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咣啷”的裂瓷清響,兩名頭臉陌生的小宮女走出來。
    姜曳珠的呼吸幾乎停滯了。
    “姜公子……”小宮女明顯慌亂起來。
    “姜公子,不能進去呀。”她們想阻止他。
    “裴迎!”他焦急地喚她。
    他驀然沖進去,喘著粗氣,映入眼簾的是裴迎面頰上的一抹緋色,她的臉又紅又燙,眼底水光清亮,
    慶幸,衣冠尚是齊整。
    姜曳珠心底咬牙,姑母……她果然故技重施,意圖污蔑太子妃的清譽。
    “救命!”裴迎喊道。
    姜曳珠心底瞬間又氣又憐惜。
    小笨妞她為何這么笨,明知貴妃不喜歡她,還要過來。
    姜曳珠跋扈慣了,不明白裴迎無法拒絕貴妃的要求,她身為兒媳,少不得偽裝得賢淑得體。
    他又惡狠狠地想:小笨妞,后悔了吧!要是你嫁給本公子,本公子娘親溫柔又心善,她才不會欺負你,她一定很喜歡你,因為在我家我說了算。
    天底下的女子,沒有比貴妃姑母更狠毒的了。
    姜曳珠余光瞥見自黑暗中,翻飛的一塊衣角,一名高瘦蒼白的侍衛(wèi),緩緩握住腰際刀鞘,陰冷地盯著他。
    這名侍衛(wèi)臉生得很,不像宮里的禁軍。
    看來這便是貴妃安排的“奸\夫了”了。
    侍衛(wèi)見到有人攪擾,警惕地皺眉,尚未成事,竟然被姜公子闖進來了。
    “滾開!”裴迎的聲音顫著。
    一枚茶盞飛來,本來是欲砸那名侍衛(wèi),沒想到侍衛(wèi)躲開,茶湯潑灑在半空,“砰”然一聲,直直飛撞向姜曳珠額頭。
    這一擊猝不及防,好疼!
    姜曳珠的頭猛然朝后一晃,碎瓷四散,登時頭破血流,五指間是捂不住的血,慘烈異常。
    這一下砸得姜曳珠眼冒金星,天旋地轉,幾乎跌倒過去,他狠狠攥住桌角,指節(jié)泛白,勉力支撐住。
    小笨妞……她在做什么。
    “裴迎!”他怒火中燒。
    裴迎嚇得一激靈,畏怯地從后頭探過頭。
    姜曳珠滿頭是血,烏發(fā)紅血,雪金色的簪冠,華麗又冰涼。
    他咬牙切齒,哪怕五官扭曲也是好看的,生來漂亮的人從不注重神情,硬生生逼出一份邪惡的冷艷。
    鮮血與他眉心的小紅痣相得益彰,怒氣一烘,更如殺氣騰騰的惡鬼。
    只是這份怒氣并不沖著裴迎而來。
    “你可知道,本公子是誰?”姜曳珠一手揮向那名帶刀侍衛(wèi)。
    他見著了刀便怕,這種窮兇極惡之徒,收了貴妃的好處,在宮闈禁地也敢做出這等事,分明已經不要命了,殺個人拉來墊背也輕易。
    更何況,姜曳珠自認性命矜貴無比,他可不愿莫名其妙地死在這地兒。
    可他知道笨妞比他更怕,那么他便不能退了。
    “本公子……本公子可是姜家嫡孫。”姜曳珠疾言厲色,這句話仿佛給他生出天大的底氣。
    門外頭兩個小宮女鬼鬼祟祟地探過頭,她們本是來“無意”撞破奸\情的,沒想到……壞了!姜大公子攪合進去了。
    姜曳珠垂下一只手,鮮血滴落,順著指尖,在青磚縫隙蜿蜒,將地面染黑了。
    他轉頭,望向了裴迎。
    庭院中,天光清明,花藤被微風拂得簌簌,這樣一位被鮮血沾染的貴公子,錦衣玉袍,美不勝收。
    在他眼底,一剎那間有關心的光芒。
    花葉摩擦的聲音中,裴迎心想:是錯覺嗎?
    他想說:裴迎,快跑。
    可是姜曳珠費力地扯開嘴角,沖她冷冷一笑。
    他嘴里吐出幾個字:“傻妞,滾啊!”
    裴迎怔了一下,她顧不得了,只想逃開。
    少女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推開兩個小宮女,她想大喊,話語卻堵澀在喉嚨,宮闈之中不可高聲。
    而且這是見不得光的事,她險些便被設計私通了。
    風在耳畔呼呼刮過,裴迎心底越想越氣。
    在家中她自小嬌生慣養(yǎng),從未受過這等氣,入宮以來裴迎收斂性子,誰知貴妃還不滿意,竟然要置她于死地。
    藥勁上來了,好難受,氣血一下子涌上天靈蓋,裴迎驀然站主腳步,彎腰,雙手扶膝。
    瞳仁漸漸渙散,她擦了擦額頭黏膩的汗水,蒼白的面龐,從底子染出一片嫣紅,眼前浮現(xiàn)出來姜曳珠的血,紅得鮮明,愈發(fā)呼吸不了。
    她艱難地大口大口呼吸,拋上岸的青魚,一翕一張間,渾身燒似的蔓延,滾燙得厲害!
    這是怎么了……貴妃贈予的茶里下了藥,怨不得她忽然如此好心。
    貴妃這樣欺負她,手段之惡毒,她不由得后脊發(fā)寒,心底后怕極了。
    她抬起頭,咬緊銀牙,死命強撐著,在這宮里,她并不是無依無靠的。
    殿下呢,誰來救救她……她要去找殿下。
    裴迎至殿門外,禁衛(wèi)軍肅然駐守,一名女子被拉了出去,只瞥見一抹嬌弱的身影。
    這是怎么回事?
