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得好,平時養老院,期末火葬場。
池木深刻地體會到這句話的含義,平時學習倒覺得輕松自由無壓力,到了期末考恨不得鑿壁偷光懸梁刺股,生怕一不小心就掛了科。
江大的期末考試集中安排在一個考試周里,一天至少一門專業課,池木完全是吊著一口氣撐到最后一門考試的。
不過她考完還是非常的開心,因為最后一門是中國新聞傳播史,大題全在夏則言給她劃出的范圍內,她出于對夏則言的信任把內容背得滾瓜爛熟,輕輕松松地默寫出標準答案。
提前交完試卷離開,整棟教學樓詭異的安靜,校內種植的梅花樹悄無聲息地盛開,空氣彌漫著影綽的暗香,池木路過時拾起掉落的花瓣,裝進自己的口袋里。
大一第一學期就這么結束了。
不得不感慨時間流逝的速度,也許是每天對這個世界有了期待,一掃而空起初無邊的陰霾。
原來萬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萊昂納德·科恩)。
池木抿唇淺笑,低頭給他發消息。
木mu-(池木):【夏師兄,謝謝你的押題,全部都中了!】
夏則言的微信名稱只有一個簡單的“言”字,頭像是一片湛藍的海域。
他很快回復:【不必客氣。】
池木想起了他們之前的約定,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忘記。
她遲疑了片刻,還是委婉地問道:【夏師兄,你明天有沒有想去的餐廳。】
言:【我都可以,你安排就好。】
你安排就好。
說明他是記得的。
池木禁不住小竊喜,卻又開始煩惱要帶他去什么樣餐廳。
她能夠察覺到他不凡的家世,但太貴的她又請不起。
最后她找到一家評分不錯的創意粵菜館,雖然有點小貴,不過上個月兼職的工資剛發下來,咬咬牙還是請得起的。
池木詢問了夏則言的意見,他回了個“ok”,還說第二天會來學校接她。
因為約的是晚餐,第二天池木省去了午睡的時間搗鼓自己,她原先并沒有化妝的習慣,但因為是和夏則言,少女的小心思自然而然地就多了起來。
總希望自己在他眼里是漂亮的。
四點半的時候,夏則言發來消息,告訴她已經在宿舍樓下等候。
今天的天氣意外的晴朗,紛揚了幾天的小雪驟然停息,天色湛藍如墨,潔白的云染席卷著蒼穹,偶爾有飛機經過,在云層留下狹長的痕跡。
池木下樓時,便見站立在藍天下的男人倚著一輛普通常見的黑色TOYOTA,正垂眸把玩手中的鑰匙。
他氣質過于矜貴,竟讓池木覺得與他開來的車不相符合。
池木在眾目睽睽下走近他,“夏師兄。”
在見到她的瞬間,夏則言眼底有一閃而過的驚艷。
她平時的裝扮較為簡樸,才稍稍斂起了她漂亮的五官。今天卻毫不克制似的,肆意地施展。
夏則言紳士地為她拉開副駕駛室的車門,“上車吧。”
車內形成狹小逼仄的空間,池木側眸就能看見他令人怦然心動的側臉。他神情專注地關注著路況,骨節分明的手掌控著方向盤,偶爾會在等紅燈的空隙與她做簡要的交談。
池木早就適應了他寡言的性格,就算是沉默不語也不覺得尷尬。
突然就明白了網上盛傳的那一句“若是有你在,連沉默都算作是聊得來”。
車輛彎彎繞繞后停在津城著名美食街的地下停車場,離開時池木發現夏則言開的轎車并沒有安裝牌照,是因為新買的緣故嗎?
很快夏則言帶著池木找到她昨晚所說的餐廳,開設在熱鬧繁雜街道的角落里。與其他紛雜的餐館不同,這里靜謐雅致,更像是情侶約會的優選地。
大概是被誤認為是情侶,服務員帶他們到一個相對私密的隔間里,低聲為他們介紹菜品。
池木實在沒有什么點菜的經驗,類似的餐廳她也是第一次來,她干脆全權交給夏則言負責,只是在最后根據圖片裝模作樣地點了一道黑松露牛肝菌意粉。
這里的環境氛圍過于曖昧,連背景樂都是輕柔的鋼琴曲,昏黃的光線勾勒著夏則言清雋的眉眼,讓池木為之動容。
很快穿著旗袍的服務員為他們送上美食,意外的味道不錯,只是夏則言在嘗意粉時眉頭微皺了一下。
池木一直在留意他的表情,咯噔一下,“不好吃嗎?”
