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百態(tài)多有丑惡。崔韞審視著沈婳。眼里不見半絲憐惜。隨即，他端起疏離的笑意，顯得愈發(fā)清雋嶙峋的威儀來。
    哭的多可憐啊。
    嫩生淚痕的臉蛋，纖弱瑩白的脖頸，還有生怕他抽身而攥到泛白，襯托出細(xì)細(xì)青筋的手。
    可憐到讓他想摧毀。
    “娘。”
    她含糊不清的喊著，是生怕被拋棄的絕望。
    崔韞卻果斷抽回袖擺。
    繡著精致暗紋的衣料，驀地摩擦，沈婳的掌心也留下紅印。她怕疼，卻也一抽一抽哽咽的知道收手。
    姬紇：“你輕點(diǎn)！”
    “就你這樣的，提督怎舍得將女兒許給你？”
    “整日不是在大理寺，就是讀那些圣賢書，出息是有了，可脾氣冷硬，只知端方自持，人情世故你是半點(diǎn)比不得我。”
    要姬紇看，崔韞現(xiàn)在就是虛偽。
    換成以前的他，惡劣也好，詭計(jì)多端也罷，喜怒皆言于表。
    倚翠和成媽媽面面相覷，卻到底不敢多言。
    崔韞撫平袖擺的褶皺。好似即便天崩地塌，也能從容不迫。
    “七皇子數(shù)落的是。崔某自當(dāng)謹(jǐn)言慎行。”
    說著，他鎮(zhèn)定自若的從懷里取出精致小巧的玉瓶，倒出一顆乳白色藥丸。
    “給她服下。”
    成媽媽連忙接過，卻沒敢喂給沈婳：“這……”
    實(shí)在是沈婳的身子太差了，恐藥相沖，就連入嘴的吃食都要問過醫(yī)侍。
    成媽媽不敢亂喂。
    極少有人違背崔韞吩咐。
    當(dāng)年，一道圣旨下來，崔韞任命大理寺卿，大理寺多數(shù)人不服。
    其一：崔韞尚未弱冠，并無功績。即便文采斐然，可提及崔韞，世人談的無非是其父兄英勇善戰(zhàn)。
    其二，二把手姜兆，在大理寺少卿一位上已有十載，他是已致仕的前大理寺卿一手提拔的。也該往上升一升了。而空降的崔韞，焉能服眾？
    姜兆更是放言：“黃毛小兒，如何堪用？”
    當(dāng)時(shí)，反對的奏疏，堆滿了龍案。就連姬紇也為崔韞捏把汗。
    崔韞一上任，也的確收到了大理寺的排擠。而他不驕不躁，卻一聲不吭的將大理寺積壓八年的那樁無厘頭案給破了。
    轟動(dòng)朝野，這怎會(huì)是僥幸？
    而如今，以姜兆帶頭，大理寺那些人更是被他馴的服服帖帖。
    成媽媽一臉為難，崔韞也不曾怪罪。
    “這是養(yǎng)神丹。安心服用。”
    姬紇：是他知道的養(yǎng)神丹嗎？？？
    為什么價(jià)值千金的藥，他一顆難買，而崔韞多如牛毛？
    你身上到底還藏了多少寶貝？
    早拿出來，不就沒眼下這糟心事了嗎！！！
    姬紇險(xiǎn)些一口氣沒緩過來。
    “你倒是多給幾顆啊！！”
    ————
    沈婳的身子附在半空。她愣愣的看著榻上的肉身，想觸卻摸了個(gè)空。
    還不等她惶恐，就有一股濃稠的黑暗帶著極強(qiáng)的吸力，將她徹底淹沒。
    她被甩了出去。
    視線一轉(zhuǎn)，眼前的景象倏然變換。
    是一間極大的書房，卷帙浩繁，書盈四壁。
    “爺！府內(nèi)傳信，雪團(tuán)那邊情況不大好。”
    沈婳順著聲響，輕飄飄穿過書架。
    她還沒瞧清那人的模樣，只聽‘啪嗒’一聲，有重物落地。
    “什么叫不大好？”男人一字一字，嗓音是克制不住的慍怒。