    陳敏終依舊坐在木輪椅上,面龐依舊是清凈沉穩(wěn),似乎坐在這里看書許久了,他抬起鳳眸,目光清明。
    桌上靜靜擱置一盞羹湯,絲毫未動,已經冷卻。
    他的目光在觸及羹湯時,閃過一絲厭惡之色。
    他時時嚴謹,來路不明的東西不會入口,上回,連裴氏的食盒都原封不動地送了出去。
    是以他并沒有用下這盞羹湯,沒想到這湯真有問題。
    方才那名被拖出去的女子,姓金名駟,是姜家的遠戚。
    陳敏終原以為這碗羹湯中的臟東西,是奉了貴妃的命令,沒想到是姜曳珠的授意。
    他容不下這個表弟。
    他一抬眼,瞧見裴氏六神無主的模樣。
    “怎么了?”他開口。
    她原本覺得還好,家里囑咐過:要做一個端正體面的太子妃,來的路上,她告誡自己,要條理清晰地將此事告知殿下,要從容,再從容。
    可是當她望見白袍綠中衣的殿下,聽見他問自己怎么了。
    裴迎便有說不出的委屈。
    少女伏在他膝前,一頭青絲松懈,此刻她的身子才徹底軟下來,將頭埋在他白袍間,說出話是連她也嚇一跳的沙啞,帶了哭腔。
    “殿下……有人要害我,救救我。”
    她驀然抬起頭,淚痕未干,薄薄的面龐透出紅,陳敏終靜靜盯著她,連她的淚水胡亂抹在自己袍角,弄臟了一塊兒,也不曾察覺。
    “裴氏,你怎么了。”
    他知道裴迎嬌氣,可她不會這樣沒規(guī)矩,滿面淚水,小臉微微皺著,嘴里嚷著有人要害她。
    望見她如此害怕,他心底一沉。
    當她將事情緣由一一道出,瞧見陳敏終的面色前所未有的冷。
    他沒有說話,唇線清冷地抿緊,卻將手掌落在她的腦袋龐,像是撫摸著她。
    這讓裴迎稍稍安心,她抬起眼,殿下鳳眸含威,隱隱的怒氣。
    殿下的目光,他的手,似乎是某種約定,一種他承諾會庇護她的約定。
    陳敏終是深湖,吞噬萬物又包容萬物。
    他永遠施恩、支撐,庇護身旁的人,從沒有人要求他這樣做,他在飾演完美的皇兄時,日復一日以更苛刻的標準對待自己,性格強勢,又攜著對自己人的寬容。
    裴迎是他的人,她年紀小,有時犯渾。
    誰碰了裴氏,無疑于對陳敏終的侵犯與挑釁,他面色冷靜得可怕,深湖掀不起一絲波瀾。
    他一面緩緩撫摸著少女的耳側,一面說。
    “去之前為什么不告知一聲,隨行的宮人呢。”
    裴迎一抬頭,眼角微紅,鼻尖也因為抽泣紅紅,她皺著臉,傷心起來像只小貓。
    陳敏終不問還好,她眼底畏懼,以為陳敏終在責怪他。
    想了半天,她從齒縫間擠出一句話:“貴妃宮里的徐嬤嬤來叫我,宮人被她支開了。”
    “殿下……您在怪我嗎?”
    她瞬間開始胡思亂想,貴妃是殿下的親生母親,殿下是不相信自己的說辭嗎?
    哪怕自己將實情托出,可她沒有證據(jù),殿下會更偏向母親,斥責她不懂事嗎。
    她心底冰涼一片,想起了后果,若是方才她沒逃出來,是不是現(xiàn)在已經因為私通被賜死了,甚至會連累家族。
    在這宮里,姜貴妃不痛快,她便讓所有人不痛快。
    裴迎什么也不敢說了,她抬起袖子拭淚,沒想到腦袋被輕輕一按,臉頰貼在了殿下的衣袍,柔軟又溫暖,熟悉的甜香。
    陳敏終的聲音極輕,像伴隨著嘆息落下來。
    “不是怪你,怪我。”
    無論他對裴迎戒心有多重,如何看不慣她的種種,也不能讓她感到不安。
    他沒有中這個骯臟的圈套,沒想到裴氏卻中招了。
    確實是個傻妞,但也是他的傻妞。
    裴迎的瞳仁開始搖晃,藥勁泛得厲害了,將熱氣從底下蒸騰出來,人便身不由己,渾渾噩噩。
    她僅存了一絲清明,去確認一件事,殿下是對她做出承諾了嗎。
    身子軟得不受控制,一根手指也抬不起來,她只能伏在殿下腿上,臉頰貼著他,慢慢的,雙手溫水般蔓延,想圍攏住殿下的腰身,
    “殿下……我很難受……”
    陳敏終心頭一跳。
    窗外,白鶻的羽毛被露水沾濕,宮里頭豢養(yǎng)的黃鶯,名字喚作“金衣公子”,三三兩兩駐足在池畔,攪碎了星光倒影,一掠為宮墻上的的一串金點。
    “我去叫太醫(yī)。”他說。
    “別……”她將毛茸茸的腦袋湊在他胸前,含糊不清地說,“我只想殿下陪著我。”
    她這樣,陳敏終無法分辨她是有心還是懵懵懂懂。
    這襲白袍將她抱在了膝上,溫熱的氣息,若有若無地打在她頸窩。
    “殿下……”她有些緊張了。
    “靠過來。”他說。
    殿下的指腹有些涼意,裴迎身子一僵,竟能愈發(fā)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曲線的溫暖與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