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稚涵最終沒有去見她媽媽,把照片資料都丟進了垃圾桶。</br> 她姑姑那天下午,一整下午都在幫遲稚涵還債,兩百萬,挑了幾個臨近日期最近的。</br> “這錢你親媽給的,我怕你腦抽不要,就索性幫你還了。”姑姑在電話那頭嘆氣,“剩下的錢,你自己還也行,把賬號給她也行,你自己決定。”</br> “不過,她和我們遲家算是沒有任何關系了,這種自己女兒都不要的媽,我見一次罵一次。”姑姑停了下,語氣放緩,“小涵啊,向前看吧。”</br> “你最苦的日子過去了,向前看,你還年輕,別為了這些事,把自己繞進去了。”姑姑嘆氣,說完了很久沒說話,又嘆了口氣。</br> 她是很想再罵她媽媽兩句的,但是到底不忍心在遲稚涵面前說太多。</br> 她哥哥當年娶她,看上的就是她如花似玉的外表和嬌滴滴的性格,結婚前長輩們勸過,說這女的看起來就不是能同甘共苦過一輩子的。</br> 結果她那位從小到大意氣風發的哥哥,下了豪言,不需要共苦,他寵她一輩子。</br> 誰都沒想到,她哥哥的一輩子太短了,那個女人,也始終如一的無法共苦,只是可憐了兩人的孩子,二十歲而已,看盡世態炎涼,一張能吃得出大米原產地的叼嘴到最后只能靠著給有錢人家炒幾個家常菜來賺錢。</br> “我已經把賬號發給她了。”說這話的時候,她正在整理齊程下周的藥片,抑郁癥的藥很有意思,明明是那么灰暗的心理病,藥片卻顏色艷麗色彩繽紛,“她要還就讓她還吧,我每個月打到還錢賬戶里的錢也會照舊,以防萬一。”</br> “那些錢,就先存著,湊到她打的那個數額之后,我會一并還給她。”她不想讓她媽媽心安,這一輩子都不想。</br> 可唯一能想到的讓她不安的辦法,卻只有這一個。</br> 她媽媽就是不要她了,從頭到尾,不給挽回余地。</br> 或許,過幾年,她的怨會慢慢淡了,但是心里面有那么一個地方,徹底的空了,類似于,根的地方。</br> 其他的,無喜無悲。</br> ***</br> 遲稚涵媽媽的事占據了她大部分的心力,齊程的減藥療程雖然順利,但是對于人群恐懼的應激反應卻始終沒有任何好轉。</br> 趙醫生和李醫生的吵架次數越來越頻繁,吵到最后遲稚涵才理解,很久很久以前,護士們聊天說的齊程的身體已經虧空是什么意思。</br> 簡單來說,長時間心理上的應激反應心跳加快讓齊程的心臟不負重荷,所以李醫生非常不同意趙醫生越來越激進的脫敏治療。</br> “你非把他折騰出心臟毛病來才肯罷休是吧?十年都下來了,為什么快好了就急成這樣?”李醫生發飆的時候,齊程身上還帶著心律監測的貼片,他大嗓門一嚎,齊程很無辜的對著在一邊皺眉頭的遲稚涵眨眼睛。</br> “他這病不解決,過段時間小遲不要他了,他肯定馬上反復回去你信不?”趙醫生嗓門并不比李醫生小,“你是醫生,不知道這個本不解決,標怎么治都沒用么?”</br> 這下輪到皺著眉頭的遲稚涵對著臉色一黑的齊程眨眼睛……</br> “你是醫生,難道不知道心臟在人體器官中的重要性?!”李醫生嚎回去,“是你自己歪門邪道靠著小遲整好了齊程的抑郁癥,現在怎么樣?覺得這方式虛了?害怕了?我看你就是有心結!”</br> ……</br> …………</br> “那個……”遲稚涵舉手,然后被兩個醫生同時瞪了一眼,“正規醫院里面,這種討論,是不會讓病人聽到的。”</br> ……</br> 兩位醫生繼續瞪她。</br> “他們在對我發火。”被摁在床上做了一個小時的心率監測的齊程很無奈,伸手握住了遲稚涵的手,手指摳了摳她的手心。</br> “你知道啊?”趙醫生斜眼,“所以每次開車載你出門,你盯著地圖,知道哪里人流量大,就提前做好思想準備這種事,故意的?”</br> “……我也會害怕。”