“不是,”夏則言面不改色地解釋,“我妹妹的忌口是菌菇,家里很少出現類似的菜式。”
第一次聽他提起家人,“原來你還有妹妹。”
“和一個弟弟。”
原來如此,“你是家里最大的孩子嗎?”
“嗯。”
怪不得他給人的感覺就是長輩形象。
池木忍不住問出內心的疑惑:“為什么冬易哥他們都喊你‘言哥’啊?”
夏則言想了一下,說:“不知道,習慣吧。”
隨后他們又安靜下來,空氣里只剩下碗筷碰撞的清脆聲響。
服務員第二次給他們送餐時,告知他們今天館內有贈送雞尾酒的活動,并給了他們一張酒單。
夏則言因為需要開車的緣故婉拒了服務員的好意。
但池木對酒單上的“長島冰茶”產生了興趣,單純地認為茶類的飲品酒精含量應該不會過高,“我要一杯長島冰茶,謝謝。”
聞言,夏則言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
池木被他這一眼看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嘛?”
等服務員離開,夏則言才接著問:“以前喝過酒嗎?”
池木搖了搖頭。
“怪不得,”夏則言放下手中的刀叉,表情難得嚴肅,“長島冰茶是以伏特加、朗姆酒、金酒、龍舌蘭酒四種為基酒調制而成的,酒精濃度高達40%以上。”
池木似懂非懂的,只是被他嚴肅的表情嚇到,低頭不敢講話。
他聲音溫柔,“怎么不說話了?”
“……剛剛你太嚴肅了。”
“抱歉,”夏則言緩和表情,幾分無奈,“長島冰茶又被稱為是失.身酒,很多不了解雞尾酒的女孩會被它的名字所迷惑,誤以為是飲料,一杯下去可能就醉的不省人事。”
他很少說這么多的話,就像是一位溫柔的慈父在循循善誘,池木垂著頭,說:“抱歉,我真的不了解。”
說話間服務員已經送來了長島冰茶,外觀看上去與飲料無差,但池木是真的不敢碰它了。
也許是她的眼神流露著好奇,夏則言說:“好奇就嘗一口吧。”
很快又補充了一句:“一小口。”
經不住好奇心的驅使,池木還是忍不住地嘗了一口,有點嗆喉,并不是她喜歡的味道,應該也不會再去嘗第二次了。
“好喝嗎?”
池木撇撇嘴,“一般般。”
夏則言將酒杯放到她夠不著的位置,“女孩子在外還是要注意保護自己,不要對陌生的東西留有太多的好奇心。”
他平時總是寡淡又冷漠。
但池木知道,沒有人比他更溫柔了。
大概是池木從沒有喝過酒,哪怕剛剛只是淺嘗了一口,都讓她有種暈乎乎的感覺,也算是真的明白夏則言所講的道理。
以后她會收斂自己的好奇心的。
回去的路上她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等夏則言送她到學校時才把她叫醒,車內光線昏暗,原本他冷冽的眉眼也變得溫和。
池木發現自己對他的喜歡是與日俱增的。
兩人坐在車內看著窗外的夜景,夏則言并不著急開鎖,“準備什么時候回家?”
池木的聲音還帶著倦意,“不回去了。”
夏則言微愣,“為什么?”
“留在學校打工,便利店需要人手,而且暑期有額外的加班費。”
“注意安全,”夏則言溫聲道,“有需要可以聯系我。”
“謝謝師兄,今天我很開心,”池木笑起來眼睛彎彎的,“那我先走啦,你開車回去注意安全哦,到家了和我說一聲。”
“嗯,再見。”
池木拉開車門,準備下車的瞬間又聽到夏則言叫她:“池木。”
她回頭,“嗯?”
夏則言見她酒意未散,將想說出的話收回,笑了笑,說:“沒事,晚安。”
池木走回去的時候還是昏昏沉沉的,后知后覺地才發現,明明是她說要請客,但自己并沒有付過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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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家的老宅與江大相隔甚遠,依山傍水,三世同堂。待夏則言回到家中已將近十一點,夏梔正坐在庭院的秋千上發呆。
見他回來,夏梔朝他揮了揮手,“哥。”
夏則言幾步走到她眼前,“還不睡覺?”
“今晚有流星雨,”夏梔意外地聞到他身上的煙火氣,“哥你今晚去哪了?”
