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面上掛不住,隋染自打踏入社會,就沒有走過下坡路,同期生走各式各樣艱苦道路的,她都沒有走過,有人給她鋪好一個康莊大道錦繡前程,告訴她路怎么走能不吃虧,隋染都聽,都照做。自然社會中最艱難的處世之道,和不同的人如何斡旋,她二眼瞪瞪,大腦空空。
喬眠討厭她,但喬眠以后就是她的老板,李光勛出事的時候,隋染的經紀公司避瘟神似的把她給開除,既然想要重回演藝圈,經紀公司是必不可少的,黎茗一直沒說一句話,好像就等著自己主動去招呼。但她實在不知道說什么,喬眠身邊的女人好像也不太待見自己。
黎茗知道這里不能勉強她,隋染遲早也要和自己一個公司,喬眠是老板,這層關系不能就這么放著,于是說道:“一會你們逛完給我個消息,我們一起約著吃個飯,喬眠,有件事要和你商量,跟隋染有關系。”
喬眠一聽就知道她想說什么,立馬回絕:“算了,沒門。”
黎茗不惱:“能賺錢。”
“呵,”喬眠沒忍住嘲諷笑出聲,“賺錢?你說隋染?你也不看看她現在多少歲了,還能演偶像劇?黎茗,你腦子壞了?”
“你這人,有眼無珠。”黎茗搖搖頭,十分失望的模樣。
喬眠不高興,平時在私底下被欺負就算了,現在大庭廣眾的,還是在盛璟萱跟前,她還這么說自己,過分了,剛要發作,就讓黎茗一句話堵了回去:“有什么話到時候說,現在你們該做什么做什么。”
黎茗領著隋染走了,這時候盛璟萱才找的開口的時機:“那個女人,是誰?”
喬眠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只干巴巴說道:“是個藝人。”
“藝人?是要和黎茗合作電影的嗎?”盛璟萱這樣想很正常,可不是說黎茗來這邊休假嗎?
喬眠搖頭:“算是吧,黎茗看中隋染,想捧她。”
這樣說盛璟萱更加迷糊:“那你為什么看起來很討厭她的樣子?”
喬眠眼見著盛璟萱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模樣,不再停在一個地方,繼續往前走,在商場到處溜達,盛璟萱也會意的跟在左右,聽她講著有關隋染的事情,直到聽到二年前黎茗為救隋染腹部挨了一刀的事情后,心里浮出一個她不愿意面對的想法。
“黎茗她……是不是喜歡隋染?”盛璟萱問。
喬眠搖搖頭:“黎茗不喜歡隋染,她是不會喜歡隋染的。”就算再怎么想盛璟萱斷了對黎茗的念想,她也不想再說那么下作的話了。
其實她還想說,黎茗和盛璟萱在一起的時候,她甚至也覺得,黎茗對盛璟萱其實沒那么喜歡。她看過黎茗導演的所有電影,見過黎茗在家里忘我的畫著分鏡,還看到過——黎茗一個人坐在家里的客廳盯著眼前的大屏幕電視,上面播放著無聊的合家歡電影,她笑著哭,一直到電影結束。
黎茗身上心里都埋著事,她不想和任何人分享。始終將所有人隔離在心外,游離在溫暖之壁,孤獨痛苦,她和黎茗認識的時候,她就已經是這樣了。
“我不會愛任何人。”喬眠問起黎茗為什么和盛璟萱分手時,她把這句話當做理由告訴了她,至于這句話的意思,她想不明白。黎茗是個怪異的藝術家,她的怪異不在行為,在于靈魂。
.
畫面來到黎茗和隋染這邊,她們離開了商場來到室外,一條圣誕風格的廣場,圣誕老人裝扮的人在給過路的人發傳單,黎茗找到一座亭子坐下觀賞來往的人,無聲示意著隋染坐到另一邊的位置上。
“隋染,剛才我給你買的那些衣服,你所有的消費,都算做是我借你的,不,是我的投資,我希望以后我不僅能回本,還能得到利息。”
剛才的消費加起來有十幾萬,換作以前這只是一筆小錢,但今時不同往日,她連一萬都拿不出來,一下子變得憂愁:“如果到時候我還不了……”
“不要擔心還沒發生過的事,如果我看到你身上沒有希望,也不會讓你還我那筆錢,這是一筆風險投資,數目也不大,當我小賭怡情好了。”說完黎茗從口袋里掏出一張信用卡遞給她,“需要什么就用里面的錢去買,現在的你知道錢該怎么花才有意義,密碼是六個八。”
隋染不敢接:“你為什么要幫我?不管怎么樣,你幫的都太多了……讓我覺得……很害怕……”她聲音壓低,也不敢看對方。
“我說了當我小賭怡情,你還要我舉著手等你多久?我的手很冷。”
她的口氣仿佛充滿不容拒絕的威懾,隋染接過信用卡,攥在手心不說話。
黎茗接著說道:“一會和喬眠吃飯,你要想辦法讓喬眠同意簽你到她的公司,并且相信你能給她帶來利潤,給你好的資源。放心好了,喬眠確實討厭你,但同時她也是個商人,你只有一次機會逆風翻盤。還有李光勛的事,一會吃飯的時候要向她道謝,是她出面替你擺平的。”
“什么?”這是隋染頭一次聽到這說法,以李光勛的性格,自己確實逃跑的挺成功,她也想過為什么沒有追兵,什么動靜都沒有,現在聽對方這么說,多半是黎茗在背后替她做了人情,這下她更加不知道要怎么回報對方,不管是麥城的擋刀還是李光勛那邊,她都無以為報。
“這件事已經過去很久,不要再提了,我討厭一直討論已經發生過的事。眼下你有必須要做的事,我看中你想捧你,但我不喜歡廢物,你懂吧?”黎茗說的不能再明顯,她不會費盡心思給她去鋪路,路是要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來的。
現在黎茗指明了方向,隋染就該有所行動。黎茗像是突然變了一個人那樣,之前待自己謙遜有禮溫文爾雅,現在仿佛被這盛冬的雪雕琢,每一句話都帶著一抹冰涼和距離感。
“我懂。”隋染也和黎茗一樣,看著熱鬧往來的人群出神。但她還是偷偷看了幾眼黎茗,現在時節很冷,黎茗只穿一身毛呢大衣,圍巾已經回到她脖子上,但還是讓人不禁覺得她應該挺冷。
黎茗的眼神總是圍繞著一層疲勞和憂郁,為什么這人的眼神那么空洞充滿悲傷呢?她看著往來的人,隋染想,黎茗就是這樣看著絡繹的人群思考一個個故事的吧,看似毫無溫度的眼神里,內心卻十分柔軟細膩,她這樣肆無忌憚的打量著黎茗,直到對方突然回過頭與她四目相對,她才后知后覺的收回眼神,面上微燙。
但是黎茗卻湊了過來,好看的眉眼里仍舊沒有情緒和溫度:“你在觀察我嗎?”
