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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4 流言蜚語(10000字,投票滿1000加更)

    一番話聽得惠貴人心驚膽戰(zhàn),到底是皇室出身的一家主母,操持偌大的家族幾十年,明珠夫人的手腕絕非惠貴人的城府可以相比較,她細(xì)思量,終究還是說:“嫂嫂容我再想一想,不說皇上喜歡她,太皇太后那兒如今也離不開她,若上頭都計較起來,咱們就是拿雞蛋去碰石頭。”
    明珠夫人雖不屑,但拗不過惠貴人的心思,而惠貴人縱然被這件事弄得心思顛倒,總還留存一份理智,總還記得太皇太后曾囑托她的事,眼瞧著今年就要大封大選,她若得一嬪位,大阿哥就能養(yǎng)在身邊了。
    之后送明珠夫人離宮,惠貴人一路相隨,直送到不能再往前的地方才折回來,半路上卻見佟妃坐著肩輿不知往哪兒去,身邊的小太監(jiān)跑前去探了探,匆匆回來說:“主子,那兒該往阿哥所去的。”
    惠貴人眉頭深蹙,袖下握緊了拳頭,“她又作什么妖。”
    因不能擅自前往阿哥所,惠貴人不敢跟隨佟妃,便不遠(yuǎn)不近地佯裝散步徘徊在周圍,等了大半個時辰才見佟妃出來,遠(yuǎn)遠(yuǎn)就看得到她心滿意足的笑容,惠貴人心里發(fā)顫,只等她走遠(yuǎn)了,才派小太監(jiān)去打聽。
    自己慢慢往回走,不多久派去的小太監(jiān)回來說:“那里的人講,惠貴人是去看了榮貴人的兩個阿哥,大的陪著玩了會兒,小的抱在懷里逗了會兒,又和幾位公主說了話,我們大阿哥正睡午覺,現(xiàn)在還沒醒呢,沒咱們的事兒。”
    惠貴人捧著心門舒口氣,“阿彌陀佛,她不惦記著我們,就是我們的福氣了。”
    這一邊,佟妃去阿哥所探望孩子們的事也很快傳到榮貴人跟前,因說是皇帝同意的,榮貴人也無話可說,端貴人就坐在身邊,讓奶娘抱走了純禧后,才輕聲說:“你是怕她惦記你的孩子?”
    產(chǎn)后不久的榮貴人氣色很不好,軟軟地靠在大枕頭上,憂心忡忡地說:“曾說她怎么也要熬上一年半載的才會著急子嗣,畢竟還年輕,抱養(yǎng)總不及自己生的好,可她一而再地守不住胎,八成太醫(yī)也對她說實話了,若是和昭貴妃一樣注定無所出,她當(dāng)然要惦記別人的孩子了,偏偏……我生的多,又不能自己養(yǎng)。”
    一語淚流,一次次看著孩子甫落地就被抱走,榮貴人生養(yǎng)再多也毫無為人母的真實感,還要提心吊膽防著別人惦記,如今既是皇帝應(yīng)允佟妃去看孩子,指不定就應(yīng)允了她可以自己挑一個喜歡的帶回去養(yǎng)。大阿哥已經(jīng)懂事,只怕養(yǎng)不熟,養(yǎng)太子佟妃也沒資格,那拉答應(yīng)又太低賤,只有自己的兩個孩子了。
    “你且寬寬心,昭貴妃這么多年沒有,皇上也沒松過口,又怎會輕易答應(yīng)佟妃。”端貴人自己說著也覺得沒意思,如今真是明擺著的事實了,忽而又想起一件事來,輕聲說,“惠貴人那里不知在搗鼓什么心思,那日從南苑回來的路上,就一直在問宜貴人關(guān)于昭貴妃的事,這幾天瞧她也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若是從前,早該過來看看你了。”
    榮貴人目色沉沉地看著她,“她能做什么,總不見得把大阿哥送給昭貴妃,她舍得嗎?”但姐妹中數(shù)她心思最細(xì)膩,又想起什么來,示意端貴人湊近些說,“你把那幾天所有的事都和我說說,能記起來的都說,再細(xì)小的事也要說。”
    端貴人一點點回憶,說到烏常在奉旨去侍奉皇帝的那晚突然病了時,榮貴人蹙眉問:“宜貴人就是隔天說,瞧見有人從她的帳子里出去?”