“約會,”夏則言神情淡淡的,“趕緊回房間休息。”
“噢。”夏梔從小就怕他,聽話地從秋千上下來,無意間瞥見被夏則言隨意停放在庭院內的車。
……她怎么不記得家里有過類似的車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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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大放假比別的學校晚,開學卻比別的學校早,寒假滿打滿算也就一個月的時間,但對于池木來說也沒有太大的區別。
最值得開心的事情就是春節期間加班又小賺了一筆生活費。
還有夏則言偶爾也會來學校的圖書館借書,兩人就有機會遇上幾次。
唯一稀奇的事情是池木宿舍里其中一位讀研的師姐選擇留校做實驗,之前一整個學期都遇不上幾次,現在反而天天共處一室。
師姐好像交了個男朋友,每天晚上都會打電話到很晚,有時候池木會被吵得睡不著覺。
一眨眼寒假就這么過去了。
但池木沒想到她和夏則言很快又產生交集。
上學期黃心儀加入了校通訊社的記者部,之后部門內產生矛盾所以有學生退出,因為人數不夠,黃心儀干脆把池木拉了進去。
校通訊社平時需要負責各大網絡平臺的賬號運營,最近通訊社在準備每年一度的欄目——介紹優秀畢業生。
記者部需要對校評選出的優秀畢業生進行一個采訪。
池木負責的采訪對象對應的那一欄赫然寫著——
金融學夏則言。
緣分真的是奇妙的存在,她和他之間總是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夏則言這一學期極少在學校,池木和他約好在一個周末完成采訪。
那一天的夏則言身著正裝準時應約,價格不菲的西裝褲包裹著修長的腿,身上同樣是黑色系的襯衫,比平時的他給人的感覺更為淡漠疏離。
似乎這才是他真正的模樣。
只有在看向她時溫和的眉眼,讓她恍若回到上學期與他相識的狀態。
采訪夏則言的取景點是在江大的一片供人休息的大草坪,兩人坐在草坪上放置的用石頭壘砌而成的椅子上。
池木穩住心神,等待其他同學架起采訪設備。
負責攝影的同學支起三腳架,剛擺放好攝影機,有人在一邊喊他,他抱歉地朝池木他們笑笑,“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來。”
夏則言垂眸認真地翻看池木等下準備采訪的提問。
池木肆無忌憚地偷看他。
一陣陣強風吹過,掀起石桌上的紙張,夏則言伸手將其按住,就在這時,池木余光瞥見支起的三腳架因為受力不穩開始搖搖欲墜。
她甚至還沒來得及提醒夏則言,就見攝像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著他所在的方向倒去。
幾乎是下意識的,甚至沒有經過大腦的思考,池木毫不猶豫地撲向他,一把將他推開。
下一秒,三腳架砸向了池木的腰間。
一瞬間難以言喻的痛楚將她席卷,她也無力去做其它的反應,只覺得腦部被硬物撞擊,周遭開始變得躁白,有夏則言的呼喊聲,有周圍同學的騷動聲,漸漸地歸為沉寂。
池木陷入了短暫的昏迷。
她像是做了一個很短的夢,但又很長,期間好像夢見被夏則言抱著上了車,池木心想著如果這個夢能一直做下去就好了。
再度醒來,鼻尖縈繞著消毒水的味道。
睜眼看見白茫茫的一片,她精神恍惚,那種感覺就像是每一個普通的早晨被鬧鐘吵醒。
等真正地意識回籠,才發現身上不知何時換上了醫院的病服,原來剛才目之所及的白芒是醫院的病房。
夏則言就站在病房的窗前,逆著光,她看不大清楚他的五官,只覺得他身上的氣息嚴肅又沉寂,像是在思考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池木掙扎著想要起床,隨著動作的拉扯腰間傳來劇烈的痛感,她悶哼了一聲。
聽見響動,夏則言側過頭,幾步走到病床前,俯身看她,眼里寫滿擔憂,“醒了嗎?”
“嗯……”
“你先別動,我去叫醫生過來。”
很快醫生過來幫池木重新做了檢查,又把夏則言叫到一旁進行交流。
他們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入池木耳中,她現在感覺并沒有太清醒,也沒有仔細去聽。
醫生離開后,夏則言在床沿坐下,幫她掖好床被,“感覺還好嗎?”
池木朝他扯出一個笑容,“我沒事。”
“輕微腦震蕩,不嚴重,還有腰部肌肉損傷,醫生說需要靜臥幾天。”
他的聲音低低的,卻滿是自責。
池木不舍得他因為這件事情產生心理負擔,努力寬慰他:“我現在感覺挺正常的,真的沒事。”
夏則言看向她的眉眼專注又認真。
似是蘊含著什么紛雜的情緒。
在他平穩的注視下,池木又再一次感覺到那種久違的超出異常范圍的心跳。
在安靜的病房里更加突兀。
她不知何來的感覺,總覺得他好似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要與她講。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夏則言依舊保持著這個姿勢。
之后,他低沉的嗓音緩緩地響起,一字一頓格外的清晰:“池木,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