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水臨風,仰天長嘯;把酒高歌,醉臥達道。這多半屬于高士隱逸的生活,我等凡夫俗子恐怕多半可望而不可即,但這并不妨礙一些人可以喝多了跳河、想不開臥軌、得意后忘形,與高士隱逸相比,也算是做到了形似。不過,盡管形式略同,而結果卻大相徑庭,因而更多之人則是喜歡做一些高士隱逸的夢,卻又舍不得紅塵寶馬千金美人,更有甚者,登堂入室鳴鑼開道,豈不更好。于是世間就有了兩難,常在放下與放不下之間徘徊。倘若風云際會機緣巧合,即便尚未放下,也能穿越于凡夫俗子與高士隱逸之間,這是為何?大音希聲,說破終不如頓悟深刻。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某人因某故從某地到了另一某地,倘若并非名人高官,正史多不予記載,若要雁過留聲,只能寄托于某位閑暇之士的無聊涂抹。譬如命運多舛,放在他人身上也許就忍了,或者忍不了斷然自決(也未必),而閑暇之士則不然,于是便發憤詠出“浮生多少不平事,一段逶迤一首詩”,以為和氣。倘若閑得很,或者更有甚者,百無聊賴至若生無可戀,沒準兒就會臨水長嘆。如果再添幾分愚,興許還會醉囈過往。倘若著了魔,癡人說夢自然在所難免。如此江河奔流,如之奈何?好在已有藥可救,無礙,便將一堆藥一股腦兒堆其面前,曰吃吧。其實不用,沒幾天,自愈了,壓根兒人家也沒病,到底誰有病,難講。
話又說回來,這世間之事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講,道可道,非常道,能講出來還是道理嗎?可不講出來,又怎知道理之所在?諸君請看,就是這樣,動輒兩難,不動更難。折中的策略莫如先講出來,然后忘卻,至于各位看官如何理解,記住多少,全得聽天由命,反正是非真偽本來就見仁見智。倘若有人窺出其中訣要,切勿妄語,拈花一笑最好,單是那姿勢,就莊嚴而銷魂得很。
時光匆匆如流水,流水一去無影蹤,抑或,時光如水復如電,白發黑發難相換,那些漸行漸遠的歲月還是應當鐫刻下來,以為后人談資。放眼去量,百年滄桑不過是歷史長河里的一滴水,轉瞬即逝,記憶中疏離遠去的人們,五行八作,三教九流,林林總總,形形色色,終歸已成匆匆過客。而那些時而浩浩蕩蕩、波瀾壯闊,時而微風平野、暗流涌動的歲月,無論其何等漂泊起伏、斑駁陸離、回腸蕩氣,亦不過一段等待湮沒的傳說。萬千世界,婆娑風煙,終將化為江上漁樵西風殘月下依臥枯松的一段閑話。正可謂:清風切,梨花落盡鶯啼絕。鶯啼絕,年年流水,浪生浪滅。古津幾度傷留別,小樓又見西江月。西江月,一壺老酒,對花閑說。
到時為彼岸,過處即前生。遑論三生有否,但過往總還是有的,即便呱呱墜地便去黃泉。而凡過必有往,過往即傳奇,此即所謂雁過留聲。至于某位閑士,一路漂泊,一路荒唐,人生托寄亦難免俗,諸多過往,隨意便可涂抹幾句:在我曾經的寓所東邊,有一座神秘的傾城山,山巒起伏,郁郁蔥蔥,雖然雄奇幽深,卻又不失清雅秀美。推窗納新雨,迷目對煙陂。每當下雨的時候,我總愛對著云霧朦朧的山影精騖八極心游萬仞,思接千載浮想聯翩。從古至今,這山里究竟發生了多少如煙往事,經歷了多少匆匆過客,沒人記得清,隨著歲月流逝,都漸漸煙消云散了……
煙消云散就煙消云散唄,關你甚事?可閑士終究是閑士,何況誰人不曾閑碎過?由他去罷。
人若百無一用,且了無生趣,江湖便不失為一種心靈托寄,于是便有了把劍清風里、相忘于江湖的踟躕。說了前生,又說今生,這還不算,索性將來生也一并講了,從此便了無牽掛,醉臥松下不肯醒,醒來復做云水客。這顯然是想離家出走嘛,豈不知無家即有家、有相便無相,走得了嗎?于是,只好自找顏面:問者借問何所之,大笑不語何者我所欲。別逗了,這不過是無路可走、無處可遁的換言之。
所謂無路可走、無處可遁,必定是走過之后方可道,既已無路和無處,則表明之前所為皆屬無用,倘若傳出,十有八九會發人一哂。如此,倒不如忘卻。忘卻何事?不出江湖。何為江湖?不過人心。所有忘卻,皆為放下。
大水流處,皆成過往。江湖相忘,一別兩寬。陽關三疊,曲終人散。拉拉雜雜,所言何為?言下忘言一時了,夢中說夢兩重虛,且莫計較。樹頭從來花開花落,道上依舊人去人來。高戶閑聽雪,空窗靜搗茶,倘有閑逸,不妨拋卻蕪雜,且翻它幾行陳跡,莫等那白雪飛上少年頭,空自歡喜。端的如何取舍?浮云流水,隨處自在,且看他如何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