齊程自己把身上的貼片拔了,坐起身,苦笑,“所以到了節點會不由自主的先做好防御。”</br> “所以就是死結,當初就不應該讓你去自學心理學療程!”趙醫生跺腳。</br> “總之不行,這半個月他的心臟必須休息,半個月以后看情況再決定!”李醫生一錘定音。</br> ……</br> “好兇……”遲稚涵看著兩位中年男人氣乎乎的出門,卻都沒有忘記去對面拿走有他們專屬標簽的小菜,對著齊程皺皺鼻子。</br> “療程沒有效……”齊程坐到床沿,抱住遲稚涵,語氣多少有些沮喪。</br> “慢慢來,休息半個月再繼續,總是有辦法的。”遲稚涵拍拍他的頭,“不知道為什么,我蠻相信趙醫生的。”</br> 雖然各種不靠譜各種神經兮兮。</br> “我不想慢慢來。”齊程頭沒有抬起來,聲音含含糊糊。</br> “嗯?”遲稚涵有點意外。</br> “李醫生的藥很煩……”齊程耳根開始紅,語氣有點怪怪的沙啞。</br> “……”遲稚涵被齊程的聲音弄得莫名的吞了口口水,臉也開始微紅。</br> 再慢慢來他真的要憋死了……</br> 離遲稚涵穿吊帶的日子越來越近了……</br> ***</br> 齊寧回國的時候沒有告訴任何人。</br> 晚上十一點,她剛下飛機就直接去了齊程這邊,沒有進門,而是坐在車里給遲稚涵打了電話。</br> “假裝我是廣告騷擾電話。”劈頭蓋臉的一句話,讓遲稚涵愣了一下,緊接著就是第二句,“你掛了電話去廁所,然后再給我打過來。”</br> “要像,你知道齊程的敏感。”她又叮囑了一句。</br> “……齊程,在洗澡。”遲稚涵到洗手間門口看了一眼,補充了一句,“剛進去,剛開始。”</br> 這幾天他在家努力的維持心律平衡,她在對面錄制視頻的時候都沒有開過攝像頭。</br> “你先去把家里的路由器都關了,然后把齊程所有能上網的東西全都斷網,包括他手上的監控儀。”齊寧停了下,“算了,監控儀不要關,其他的,手機,ipad,筆記本,臺式機。”</br> “我暫時想不出借口,不過你向來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借口,你要說服齊程,明天開始,讓你回家一個月。”齊寧聽到遲稚涵在房間里跑動的聲音,語氣平靜了點,“另外斷網的借口,你也想一個。”</br> “……”遲稚涵停了下,“說我不想看到那些網上惡評?”</br> 任俊友的事情過去了五天,和李律師當時說的就是小事不同,網上仍然在持續發酵,遲稚涵不知道齊寧他們有什么打算,所以在很多惡評涌向她微博的時候,選擇了不看。</br> 倒是正好,可以拿來做借口。</br> “行!可以!”齊寧迅速的下了結論。</br> “但是我為什么要回家一個月?”遲稚涵關了所有的的網絡后,反問。</br> “這事跟你關系不大,而且也不一定要一個月。”齊寧敲了敲車子方向盤,習慣性的皺眉。</br> 齊寧慣常的處理方式,遲稚涵也下意識的就想答應下來。</br> 齊程在洗手間的水聲小了,她聽到他提高聲音問了一句,誰的電話。</br> “不要說是我的電話。”齊寧迅速阻止。</br> “戚晴的。”遲稚涵反應很快,然后壓低聲音,“齊寧,我知道現在說這個不是時候。”</br> “我和你是一樣的,齊程現在是我的命,我想要知道發生了什么。”</br> “他所有的事情,都和我有關。”</br> “……”齊寧沉默。</br> 遲稚涵咬著嘴唇,第一次,和齊寧正面沖突。</br> “你做事情……太沖動。”齊寧似乎還想了下有沒有委婉的說法,最終放棄,“有小聰明,但是腦子不好。”</br> “……”遲稚涵動了動嘴,放棄爭辯,保持沉默。</br> “和齊程有關的任何事,我都不會冒險,告訴你結論,比讓你冒冒失失的憑感覺做事更讓我放心。”