛要張嘴,看見安重凝著臉,想來他心里肯定也不好受……便又將到最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要不我們去將嫂子請回來?嫂子說的話哥一定會聽的……”
“怎可!”安重斷然相拒,此時的他似已接受安一緩棄文從軍的事實,不過呼吸之間他便已調整好心態,方才臉上落寞之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居高臨下的倨傲譏誚……
“她爹不過區區一個三品的廷尉,在朝堂之上無不對我點頭哈腰,她一個不受寵的女兒,還要我紆尊降貴,禮賢下士去求她回來不成”
說話間,他已神色從容地端坐在太師椅上,雙手自然地搭在椅靠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
此時的他仿佛又轉變成了那個在朝堂之上一呼百應,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大周朝丞相……
“你且瞧著吧,他們洛家既讓我不好過,他們也別想好過!”
“一緩在外掉了一根頭發,我便要扒光他們一身毛來做抵償!”
“洛黃那個小丫頭再跳,也總有毛順的一天!”
安一禹聽得一頭密汗,“爹……你說說你這性子也別太傲……”
安重氣定神閑地端起桌上的茶盞,似不想與他再說許多,掀起茶蓋的手不耐煩地向后一擺,“你若沒事,就先出去吧!”
說起倔脾氣,安重比之安一緩也不遑多讓。
正當他掩門要走之時,安重說下最后一句,“去外院叫你風叔進來……”
安一禹快步出了安重的書房后,并未著急按照安重的吩咐去找風叔,而是神色匆匆地去了禾香院。
自那日安一緩瞞著眾人悶聲不響地與洛黃和離之后,安一緩便再未踏足他與洛黃居住的那間小屋,還著意吩咐下去,任何人都不準動那小屋里一應物什擺件。
就此,那間承載著他與洛黃之間最美好時光的小屋就此落塵。
想起那日,再得知安一緩擅自做主與洛黃和離之時,安重也是被氣得不清,倒不為別的,只為安一緩竟然同意與洛黃和離,而不是休妻!
他雖然覺得有時候安重機關算盡著實有些過分,可說到底,那終究是自己的爹,他還能怎么著只能忍著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