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笑道:“你想的還不少,幾句話的功夫,這都考慮到了?”
嵐琪突然警醒這樣有干涉朝政的嫌疑,立刻擺手說:“皇上送臣妾回去吧,這事兒不該臣妾過問。”
玄燁卻信手拿過桌上的銀釵給她簪上,滿不在乎地說:“既然是微服私訪,就沒什么天家后宮,你是朕的娘子,朕是你的相公,僅此而已。”
一句相公一句娘子,說得嵐琪臉紅,玄燁笑她:“這么多年了,還會臉紅?前幾日還記得哪個說,自家相公不害臊來著。”
嵐琪不睬他,轉身收拾東西好預備出發,她臉紅的又豈是“相公娘子”這四個字,而是被模糊了的妻妾之別,這是她不會對任何人說的念頭,一輩子藏在心里就好了。
出發前,嵐琪想起什么來,問玄燁:“皇上見過于大人沒有?”
玄燁笑:“他是江寧知府,我們都來幾天了,怎會沒見過。”
“這樣皇上算什么微服私訪?”嵐琪嘖嘖,“皇上還不如聽臣妾的,過幾天殺回來才好。”
“可他沒見過你啊。”玄燁笑悠悠滿面得意,湊在嵐琪面前說,“朕在衙門對街的飯館等你,你去瞧瞧那邊怎么斷案子的,回來一五一十告訴朕,你怎么說,朕就怎么看于成龍,人家前程仕途,可都在德妃娘娘您手里了。”
嵐琪眼睛瞪得大大的,心中后悔不已,怪不得人家那么好心帶自己出來玩,還逛夜市還在外住宿,她就想自己做什么好事了讓玄燁那么開心要獎賞自己,原來全在這里等著的。
“臣妾不去,一個人擠在老百姓堆里,被人拐走了怎么好。”嵐琪回身坐下賴著不走,玄燁也沒想到,皇祖母出門前竟然叮囑過嵐琪,說皇帝必定到各處要微服私訪,叫她別瞎起勁地跟在后頭,女人家家的萬一遇上壞人就最吃虧,以后就說不清了。
玄燁稀奇地問:“皇祖母連這話都叮囑你?”
嵐琪點點頭,玄燁不信,罵她說:“你連嚇唬蘇州織造的懿旨都敢騙人,朕哪能信你?”
“皇上信不信臣妾都不去,您身邊挑個面生的侍衛不是去一樣,回來說得指不定比臣妾還好。”嵐琪仗著太皇太后叮囑過她,就是不肯松口,反正皇帝不會殺了她,頂多鬧翻了幾天不理睬,她還真不怕。
可她摸得清玄燁的脾氣,皇帝更看得透她的心思,吃軟不吃硬的小東西,玄燁幾根手指頭就捏住了,便坐到身邊摟著好聲好氣地說:“挑幾個侍衛多容易的事,若是成的,朕還操心勞動你?不就是覺得都不可靠,才用你嗎?朝廷之上,最多的就是官官相護,朕哪知道挑選的侍衛背后是什么人,又或背后這些人和于成龍有沒有勾結?只有你,朕最最放心,你三步之內都有人保護,哪個敢傷了你,朕剁了他的腦袋。”
人說伸手不打笑臉人,皇帝這樣好好跟她說,嵐琪還真不知道怎么反駁好,玄燁又許諾她回來賞她幾百兩銀子,好備著買東西回京給各宮和宗室皇親帶禮物,嵐琪本來就算計這筆花銷又少說幾百兩銀子打水漂,聽說皇帝給付錢,還真動了心。
動了心,就更好說動了,等她醒過神來,人都被帶出來了,馬車一路往江寧知府衙門來,玄燁在車上叮囑她:“你就混在人堆里看看,今天這個案子是縣衙推上來的,朕已經派人去查個究竟,知道是什么事。不對你說怕擾亂你的判斷,而你也不必斷案辯個真假輸贏,只要告訴朕,你覺得于成龍辦差用不用心就成了。”
本來皇帝不說,嵐琪腦筋還蠻清楚的,皇帝這樣一絮叨,她就有些糊涂了,要知道康熙十二年入宮做了宮女到現在,她早就失去了在紫禁城以外的世界里生存下去的能力,哪兒懂什么升堂斷案,心里又想皇上不可能真把一個大臣的前程放進她手里,管它什么結果,就硬著頭皮去一趟唄。
那邊皇帝帶著德妃微服私訪,織造府里明珠幾位被蒙在鼓里的大人卻有事要見皇帝,來時被守在外頭的納蘭容若擋駕,說皇帝為了回京啟程正在靜養,一律不見人。其他幾位大臣見是明珠家的公子,要他通融一番進去和皇上說兩句,容若一律冷臉拒絕了。
如此一來,明珠面上掛不住,等其他同僚走遠后,他怒氣沖沖地呵斥兒子:“你是什么東西,讓我這樣丟臉?”