齊寧拒絕的很干脆,“現在的結論就是,你和齊程暫時不太方便在一起,你的視頻拍攝后續會挪到其他地方進行,不過我保證,場地不會比這里差。”</br> “齊寧。”遲稚涵第一次沒有稱呼她為齊小姐,“我以前覺得,我和齊程的感情好就行了,和你們保持距離,對我們的感情不會有任何影響。”</br> “但是你們對齊程來說很重要。”</br> “齊程說你們都是冷靜的人,不喜歡太親密的感情,所以我保持距離也沒關系,但我發現,跟他不可能再分開后,我會在意你們的態度。”</br> “我沒有齊家的冷靜基因,我需要你相信我。”</br> “會和齊程在一輩子的人是我。”</br> 齊寧沉默了很久,耳邊有她不規則敲擊方向盤的聲音。</br> “齊程太熟悉你們瞞著他的方式了,反而是我這樣冒冒失失不按牌理出牌的,他會聽。”遲稚涵覺得自己口干舌燥。</br> 她還真的是怕齊寧……</br> 從一開始就怕。</br> 現在只是多說了幾句,她就覺得她背后隱隱的開始冒汗。</br> “他快洗完了。”洗手間里的水聲小了。</br> “我需要和你單獨相處兩個小時,你能做到么?”齊寧終于開口,“不讓齊程懷疑,不讓他知道我回國了,兩個小時。”</br> “好!”遲稚涵迅速的答應了。</br> “一旦讓他產生懷疑,你剛才說的話,我就當作沒聽過。”齊寧叮囑了一句。</br> “好!”遲稚涵點頭,掛了電話,直接沖進了洗手間。</br> “遲稚涵!”齊程反應再快,也只來得及拿了一條毛巾遮住要害,臉不知道是因為熱氣蒸紅的還是被她嚇紅的。</br> “事出緊急。”遲稚涵臉也紅了一下,“我出去兩個小時好不好。”</br> “……”齊程抹了一把臉,“現在晚上十一點多了。”</br> “嗯,所以我兩點前趕回來。”遲稚涵接的很快。</br> “……”齊程抿嘴。</br> “戚晴江湖救急。”遲稚涵雙手合十。</br> “……”齊程仍然抿嘴。</br> “我把戚晴電話留給你,我保證半個小時給你打一次電話。”遲稚涵習慣性的想上前拽齊程的手,伸到一半發現拽了之后他的毛巾就掉了,尷尬了一下,撓撓頭。</br> “……”齊程的臉更紅了,“你先出去等我兩分鐘,我和你一起去。”</br> “你在測心律不能出門!而且我們女孩子之間的事你在會很尷尬。”遲稚涵咬牙,下了狠招,“她是我唯一的朋友。”</br> “……兩點前回來?”齊程終于被說動。</br> “我保證!”遲稚涵舉手。</br> 退出去半步又突然回頭,讓齊程再一次迅速的找了衣服遮住要害。</br> “那個……我就是想告訴你我把家里的網全斷了,你無聊的話先看會書或者直接睡覺。”</br> “我不想看到那些評論,明明是抄襲卻硬要說自己無辜的評論。”皺了皺鼻子。</br> “……好。”齊程手足無措,被她兩次闖進門,而且,她亢奮的不太正常。</br> “你沒事吧。”還是不放心,拿了塊浴巾,滴著水走出來,身上還有沒洗干凈的肥皂沫。</br> 遲稚涵已經在穿鞋子,看他出來對他比了比手指。</br> “進去!感冒!”兇神惡煞的。</br> “……”齊程迅速的縮了一半身子回洗手間。</br> “戚晴的手機號我貼在冰箱上,我馬上回來。”遲稚涵又一次保證,這次沒有風風火火,“我沒事,真的沒事。”</br> “……路上小心。”齊程的眉心一直沒松開。</br> 看著她隨意揮了揮手就往外沖,然后是她打電話告訴司機方位的聲音,和車子漸漸開遠的引擎聲。</br> 她有事。</br> 他不怎么相信是戚晴。</br> 不過,他不想追問。</br> 這段時間,她過的太艱難,現在難得大半夜的能有事讓她亢奮一下。</br> 亢奮的跟想要上場打仗的戰士一樣。</br> 兩個小時。</br> 應該沒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