    這一邊,嵐琪正安安靜靜地在窗下寫字,玄燁送給她江南新貢的墨,瑩潤順滑,好像連寫出來的字也變得更加好看,她一琢磨就是一下午,布常在來過幾回沒打擾她,這會兒眼看著日落黃昏天色越來越暗,才點了一盞燈過來,嗔笑她:“眼睛可要壞了,細(xì)水長流才好。”
    嵐琪卻拉著姐姐看自己寫的字,得意洋洋說:“剛開始字寫得丑總越寫越煩躁,如今覺得自己寫得好看了,就越寫越喜歡,難怪皇上靜下來總愛寫字,一定是覺得自己也寫得好看。”
    “是長進(jìn)了不少。”布常在看著嵐琪的字,笑瞇瞇問,“皇上夸過你嗎?”
    果然見嵐琪撇撇嘴說:“他才不稀罕,總說我寫得丑,這些墨送來時還讓小太監(jiān)膈應(yīng)我,說別浪費(fèi)了。”
    布常在故意酸溜溜說:“瞧你得意的,我這樣的人,想被皇上膈應(yīng)都膈應(yīng)不上呢。”嵐琪才不敢太輕狂,怪自己忽略了布常在的心情,可人家只是玩笑,之后反問她,“你又沒病,為什么躲在鐘粹宮里不出去,可是有什么事?”
    “我是覺得累,就想歇一陣子,太皇太后和皇上都恩準(zhǔn)了,讓我在家里和姐姐好好偷懶。”嵐琪心情甚好,拉著布常在在炕上坐了,神情頗得意地說,“姐姐明天可要好好謝我了。”
    “謝你什么?”布常在跪坐在桌邊,自顧自地整理鋪了一桌子的紙張,笑悠悠看她寫的每個字,沒怎么在意她臉上得意的神情,卻聽嵐琪說,“給我送墨來的小太監(jiān)說,皇上明日要讓阿哥所的人把端靜送來,一直住到小阿哥滿月再回去。”
    布常在聞言便呆住了,雙眸晶瑩發(fā)亮,歡喜得無可無不可,突然撲在嵐琪身上,重重親了她一口,鬧得人家哇哇亂叫,姐妹倆嬉笑做一團(tuán),環(huán)春盼夏進(jìn)來瞧見,嗔怪兩人把東西都灑了一地,布常在卻喚著盼夏:“快去收拾屋子,端靜明天要回來了。”
    嵐琪把她拉住,“也不急在這一刻,姐姐再陪我坐會兒。”
    正撒嬌,玉葵從外頭回來,她剛剛?cè)ヌt(yī)院拿回嵐琪的補(bǔ)藥,這幾日主子不出門,自然也不能去慈寧宮吃藥,所以蘇麻喇嬤嬤就讓玉葵她們自己去領(lǐng)來在小廚房熬煮,玉葵先把太醫(yī)院里的人孝敬主子的糖漬紅果送來一罐子,一邊又說:“聽說阿哥所又宣太醫(yī),不曉得是哪個小主子身上不好。”
    這話說得布常在立刻收斂情緒,生怕太醫(yī)是給端靜找的,之后嵐琪怎么哄也不能讓她放寬心,直到第二天一大早,端靜終于被抱來,鐘粹宮里才重新熱鬧起來。
    端靜的性子越來越活潑,和她的名字很不像,阿哥所里養(yǎng)得極好,胖乎乎的小公主,身上衣服穿得多,跑動時就像個小棉球似的滾來滾去,奶聲奶氣的聲音十分好聽,布常在一聽她喊額娘,渾身都酥了。
    這會兒用了午膳,正領(lǐng)著端靜在院子里曬太陽,小丫頭吃飽后太陽暖暖地一曬就犯迷糊,窩在布常在懷里很快就睡著了,嵐琪跟著過來一起把孩子放在床上,布常在盤膝坐在床尾,心滿意足地說:“我猜皇上是怕你在宮里不出去寂寞,才把端靜送來的,有你在身邊,我就享不盡的福氣。”
    嵐琪笑嘻嘻也開玩笑說:“那姐姐要待我更好些,往后我有好吃的也分給你。”
    曾經(jīng)的主仆怎會想到彼此間會有今天的光景,而嵐琪更一直記著當(dāng)初那個小答應(yīng)對自己的好,就王嬤嬤那樣折騰人,若非主子明里暗里地護(hù)著自己,這宮里興許都沒有烏雅嵐琪這個人了。
    此刻似乎是外頭的門簾被掀起,有冷風(fēng)灌進(jìn)來,布常在便起身放下床幃,還問嵐琪要不要也在這里打個瞌睡,就見環(huán)春進(jìn)來,悄聲說:“阿哥所昨晚的太醫(yī),是給榮貴人的三阿哥找的,聽說身子又不好了。”
    “這孩子總肯病。”嵐琪未免心疼孩子,說起榮貴人還在坐月子,都可憐她不能去看一眼,布常在摸摸熟睡的端靜感慨,“我算是福氣好的,若也生一個阿哥,哪怕你再得寵,我也不能跟著沾光常見見,還是女兒好。”
    嵐琪不語,心內(nèi)卻生出另一份悲戚,再過十多年端靜下嫁,若在京內(nèi)尚可時常入宮見見,若遠(yuǎn)嫁,布常在往后的日子,又不知會如何。但十幾年后怎樣的光景誰又知道,不免又嘲笑自己多愁善感。
    下午端靜醒了覺,又滿屋子亂竄,因答應(yīng)帶她去見純禧姐姐,問了端貴人此刻正在榮貴人處,布常在便獨(dú)自領(lǐng)著女兒來,一來向榮貴人請安,二來也讓孩子們聚聚,姐妹間自然十分客氣,孩子們聚在一起也玩得高興,大人們正說話,忽聽倆孩子在邊上,純禧脆生生地問妹妹:“你去了自己額娘那里,也不回阿哥所了嗎?”