隋染心跳加速,點點頭,不敢對上她的眼神。
黎茗就這樣僵持一會,終于不再繼續盯著她,站起身說道:“去訂飯店,喬眠那邊不知道還要多久。”
隋染起身跟在她身邊,黎茗也不在意她是否回應,徑直往前走,一邊走一邊從大衣口袋拿出手機,撥通喬眠的電話。
.
隋染想,自己這一生,大概都不會遇到這么艱難的事情,但事實就是這樣艱難的事情,會是她第二次人生的第一步,也是最簡單的一步,后面的路只會更加艱難。
三人的飯桌,其中還有一個她完全陌生的盛璟萱,她對音樂不感興趣,雖然跳舞需要優雅的音樂伴奏,但畢竟也是二個不同的圈子,說不認識也不奇怪。
喬眠一副完全不想和自己說話的模樣,黎茗則是將自己完全抽離出了一般,上菜后就自顧自吃起來,忽視了包間里沉重的氣氛。
黎茗說過她不喜歡廢物,有些事自己能做好的,她就不會給她鋪路。
如果她就這樣一直什么都不做的話,一定有什么東西就要從她手中溜出去了。
她再次想到離開華燈下的自己的生活,就算沒有李光勛的追殺,她也沒有謀生的本事。失去后臺的她想重新返回娛樂圈根本不可能,戲劇學院畢業的自己也沒有別的一技之長,沒有像樣的學歷更沒有競爭力,只能去做些不需要學歷的流水線工作,那樣可怕的仿佛牢籠般的日子,如果自己的后半生都要在那樣的地方過下去的話,還不如就此死去。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不能懦弱的什么都做不出來,隋染死死掐住自己的大腿克服心里的怯懦和恐懼,抬起頭來露出得體自信的微笑,打開天窗說亮話:“喬總,我希望你能捧我。”
一句話打破尷尬,黎茗仍舊很自然的吃飯,相反是喬眠有些吃驚,她不覺得像隋染這樣劣根的女人會有什么骨氣和膽識,聽過她的話后忍不住嘲笑譏諷:“捧你?你當你是誰?有幾分資本?我憑什么捧你,你有能力承受后果嗎?”
喬眠針針見血,隋染怎會不知道最糟能遭到什么程度,她努力驅散心里的恐懼:“喬總,你給我機會,我不會讓你失望。如果我讓你失望了,從今往后我的人生都無條件任你安排,我知道喬總有些地方是能用到像我這樣的人的。”
這一席話讓喬眠有些刮目相看,隋染過去不干凈,知道的都是些圈子里見不得人的腌臜事。她喬眠能在業內吃得開,自然也少不了和各個門道有關系,不管黑白,她總有自己的一套做法。如今隋染說拿自己的人生當做籌碼來出賣,這可是筆不小的買賣,她嘴上埋汰隋染,只是單純的偏見,但隋染的臉可一點不減當年的風采。
喬眠揚起笑,若有所思看了一眼黎茗,然后一改先前的態度:“你是認真的?”
隋染知道是自己的籌碼起了效果,黎茗依舊不參與談判,一切的一切都由自己來判斷承擔,第二次人生,她依舊擁有最大的自主權。
“是的,不管現在還是以后,我都會無比珍惜每一次機會。”
變了。
喬眠第一個想法就是這個,隋染還是變了,在商場再一次看到她時,就知道她已經和過去不一樣,也許就像黎茗說過的一樣,人只有在瀕死的時候才會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喬眠不再廢話,只說一句:“過幾天我們一起回珠城,到時候簽合同吧。”
隋染笑了,她成功了,賭上了自己的全部,她沒再去看黎茗的反應,因為自己第一次由自己的談判而換來的機會而感動喜悅,她第一次由衷的對一個陌生人道謝。
“謝謝你喬總,真的,謝謝,謝謝你給我機會,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她喜極而泣。
都會跟人家說謝謝了,喬眠想,隋染現在,應該也不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