納蘭容若卻肅然道:“兒子為皇上辦差,還請阿瑪恕兒子不能忠孝兩全。”
“屁話!”明珠罵,又往里頭看了看動靜,冷笑一聲,“萬歲爺又出去了是嗎?”
容若不言語,明珠更道:“你以為我還等著你來告訴?自以為是的東西,你且好好在皇上跟前辦差,若有差池,我必然結果了你這逆子。”
容若不以為意,反正他們父子見面左不過就這幾句話,這么些年他都聽麻木了,待父親離開后,更是喝令左右:“不論是誰,都不得通融,皇上靜養中,誰都不許打擾。”
明珠離開后,走不遠恰遇隨駕的阿靈阿幾人,彼此客氣地見了禮,說起皇帝靜養的事兒,大家都心照不宣,只另有一人不知哪兒聽來的消息,說德妃娘娘好像也在靜養,眾人面面相覷,有些話都了然于心,臨別時但聽阿靈阿說:“昨日皇上拿自己的弓,親自給四阿哥用,手把手地教導,真真是父慈子孝,對太子亦是如此啊。”
一句話,眾人面上似聽過則以,心里頭都明白,德妃所生二子在皇帝心中的分量與其他阿哥大不相同,四阿哥又養在皇貴妃膝下,皇貴妃距離后位僅一步之遙,四阿哥的前途,不可限量。
不過眼下四阿哥的前途言之尚早,人家于成龍大人的前途岌岌可危。這會子玄燁正坐在知府衙門對街的飯館里,愜意地聽著樓下小姑娘唱曲兒,心里想若是嵐琪在身邊,自己但凡多看人家小姑娘一眼,那醋壇子就要翻天了,正暗自覺得好笑,卻見跟了嵐琪去的侍衛匆匆忙忙跑回來,急著說:“萬歲爺,娘娘被于大人抓起來了。”
“抓起來了?”玄燁驚愕不已,等他一路往知府衙門來,才曉得事情原委。
今日的案子有些特殊,看慣了土豪士紳欺壓貧民佃戶的事,這一次偏偏倒過來,是有惡劣刁鉆的人仗著父母官清廉為民伸冤,反咬地主一口,玄燁事先已派人查得究竟,就想看看這于成龍是不是真的會為了所謂的廉潔奉公顛倒黑白,他就想讓嵐琪開開眼界,并找個可靠的人來看斷案子,怎么想到她會那么沖動。
只因那一家佃戶里有個十月懷胎的女人,在堂上一驚一乍的柔弱,據說于成龍是照著過堂規矩訊問,不知哪兒讓德妃娘娘看不下去了,竟然出頭指責堂上官草菅人命,看著人家孕婦即將臨盆也不姑息,玄燁聽見時又氣又好笑,唯有怪自己沒事找事,干嘛把嵐琪弄來湊熱鬧。
當于大人接駕,聽一身便服的皇帝說問他要個人時,聰明的人恍然就想起方才那小婦人一身渾然天成的貴氣,心里頭慌得不成,問皇上是宮里哪一位,皇帝客氣地一笑:“朕和德妃出來走走,恰好路過你這里,擾你辦案子了。”
于成龍嚇得滿頭是汗,趕緊讓人去放人,又怕下面的衙役粗笨,顧不得撂下皇帝在這里,親自就去把德妃娘娘迎出來,嵐琪已經嚇得面如菜色,一路繃著臉過來,乍見玄燁在堂上坐,立刻眼眉一紅朝他跑來。
玄燁卻使了個眼色,要她鎮定,嵐琪趕緊收斂情緒,靜靜地跟在皇帝身邊,一起隱蔽在堂后看于成龍審案子。堂上驚堂木拍案,嚇得嵐琪禁不住一顫,玄燁便輕聲告訴她案子是怎么回事,語重心長說:“弱者未必都是正義一方,正義也絕不能光憑眼睛來看,律法是律法,人情是人情,這婦人真的要生了,衙門不會草菅人命。當然朕說的也只是眼前,全國各地官府衙門,或有罔顧律法者,朕也管不過來。”
退堂之后,皇帝和于大人相談,女眷來伺候她休息在別處,嵐琪一直靜默不語,旁人也不敢吵著娘娘,只等皇帝那邊散了要回去,才伺候娘娘到前頭來。