    端靜還小,雖然已經(jīng)能說清楚的話,畢竟還沒長心思,別人的話也不是每次都能聽得懂,這會兒就奶聲奶氣地答非所問,自管自地說:“佟妃娘娘問我們愿不愿意跟她去承乾宮呢,我有額娘,我不去。”
    幾個大人都面色一滯,端貴人脫口而出:“果然她是動了心思的。”
    榮貴人見布常在臉色很難看,笑著勸她:“她好容易要一個孩子,怎么會打公主的主意,自然是看中幾個小阿哥了,過了夏天選秀大封,我和惠貴人這樣的若命好跟著水漲船高升了嬪位,就能求恩典自己養(yǎng)孩子,她當(dāng)然要趕在夏天前就把孩子抱走了。你只管守著端靜,她不會惦記的。”
    布常在怯弱,不敢多說什么,只聽端貴人說:“她心氣兒那么高,若論出身,自然是大阿哥好了。”
    榮貴人目光凝澀,沉甸甸似自言自語:“大阿哥已經(jīng)認(rèn)額娘了。”
    日落前布常在就領(lǐng)著端靜歸來,一路匆匆怕遇見誰似的,小丫頭回來就被奶娘盼夏領(lǐng)著去洗澡,布常在過來拉了嵐琪說:“端靜親口說的,佟妃問他們幾個孩子,哪個愿意跟她去承乾宮住,大概是皇上答應(yīng)了什么,我瞧見榮貴人的眼神都是直的,嘴上在勸我,心里頭不定怎么翻江倒海。”
    嵐琪嘆一聲:“祖宗規(guī)矩如此,榮貴人曾經(jīng)對我說,千萬不能讓皇上為了我們一個兩個人壞了規(guī)矩,那樣身上罪孽就大了,可說這些話容易,真的遇見了誰能承受呢,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喊別人額娘。”
    布常在長吁短嘆:“還是生女兒好。”忽而腦中又一個激靈,皺眉看著嵐琪,“太皇太后那樣盼著你給生個小阿哥,可將來你……”
    嵐琪淡然一笑,雖然也對未來彷徨,可她心有所托,只說:“不管將來怎么樣,我聽皇上的。”
    此刻乾清宮內(nèi),昭貴妃正向皇帝稟報宮中入夏用度之事,年復(fù)一年的細(xì)致謹(jǐn)慎,玄燁也不是懶得聽,而是在這上頭十分地信任她,說罷這些事,他也提起來說:“朕已經(jīng)著戶部和內(nèi)務(wù)府準(zhǔn)備了,既然是自己的封后大典,你多費(fèi)心一些,弄得風(fēng)光隆重才好,我大清可又要有國母了。”
    昭貴妃渾身一緊,這話聽得人熱血澎湃,但她很快又冷靜下來,福了福身謝過皇帝,待要離去,見李公公來稟告,說裕親王求見,貴妃施施然出來,果然瞧見福全在外頭,兩廂見了禮,福全笑悠悠說:“貴妃娘娘的氣色越發(fā)好,可是有喜事近了。”
    昭貴妃且笑:“我這里就等王爺一份賀禮,一定要隆重才行,別拿你賞賜府里那些格格侍妾們的東西隨便來打發(fā)我。”
    都是經(jīng)年相熟的,彼此也不避嫌,玩笑幾句李公公就來請裕親王,冬云請主子上軟轎,昭貴妃說在暖閣里呆久了悶得慌想吹吹風(fēng),扶著她的手往翊坤宮走,半路上就瞧見幾個太醫(yī)匆匆往阿哥所的方向去,冬云在她耳邊輕聲說:“三阿哥不太好。”
    “那孩子也是,上回我去瞧就病了,這回佟妃去又病了,這是見不得生人的脾氣?”昭貴妃不甚在乎,她滿心等著妹妹入宮為自己膝下添子,阿哥所里這些小孩子,早不入她的眼。
    冬云又道:“您猜佟妃娘娘會要哪個孩子?”