    這嗓音很熟悉，卻也陌生。
    聲線明明是沈婳聽過的，可卻有上位者的壓迫，男人眸中閃著凌厲，似寒霜臨面。讓沈婳莫名一抖。
    她不可置信的，對上了屬于皎間月崔韞的臉。
    即清恭敬的將頭壓低。
    “雪團(tuán)自您離開后，吐了一回。禽醫(yī)說……。”
    他頂著壓力：“是喂了太多吃食。”
    在飯食方面，崔韞從未假借旁人之手。
    可小奶貓的胃又有多大？
    崔韞緊緊抿著唇，大步朝外走。
    沈婳眼下只識(shí)得崔韞，驚慌之余，又連忙追上。
    崔韞走的很快，而沈婳絲毫不費(fèi)力追上。
    掛著陽陵侯府四字的門匾，在光線下熠熠生輝。一路而來，街上的女娘都穿著好幾年前的春衫款式。
    正值酷暑。
    沈婳未察覺半絲暖意，只是渾身冷的發(fā)顫。
    侯府宅院內(nèi)，雕甍繡檻，池館?廊，?橋三港端顯氣派，可沈婳絲毫沒有閑心去觀賞這華貴的擺設(shè)，她跟著崔韞去。
    而崔韞已然歸晚了。
    內(nèi)室的下塌處擺著精雕細(xì)琢的鑲?小?床。幔紗上追有拇指大的絲線小球。簾鉤上還掛著??的鈴鐺。
    衾被小幅度凸起，沈婳湊近去瞧，那兒躺了只毛色雪白的小奶貓。
    小奶貓的身體已經(jīng)僵硬了。
    它死了。
    崔韞似接受不了這一點(diǎn)。
    他在下塌處坐下。
    “雪團(tuán)。”
    沒人應(yīng)他。
    “雪團(tuán)。”
    再?zèng)]有一直蠢笨蠢笨的貓兒邁著著小短腿朝他撲來。
    崔韞闔了闔眼，面色凝重而難看。
    那股難受的悲慟不知何時(shí)，竟讓沈婳感同身受。她不太舒服的將自己蜷縮一處。
    而就在這時(shí)，崔韞動(dòng)了。
    他指尖顫動(dòng)的打開一瓶又一瓶珍貴的藥。
    有乳白色的養(yǎng)神丹，也有回魂丸……
    像不值錢那般，一顆又一顆塞到奶貓嘴里。
    沈婳看的很仔細(xì)，崔韞的手劇烈抖動(dòng)，似什么也拿不穩(wěn)，可扳開雪團(tuán)嘴的動(dòng)作，卻異常溫柔，深怕驚擾了它，也深怕弄疼了它。
    “它死了，已是回天乏術(shù)。”
    沈婳知崔韞聽不見，卻還是小聲道。
    “別再浪費(fèi)藥丸，給雪團(tuán)安葬吧。”
    回應(yīng)他的，是男子越來越冷的臉，和越抿越緊的唇。
    “娘子。”
    “這燒已退，怎還不曾醒？”
    “娘子，娘子。”
    有誰在喊她。
    沈婳猛然轉(zhuǎn)身，朝著呼喊她的方向追去。
    與此同時(shí)，床榻上的人睜了眼。
    倚翠大喜，連忙對煮藥的成媽媽大喊：“娘子醒了。快取一杯溫茶來。”
    沈婳捏緊被褥。
    倚翠喜形于色：“侯爺?shù)乃幷嬗衅嫘АＩ匣乇芎杈攘四镒樱@回養(yǎng)神丹又救了娘子。”
    “紇公子說侯爺小氣舍不得多給。可奴婢琢磨著，那藥大抵很是珍貴。”
    沈婳思緒正亂著，一聽這話，倒是忙點(diǎn)了點(diǎn)頭。
    “是如此。”
    畢竟，崔韞救只貓兒眼兒都不眨。
    沈婳：“也不怪他，沒準(zhǔn)給我的就是最后一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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