上了馬車,簾子才放下,玄燁便把嚇得渾身僵硬的人摟在懷里,他今日和于成龍相談甚歡,心情十分好,就更心疼折騰嵐琪受這么一回驚嚇,好半天懷里的人才松弛下來,問她是不是嚇著了,嵐琪卻說:“您心里一定覺得臣妾又蠢又笨,這下臣妾都沒得不服氣,事實就是如此。想想實在丟臉,還在那里呆了幾個時辰,臣妾真是恨不得鉆到地縫里去。”
“今天本想你回來后就直接回去,并沒打算見于成龍,這下什么都和朕計劃的不一樣,其他大臣多多少少也會知道這件事,是夠丟臉的。”話雖如此,玄燁臉上卻滿是笑容,輕輕揉了揉嵐琪僵硬的臉頰說,“于成龍從四品的官,此次南下多少一品大員,站在他們之中,他沒什么機會和朕多說話,說也不能說盡心里話。今天朕聽他講講江寧風土人情文化經濟,可比這幾天親自所見所聞都收貨得要多,如此想想,可不是你的功勞?”
嵐琪終究不大高興,咕噥著:“這樣的功勞人家才不要,現在想想就是羞死人。”又央求玄燁千萬不要回去告訴太皇太后,玄燁當然不答應了,之后說說笑笑雖然壓了驚,總不能一時就自在,回去后環春幾人見她臉色不好,問是怎么回事,嵐琪只私下里告訴了環春,結果環春也是捧腹大笑,把她氣個半死。
是日皇帝便下旨,言在京既聞江寧知府于成龍居官廉潔,此次確加諮訪,與所聞無異,令大學士明珠傳諭于成龍,賜御書手卷一軸,以示旌揚,并囑其善始善終,毋改操守。
其后圣駕便要動身回京,返京之路皇帝亦是沿途巡視水患河工,朝廷奏章三日一送,無一日閑暇。至于德妃在江寧知府衙門鬧的笑話,朝臣之中雖有傳聞,礙于妃嬪名譽清白,并不敢胡亂說,嵐琪自己也不對姐妹們提起,一路回京,這件事就淡下了。
圣駕擬于月底到京,數日后前方消息傳來,溫貴妃與惠妃、宜妃諸人在慈寧宮與太皇太后、太后說接駕之事,太皇太后叮囑她們:“皇帝旅途疲憊,回來就是該好好休息,不必搞得太鋪張隆重浮于形式,讓皇帝安安心心回家便是了。”
眾人不敢違逆,商定一切后便行禮告辭,在慈寧宮門前散了,瞧見溫貴妃走遠,惠妃才輕聲道:“還以為要提起明年選秀的事,這都十一月了仍不見動靜,明年難道不選了?”
宜妃卻道:“姐姐瞧見溫貴妃了沒有,幾日不見光彩照人吶,我早年跟著那會兒的昭妃娘娘,她們姐妹倆,論姿色還是溫貴妃上乘些,怪不得妹妹連兒子都生了。”
說著又看惠妃,見她神情疲倦眼睛下一片青黛,便關心:“姐姐也該保養些,怎么這幾日越發憔悴了?”
惠妃敷衍了幾句沒說什么,只等兩日后明珠夫人進宮來,才與她說道起江寧傳來的事,捂著心門口說:“幸好三阿哥沒事,不然我和榮妃這么多年的情分,就算完了。”
明珠夫人則道:“這是其一,再有老爺傳回來的消息說,皇上此行對德妃娘娘和四阿哥、六阿哥諸多偏心照顧,微服私訪都帶著德妃出門,皇貴妃娘娘又本就懶怠四處走動,明著暗著,都是德妃跟在身邊多。”
“皇上向來喜歡她的。”惠妃冷冷道,“皇貴妃跟著的人都不計較,我費心思瞎想什么,還招人厭。”
明珠夫人卻說:“娘娘想得可不是這上頭偏心不偏心,是咱們大阿哥未來的前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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