    昭貴妃不屑:“那是她的事,你記著,在封后大典之前,我這兒不能有任何差池,她要鬧翻天也不干我的事,不要到時候又把臟水往我身上潑。”
    “佟妃娘娘現(xiàn)在也鬧不出什么事兒,身邊的人全是太皇太后派去的。”冬云笑道,“太皇太后面上對主子雖淡淡的,心里還是明白,誰才最適合住進(jìn)這坤寧宮。”
    說話的功夫,一行人已經(jīng)在坤寧宮附近,昭貴妃昂首望著那巍峨的宮殿,眸中露出勝利者得意的笑容:“之前還為得到這一切的代價委屈和不甘心,現(xiàn)在我想明白了,既然在這宮里我什么都沒有,那就只能牢牢握住手中的權(quán)力,既然我不能為了皇上而活,那就為我自己,為我的家族好好活下去。”
    可冬云聽這些話,莫名有悲戚之感,不敢胡言亂語,只靜靜侍候主子回宮。
    之后兩日,傳說三阿哥病情穩(wěn)定些,宮里愁云似淡了,而皇帝那里朝務(wù)繁忙連去慈寧宮請安也時常只打發(fā)李公公,更是沒有時間去看看兒子,或來看看榮貴人,這幾天更索性連牌子也不翻,后宮沒有一個人能去跟前伺候,倒也相安無事。
    轉(zhuǎn)眼二月末,本該有所轉(zhuǎn)暖的天氣突然刮了兩天的大風(fēng),吹得整座紫禁城黑壓壓的冰冷,前朝又不知有什么緊要的事,每日有大臣奔波往來,八百里加急一趟一趟地送來送往,弄得后宮也人心惶惶。
    這日明珠府送自家制的果子面點進(jìn)宮,匣子里夾了一張紙條和一個小包袱,惠貴人看后皺眉不散,著人把點心挑出來另用盒子攢了,才親自送來慈寧宮。
    太皇太后那里實則早吃絮了,應(yīng)付敷衍幾句,就打發(fā)她回去,可惠貴人才要走,蘇麻喇嬤嬤卻說手邊缺一個做針線的,把她貼身帶著的宮女留下。弄得她心驚膽戰(zhàn),回到殿閣后坐立不安,只等那孩子回來,說被嬤嬤留著做針線什么話也沒說,惠貴人才舒了口氣,但立刻又吩咐:“即日起就在這里,不必跟著我了,沒有我的允許,哪兒都不能去。”
    而當(dāng)她獨(dú)自靜下來時,心頭的抑郁卻怎么也散不去,在她看來,只要處置了這個宮女世界就清凈了,可偏偏明珠府那兒有人記掛著,明珠夫人溺愛兒子,口口聲聲說這丫頭是她外祖娘家的人,一定讓她多照顧著,自己當(dāng)初答應(yīng)時,怎會料到會有現(xiàn)在的事,后悔也無用。
    雖然小半個月過去,宮里對此事一點動靜也沒有,但惠貴人卻是每天都看見這丫頭,每天看見她每天就會想起這些事,她那樣小心謹(jǐn)慎的人,心里怎么裝得下這么大一根刺,可明珠夫人又來催促,問她幾時能把人送出去,還把那種東西送進(jìn)來。
    “若非我家道不濟(jì),怎會依附你們,把我當(dāng)什么人了?”惠貴人每想起來,心中就憋一口氣,她和明珠是堂兄妹,兩家到如今,明珠府在朝中如日中天,自家卻已成泛泛之輩,唯靠她這個貴人在宮內(nèi)撐著門面。
