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
文/羨枳
略顯古舊的街道在夜里靜謐昏暗。
二十四小時不停歇的便利店。
這個季節(jié)的津城最為舒適,只是夜間降了溫,路上行人減半,倚在柜臺的服務生哈氣連連,視線模糊。
自動感應門隨著外人的到來漸漸分開,寂靜的空間響起熟悉的機械女聲:“歡迎光臨。”
內(nèi)外的寒暖流迅速交匯,沒有防備的服務生在一瞬打了寒顫,有些倦意地看向來者。
有一剎那的驚艷。
女生穿著毛茸茸的米白色毛衣,大概是生性怕冷,半張臉躲藏在圍脖后,只露出一雙好看的明眸。
女生眼底帶笑地和他對視一眼,熟悉感撲面而來,服務生猜測是常客,但又一時沒能記起。
池木自顧地走到貨物架前,搜尋了一番。
眼見她一直沒能找到自己心儀的物品,服務生主動上前詢問:“您好,請問您需要什么?”
“請問有賣洗潔精嗎?”
“有的,在這邊。”
在服務生的指引下池木順利地拿到瓶裝的洗潔精,又拿了一些清潔用具后到柜臺前付款。服務生在掃條形碼的間隙里與她閑聊:“總覺得你很眼熟。”
“嗯,前幾年有在這里生活。”
“我想起來了,”顏值出挑的人總是容易被人輕易地記住,服務生恍然大悟,“感覺很久沒見到你了。”
池木笑笑,剛回國還不適應用二維碼付款,遞了一張現(xiàn)金,“這幾年沒在津城。”
找零時,服務生又記起她之前身邊還有個同樣出挑的伴侶,那會兒他總驚嘆于兩個人的顏值,“我記得你經(jīng)常和男朋友過來,他今天沒來嗎?”
“哦,分手了呢。”
服務生為自己的口不擇言而感到尷尬,抱歉地笑笑,“對不起啊。”
她看上去也好像真的不在意,“沒關系。”
這大概也是她和他僅存的唯一關系吧。
接過服務生裝好的塑料袋,池木往門外走,剛停完車的陳安諾過來找她,“東西都買好了嗎?”
池木晃了晃手中的袋子,“買好啦。”
陳安諾伸手拿走了其中一個,和她一起往外走。
進門處搭建著報刊的置放架,路過時池木隨意地掃了一眼,卻在掠過某一本雜志封面時,呼吸一頓。
腳步也隨之停頓下來。
“木木?”不知道她為什么突然停下,陳安諾叫了她一聲。
見她沒有反應,她又重復一遍:“木木?”
那一瞬陳安諾看到池木濕熱的眼眶,但又更像是錯覺。
池木回過神來,“走吧。”
又走了一小段路,池木突然回頭,“你在這里等我,我想起還有東西沒買。”
-
夜色如濃稠的墨硯,與之突兀的霓虹燈點綴著夜晚的津城,光怪陸離,五彩斑斕。高級會所內(nèi)隔絕了外界的喧囂,裝飾竭盡奢靡。
會所的桌球室內(nèi),幾位身份不凡的男人坐在皮質(zhì)沙發(fā)上談笑觀戰(zhàn),夏則言和初冬易各站在球桌的兩端。
此時的球權還在夏則言手中。
初冬易看了眼對面的男人,漫不經(jīng)心地問了一句:“言哥最近很忙嗎?”
“還行。”
夏則言用視線丈量球與球之間的距離,稍加判斷,姿勢標準,一桿進洞。
這種刁鉆的角度也只有夏則言打得出來,坐在旁邊觀戰(zhàn)的許濤關注點卻在男人不經(jīng)意間露出來的腕表上,“言哥的腕表看著有些舊了。”
其實是與男人的身份過于不符。
那塊腕表是幾年前流行過的款式,但那價格,估計都沒有夏則言的一顆袖扣值錢。
腕表也是一種身份的象征,這一款,與眼前的男人屬實違和。
然而,隨著這句話的出口,原本散漫的氛圍瞬間嚴肅了幾分。
夏則言微瞇起眼,眼底一閃而過的冷漠。
但好不容易能和夏則言搭上話,許濤甚至沒有察覺到初冬易警告的眼神,“以前有個女朋友送過我一個同款的,那段時間好像很流行。
初冬易呼吸一滯,心中拉響警報,余光瞥見夏則言俯下身。
接著眼睜睜地看著他一桿清完桌臺上的球。
他素來面無表情,也無顯露,但這么久的交情足以讓初冬易察覺到他此時的不悅。
果不其然的,夏則言把球桿往球桌上一放,拿起擱置在一旁的外套,“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長腿一邁,幾步便離開了包間。
許濤還有些沒反應過來,茫然地問初冬易:“易哥,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你知道就好,”初冬易白了他一眼,“南城那個合作項目,你別想了。”
初冬易有些不放心,緊跟著出去。
夏則言走得快,等初冬易追上時,他已經(jīng)佇立在車邊,指間夾著香煙,煙霧縷縷。
司機正恭敬地為他打開駕駛室的后門,初冬易連忙喊他一聲:“言哥!”