    因明珠有意親近,惠貴人也樂得在宮外有個大靠山,這些年大事小事互相照應(yīng)著,可明珠夫人卻長著自己皇室出生,又仗著夫家對自己越發(fā)不客氣,總差遣她做些瑣碎的事,這一次更惹這么大的麻煩,她早已怨氣深重。
    此刻正在寢殿里生悶氣,乾清宮突然來人,李公公派小太監(jiān)來說,皇上白天念叨了幾次雞絲粥,粥容易做,可皇帝最喜歡惠貴人這邊做的,雖也未必要吃,還勞煩惠貴人著人準(zhǔn)備著,萬一皇上那里想起來了,不必手忙腳亂。
    惠貴人忙答應(yīng)下,打發(fā)人賞了那小太監(jiān),回來換衣裳準(zhǔn)備親自下廚時,突然瞧見案頭那方匣子,里面裝著明珠夫人讓她偷偷塞到鐘粹宮里去的東西,她的心砰砰亂跳,轉(zhuǎn)身又見那孩子捧著水盆進(jìn)來,頓生怒意,心下一橫,決定能不能成事就看今晚。之后便趁屋內(nèi)無人,從匣子里取了一包東西塞在了袖子里。
    夜里粥熬成了,等待乾清宮消息的功夫,惠貴人心血來潮,翻出自己舊年穿的衣裳,說如今身子寬了再不能用,分給宮女們裁開做些夾襖褂子,又賞了幾支釵子珠花給她們,彼此玩鬧似的,都打扮得漂漂亮亮。
    嬉笑的功夫,乾清宮來人,李公公到底是十幾年伺候在身邊,果然猜中了皇帝今晚想吃什么,而惠貴人明明才吩咐過不讓那宮女跟著自己出門,今晚卻又讓她捧著粥跟自己去。
    一行人到乾清宮時,恰有一波官員散了,近來朝廷忙得不可開交,這么晚了還有大臣來議事,偏那樣巧,容若也從里頭出來,乍然相見,不及行禮,他已看見惠貴人身后的人。
    “你瞧什么呢?”惠貴人眼含深意,嚇得容若立刻低頭侍立一旁,惠貴人領(lǐng)著宮女來,試食的太監(jiān)來檢查了碗里的雞絲粥,見無異狀,便請惠貴人進(jìn)去,她回眸瞧一眼門前的納蘭容若,伸手拉了拉身邊的宮女,“進(jìn)去吧。”
    暖閣里,玄燁依舊伏案批閱奏折,數(shù)日疲倦積壓在身體里,突然聞見雞粥的香氣,身上一松,瞧見惠貴人溫溫婉婉地進(jìn)來,也笑道:“大半夜折騰你來了。”
    惠貴人道:“是臣妾該做的。”說著請皇帝到炕上坐下,親手盛粥侍奉玄燁用了,自己則熟稔地為他收拾桌案上的筆墨紙硯,不多久便聽玄燁喊她,她笑盈盈到了跟前,卻被皇帝拉近在身邊,言語氣息曖昧不已,惠貴人推辭著笑說,“皇上,臣妾身上不方便呢。”
    玄燁目色慵懶倦怠,可又有流火溢出,戀戀不舍地拽著惠貴人纖柔的手,惠貴人把心一橫,側(cè)身指了指身后的宮女,“皇上,那孩子……很會伺候人,可您若不中意,臣妾讓李公公去請烏常在來?”
    “她身上也正不自在。”皇帝淡然一笑,朝立在儀門下的宮女瞧了瞧,嬌小清秀的模樣,倒有幾分烏雅嵐琪從前的模樣,很輕微地一點頭,惠貴人全看在眼里,重重把心沉下來,輕輕輕輕地從玄燁手里掙脫開了自己的手,轉(zhuǎn)身走來將宮女朝前一推,吩咐著,“好好伺候皇上。”
    “惠貴人?”那宮女驚異萬狀,卻被輕聲威嚇,“沒有人能違逆皇上,你是想死,或者想剛才那個人死?”
    “惠貴……”
    惠貴人卻不由分說拉著她到了皇帝跟前,自己溫和地笑著端走了桌上的粥,繞過儀門在無人處,聽著里頭一聲聲“皇上,奴婢……皇上……”仰脖子灌下剩余的所有粥,拿帕子抹干凈嘴臉,含淚冷冷一笑,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外頭李公公瞧見惠貴人獨(dú)自出來,深諳此道的他不免訝異,惠貴人只做無奈地嘆息:“我身上正不自在,皇上既然想,也是那孩子的福氣,公公這里明日恐怕要派人打點一下。”
    李公公嘆息一聲,也不忌諱什么,直說道:“委屈您了。”
    惠貴人笑:“沒什么辛苦的,都是伺候皇上的,要說委屈,還怕烏常在吃醋,明兒我就去瞧瞧她。”
    李公公不言語,派了個小太監(jiān)捧了碗碟送惠貴人回去,出得乾清宮的門,果然見容若在遠(yuǎn)處徘徊,身為一等侍衛(wèi)在這里也不奇怪,可他顯然是在等什么人,當(dāng)看見惠貴人獨(dú)自出來,身后的宮女變成小太監(jiān),整個人呆在了那里。
    惠貴人遠(yuǎn)遠(yuǎn)沖他一笑,心內(nèi)暗語:再往后有什么事,我可就真管不著了,你們家里的事也往宮里纏,我可沒有通天的本事。
    之后匆匆往回趕,等進(jìn)門打發(fā)了那隨行的小太監(jiān),轉(zhuǎn)身就灌下幾大碗涼水才平息身體里的火,試食的太監(jiān)沒根的人,又只一兩口既非毒藥自然瞧不出什么端倪,而且剩下的粥都進(jìn)她肚子里了,誰也別惦記查了。
    不過明珠夫人的手腕可真毒,真把這些東**進(jìn)鐘粹宮,日后告烏常在一個魅惑主上的*之罪,烏雅氏只怕真就翻不了身,雖然初衷只是想捏她的把柄在手里,可這么大的事,弄巧成拙就得不償失了,與其想法兒去坑害烏雅氏,不如解決了這個宮女容易。
    但若要她的命,容若和明珠夫人必然只認(rèn)定是自己的主意,現(xiàn)在好,皇帝要了她,就不是自己能左右的了。
    然而,當(dāng)就寢后孤身在黑洞洞的寢殿里時,惠貴人想起皇帝那句“她身上也正不自在。”心頭猛地一酸,皇帝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樣,卻連烏雅氏身上不自在都清清楚楚的明白,自己隨口一句話,險些就壞了事,烏雅氏若不在日子里,今晚就該急匆匆去把她找來,此刻想來,羨慕嫉妒之余,也讓她更覺后怕惶恐。
    翌日,宮里都知道皇帝臨幸了惠貴人身邊的宮女,實則歷朝歷代,宮內(nèi)偶爾就會有宮女被皇帝臨幸,大多一夜之后就不知被棄在什么角落里,并非所有人都會受封做主子,享受榮華富貴,如榮貴人、端貴人和烏常在這般,實屬少數(shù)。
    同樣的,昨晚那個宮女覺禪氏,也是相同的命運(yùn),李公公稟告昭貴妃后,將她送去了與那拉答應(yīng)同住,惠貴人照例派人送去一些東西,就再也不理會,自己身邊的人被皇帝寵幸了,不高興也很正常,旁人大多不會計較。
    又隔兩日,果然不見皇帝對那個宮女留情,惠貴人才往鐘粹宮來,進(jìn)了門見嵐琪正坐在炕上寫字,不等她下來行禮就先客氣地扶住,自己也坐下后才道:“別人我也不管,只是你,如今皇上最喜歡你,偏偏我身邊的人得了寵幸,生怕你誤會我自己不能了,找個替代的人來和你爭寵,傷了咱們姐妹的和氣。”
    嵐琪欣然笑:“惠貴人這樣說,臣妾倒要自省言行,可是平日恃寵而驕,做出些讓您誤會的事,您不是常說,都是伺候皇上的人都一樣嗎?臣妾這里沒半點不樂意。”
    惠貴人心頭松口氣,伸手拉著她笑:“妹妹這樣想,我可就放心了。”
    “你是該放心了,都懸了多久了?”突然有人聲從屏風(fēng)后傳來,便見有人走出,渾身是端貴人平素的衣衫裝飾,可人卻是該在寢殿坐月子的榮貴人,惠貴人大驚,呆呆地望著她,邊上嵐琪也好不尷尬,從榮貴人裝成端貴人跑來她這里等惠貴人,她就開始迷糊了。
    “榮姐姐,您這是……”
    “昨晚伺候皇上那人,是明珠府問你要的人吧。”榮貴人往邊上一坐,指著嵐琪,氣色沉沉地說,“她那晚撞見的,和宜貴人沒看清的,就是這覺禪氏和你家容若是吧?”