夏則言側過頭,用眼神詢問他的來意。
初冬易走近幾步,他比夏則言矮了一小截,略仰著頭,“許濤是無意的,你別太放在心上。”
“嗯,”看起來與平時無差,“我先走了。”
初冬易還想說些什么,但又覺得詞不達意,視線落在他的指縫處,香煙已經(jīng)燃燒過半。
幾年前的夏則言是煙酒不沾的,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就變得煙不離手。
初冬易看著夏則言上了車。
黑色的邁巴赫勻速地穿行在津城車水馬龍的道路中,屈銘透過內(nèi)后視鏡打量后座闔眼小憩的夏則言。
他是夏則言的司機,跟在夏則言身邊已經(jīng)有好些年,慢慢地也算摸清了這位上司的脾性。
這位上司雖然年輕,情緒卻不外露,所以他只能透過一些日常的舉動來加以判定。
此刻看來,至少心情談不上愉快。
在他略微走神的空隙,后座上的男人突然出聲:“屈銘。”
他嚇得連忙回神,“在。”
“去瀾湖公寓。”
屈銘微怔,“……好的。”
這個地址——
在池小姐離開后,老板便極少踏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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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入住之前已經(jīng)找了家政公司來幫忙清理,所以打掃起來也不算麻煩。
但是像陳安諾這種大小姐什么時候干過粗活,沒幾分鐘就在沙發(fā)上躺平,“累死我了!”
“辛苦陳大小姐了,”池木立馬端茶送水的,“明天請你吃大餐。”
“這還差不多,”陳安諾環(huán)顧了四周的環(huán)境,一室一廳,“你怎么找了這個地方。”
“我覺得這里環(huán)境挺好的呀,租金也算不上貴。”
“瀾湖公寓,”陳安諾念叨了一遍地址,存在手機備忘錄里,“你接下來打算怎么辦?”
“準備和謹軒合開一家甜品店。”
“他可真會打算,請你這么一位甜品師來給他打工。”
“我還算不上甜品師啦!”
“自己開店也挺好的,”陳安諾嘀咕了一句,“像我這種996的社畜連談對象的時間都沒有。”
“那是大小姐你眼光太高。”
這套公寓還附帶著一個小陽臺,池木拿著濕毛巾擦拭著陽臺的圍欄,俯瞰著園區(qū)內(nèi)的夜景。
離開了四年多的時間,足以讓津城這種高速發(fā)展的城市發(fā)生改變。
而這片區(qū)域卻依舊保持在她記憶里的模樣。
她不知不覺放慢了擦拭的速度。
恍惚間,她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正站立在公寓的正下方。
身姿挺拔,肩寬腿長,就算是從高處往下望,也能感受他身上獨一無二的氣質(zhì)。
從動作和黑夜中燃起的光點來看,他像是在抽煙。
片刻后,男人熄滅了煙火,扔進了一旁的垃圾箱,走進公寓樓內(nèi)。
池木一度放空。
等思緒回籠,她自嘲般地笑笑。
她總是這樣,隨便看到一個體型像他的人,就總以為是他。
哪怕她在異國他鄉(xiāng)的街道上,也總會把別人誤認為他。
記憶里的夏則言是不抽煙的,他向來最鄙棄這些麻醉神經(jīng)的物品,所以剛剛無意間瞥到的人影,更不可能是她朝思暮想的人。
因為蹲久了腿部有些酸麻,池木直起身來,揉了揉酸痛的背部。
就在此時,樓上傳來了熟悉的鋼琴旋律。
池木再一度地放空。
記憶又一次破土而出。
那時她伏在鋼琴上,聽著縈繞的音符在他跳動的指間里流出。
“則言,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呢?”
“坂本龍一的《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夏則言獨特的低沉嗓音好似還回蕩在耳畔。
而如今再一次聽到這熟悉的旋律,她不自覺地濕了眼眶。
初聞不知曲中意,一曲未終人已散。再聞已是曲中人,再聞已知曲中意。
“木木,要幫忙嗎?”她在陽臺呆得太久,夜間的津城起了冷風,陳安諾怕她著涼,從室內(nèi)出來。
“沒事,馬上就擦好啦。”池木連忙擦去眼角的淚水,只是聲音還有些哽塞。
還好神經(jīng)大條的陳安諾并沒有察覺,反而留意到明朗的琴聲,“誰在彈琴?這首歌還挺好聽的。”
“嗯,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首鋼琴曲,”池木垂著頭,“以前還學過一段時間。”
陳安諾沒聽她提過,便問道:“學會了嗎?”
“沒呢,學了一半。”
“怎么不學完啊?”
為什么不學完……
池木捧著臉,這幾年津城環(huán)境改善了許多,少了霧霾的遮掩,夜里也可以看到點點繁星。
“因為教我彈琴的那個人離開了。”
在她還沒有完全學會的時候,他們就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