    惠貴人臉漲得通紅,終于憋出半句話:“是他們家的事。”
    “可不就是他們家的事,你牽扯在里頭算什么?”榮貴人養(yǎng)了許久,氣色已經(jīng)很好,又指著嵐琪說,“我這里可不是她告訴我的,而我之所以能猜得到,也就是你為什么害怕的緣故。宮里從來沒有什么事是瞞得住的,只看有沒有人有心去查,我去查了,也就明白了,更不怪你提心吊膽,總懸著心怕被人發(fā)現(xiàn)。”
    嵐琪在邊上輕聲道:“惠貴人,這件事我只對蘇麻喇嬤嬤說過,嬤嬤讓我忘記,就當(dāng)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惠貴人已然含淚,冷笑著:“他們家只當(dāng)是我的靠山了,什么事都來差遣我,那個容若放著正經(jīng)的事不好好去做,總惦記宮里這個小表妹,兒女情長自然是好事,可他也太沒分寸,都進(jìn)了宮了,還想往外帶嗎?憑什么要我提心吊膽,現(xiàn)在好了,真真正正是皇帝的人了,他們怎么不來要了?”
    “事情都這樣了,你再耿耿于懷,別人看你臉色看出端倪,就不好了。”榮貴人勸一句,讓她喝口茶,才把自己的來意說明,“咱們這么多年姐妹,我來捉你這件事太沒意思,今日等著你來,就是有要緊的事找烏常在商議,您這幾天光顧著那個小宮女,沒看到承乾宮在折騰什么嗎?”
    惠貴人怔然,搖搖頭:“她……又怎么了?”
    話音才落,環(huán)春從外頭進(jìn)來,她已經(jīng)知道屋子里有什么人,瞧見三人坐著也不驚訝,只是略尷尬地說:“方才前頭很吵鬧,玉葵和香月偷跑去看熱鬧……”她看了看惠貴人,繼續(xù)講,“不知佟妃娘娘怎么把大阿哥領(lǐng)在承乾宮了,也不曉得發(fā)生了什么,大阿哥又哭又鬧,香月說就聽見大阿哥哭著說要找額娘,跑出宮門又被小太監(jiān)捉回去,然后承乾宮的門就關(guān)上了,但還能聽見大阿哥在哭。”
    惠貴人整個兒已經(jīng)僵在炕上了,本就因之前的事含淚,這會兒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滾下來,她抽泣一聲,語無倫次地問:“她、她要做什么?”
    榮貴人讓環(huán)春下去,自己也含淚道:“阿哥所里的孩子們,昭貴妃是不會惦記了,可佟妃惦記啊,八成她是不能生養(yǎng)了,這些日子在太皇太后和皇上跟前裝得那么溫柔和順,你再算算日子,興許咱們命好過了夏天就能把孩子養(yǎng)在身邊,她可等不及了。你還在那兒天天鼓搗什么小宮女的事兒,你瞧瞧,她不是把大阿哥抱走了?”
    “可是太皇太后答應(yīng)過我……”惠貴人哽咽難語,現(xiàn)在說什么都遲了,佟妃已經(jīng)把大阿哥領(lǐng)去了,她的兒子要喊別人額娘了。
    “還未有圣旨曉諭六宮,應(yīng)該來得及。”榮貴人越說眼淚越控制不住,嵐琪在邊上看得心驚肉跳,就聽她說,“太醫(yī)對我說實話了,三阿哥撐不過這幾天……”她捂著嘴強(qiáng)忍哭泣,嵐琪也跟著好心酸,可榮貴人突然拽著自己的手,掌心的眼淚讓她心里一陣抽緊。
    “好妹妹,幫幫我們好嗎?”榮貴人說,“現(xiàn)在只有你的話,在太皇太后和皇上跟前是最管用的,幫幫我們,不要讓佟妃抱走我們的孩子。”
    惠貴人雖不明白到底該做什么,可為了要回大阿哥,連忙擦干了眼淚,也對嵐琪說:“妹妹你那樣對布常在,就是體貼她愛孩子的心,能不能也體貼我們一回,我們不求別的,只求不讓佟妃娘娘抱走孩子。”
    嵐琪小心翼翼從榮貴人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滿手的眼淚她也不敢擦,呆呆地問她們:“臣、臣妾……能做什么?”
    榮貴人胸前起起伏伏,又主動來緊緊抓著嵐琪的手:“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到時候,把你看見的說出來就好,看見什么就說什么,只說幾句話,就足夠了。”
    這一件事,嵐琪并沒有明確答應(yīng)兩位貴人,她們之后分別離去,環(huán)春來問她發(fā)生了什么,嵐琪剛要開口,又聽見孩童啼哭的聲音,乍以為是端靜,可環(huán)春卻說是前頭大阿哥,更嘆息:“佟妃娘娘許是要抱養(yǎng)大阿哥了,可大阿哥已經(jīng)大了認(rèn)額娘,脾氣也擰。”
    此時門前簾子被打起,聽見叮鈴鈴的鈴響聲,該是端靜鞋子上的金鈴鐺,果然見小人兒搖搖晃晃地跑來,憋著嘴委屈地鉆在嵐琪懷里撒嬌,說哥哥在前頭,可是額娘不讓她去跟哥哥玩。
    又見布常在苦笑著跟進(jìn)來,攤手說:“能去嗎?可這丫頭不懂啊。”
    嵐琪心思沉重,剛剛惠貴人和榮貴人滿臉的眼淚,一滴滴落進(jìn)她心里,她不想管閑事,可也委實同情她們,好不容易再過半年就熬出頭可以自己撫養(yǎng)孩子,佟妃偏在這個時候搶,果然她溫婉柔靜的現(xiàn)狀,是偽裝的嗎?
    榮貴人讓她等小哥滿月的日子,讓她到時候看見什么照實說就好,可她完全不明白自己究竟會看見什么?
    轉(zhuǎn)眼,小阿哥滿月,昭貴妃領(lǐng)著眾妃嬪來熱鬧一番給小阿哥添喜,端靜不知被什么吸引著跑開,嵐琪幫布常在去追她回來,瞧見佟妃急匆匆往三阿哥的屋子里去,她心頭一緊,難道這就是要她看見的事?
    之后忐忑不安一整天,可什么事也沒發(fā)生,大家熱熱鬧鬧地給小哥添喜后散了,只有布常在依依不舍地留下女兒不能帶回去,嵐琪哄著她回鐘粹宮,半路看到大阿哥哭哭啼啼被佟妃抱著坐在肩輿上,又遠(yuǎn)遠(yuǎn)看到惠貴人立在路邊凝望,心里說不出的滋味。
    兩日后,嵐琪往慈寧宮侍奉,她推病在宮里養(yǎng)了好一陣子,太皇太后這里滿腹牢騷,小常在被數(shù)落得耳朵都發(fā)燙了,太皇太后還拉著她輕聲問:“聽講前幾日皇帝要見你,你都不去,可是不是因為那晚他臨幸了一個宮女?”
    嵐琪心頭一緊,臉上神情未免尷尬,太皇太后便信以為真,笑呵呵勸她:“心胸可要開闊些,現(xiàn)在你還年輕,過個二十年你有了年紀(jì),哪怕再得寵也要停牌子,總有新人到皇帝身邊,不管到時候皇帝還喜不喜歡你,我恐怕已經(jīng)不在這人世了,你可要為了自己,好好把日子過下去。”
    “您別說這樣的話。”嵐琪聽著心里發(fā)酸,老人家卻似看透了一般,不如前兩年會動不動傷感,而是淡然安寧地說,“人都會老,要有寬闊平靜的心胸,你如何看待人生,人生自然也給你同等的回報。我的嵐琪,不就是每日傻乎乎地笑著,所以日子也過得甜滋滋的?”
    小常在這才笑了,挽著老人家的胳膊說:“臣妾也要讓您過得甜滋滋的,這些日子在宮里可沒閑著,臣妾去沖一碗好喝的茶來,您若猜不出用了什么東西,可要賞臣妾好東西。”
    太皇太后笑道:“快去弄來,天下還有我沒吃過的?我若都猜出來,也不問你要東西,罰你去皇帝跟前討一件他不肯給人的東西。”
    蘇麻喇嬤嬤也來湊趣,拉著嵐琪去沖茶,看清楚了要用的東西,免得小常在一會兒耍賴。不久一老一少樂呵呵地端著茶回來,見有小太監(jiān)急匆匆跑進(jìn)來,但慈寧宮的規(guī)矩都知道,天大的急事也不能先送去太皇太后那里怕驚壞老人家,小太監(jiān)徑直就來蘇麻喇嬤嬤跟前,氣喘吁吁地說:“嬤嬤,出大事了,三、三阿哥被毒死了……”
    哐當(dāng)一聲清脆,嵐琪手里的茶盤全摔在了地上,她腦中閃過榮貴人的話,閃過那一天佟妃娘娘獨(dú)自跑去三阿哥屋子里的情景,該來的,還是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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