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罡宇拿著兩副洗凈的碗筷，走過來放在石桌上，問道：“二師傅，您這是在在做巨鼉肉火鍋吧？三師傅那天說，只有古老爺子做得巨鼉肉才好吃，難道您也學會了？”
    張臨淵笑道：“徒兒，那巨鼉肉要是為師一個人吃，怕是半年也吃不完。古玄魚教了我一個腌制巨鼉肉的法子，以后你每天都來幫為師腌制一些。”
    易罡宇點點頭，猶豫了一下才問道：“二師傅，您說這世上有妖魔鬼怪不？”
    許可心捂嘴輕笑，看來剛才一番話，這家伙還是聽進去了一些。
    “到處都是。”張臨淵淡然道：“你突然問這個做什么？敢情是學了幾天殺豬，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斬妖除魔？”
    易罡宇實誠道：“許姑娘給我說了外面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有熊人、樹人、石頭人、小人、巨人等等等等，徒兒今天見過熊人，對這些倒是相信。隨后許姑娘又跟我說起外面的妖魔鬼怪，有水妖、有火妖，還說地下有土地公......”
    許可心插嘴道：“張大叔，他不信呢。”
    張臨淵道：“他沒見過，自然不信。可兒，你帶他去見一次，不就信了。”
    許可心頓時來了興趣，連忙問道：“哪里有？”
    張臨淵隨手一指東邊，道：“直走五十里，有座野豬林。林子里有一頭老豬妖，也就是野豬王，可直立行走，能說話，會吃人。”
    這一次許可心還沒張嘴，易罡宇就笑了，道：“二師傅，徒兒雖然沒有進去過野豬林，但也在外面轉悠過數次，野豬倒是真有，不過全是四腳著地亂竄，大的有四五百斤，小的幾十斤，可沒見過您說的那種野豬王，倒是鎮上老人家會這樣說，用來嚇唬小孩子。”
    張臨淵舀起一塊巨鼉肉聞了聞，點頭道：“讓可兒陪你走一遭就明白了。”
    許可心問道：“張大叔，那野豬王有多厲害？”
    張臨淵微笑道：“你肯定打得過，不過僅限于打，而且不能打太狠，更不能殺。”
    許可心不解。
    張臨淵接著說道：“那野豬王已經存活了近四百年，因為野豬林靠近淚眼河與淚眼山，這兩處地方水之靈氣和木之靈氣比較充盈，久而久之，大概在二十年前的樣子，總算是讓它成了妖。我有次路過，正好撞上，本待殺了，但那豬妖苦苦哀求，說它從未傷過人命并承諾永不傷人，我一時心軟，就放過了它。再說了，可兒，你要是殺了它，林子里的野豬就全都散了，以后我殺什么？賣什么？”
    許可心“咯咯”嬌笑，易罡宇“嘿嘿”傻笑，他沒見過，哪怕是二師傅說的，也堅決不信。許可心瞥了易罡宇一眼，道：“張大叔，您這徒兒一直傻笑，想來還是不信的。一會吃過巨鼉肉，我帶他去野豬林耍耍，可好？”
    張臨淵點頭道：“正好，讓他見識見識，然后看著他單獨擊殺一頭野豬帶回來。每次都是做師傅的用罡氣禁錮野豬，他才殺得自然輕松舒坦，也該練練了。”
    許可心鼓掌歡呼，易罡宇一張臉都綠了，看著一本正經的張臨淵，弱弱問道：“二師傅，您不是認真的吧？”
    “自然是真。”張臨淵難得一次的嚴肅道，“徒兒，留給你的時間并不多，理論上的東西講得再多再好，也遠不如一次實戰。為師本來想過兩天親自帶你去野豬林歷練，現在就由可兒帶你，你放心，有她在，你死不了。等你能夠輕松殺死一頭野豬后，就去淚眼山，擊殺那些熊虎獅豹，再然后，就可以試試淚眼河中較小的巨鼉。”
    許可心笑嘻嘻的說道：“甚好！甚好！”
    易罡宇想死的心都有了。
    張臨淵可不管這徒兒想不想死，一把揭開鍋蓋，開心道：“開吃，吃完上路。”
    一大鍋香噴噴的美味巨鼉肉，易罡宇愣是沒有吃出半點味道。反觀許可心和張臨淵，卻是你一塊我一塊吃得不亦樂乎，一老一少，居然還喝起了老酒，你一碗我一碗，眼看著許可心已經喝掉三碗老酒，臉頰上泛起兩朵紅潤，易罡宇就更加慌神，這萬一自己跟野豬搏斗的時候，她在一邊睡著了怎么辦？
    當許可心端起第四碗老酒的時候，易罡宇憋不住了，連忙道：“許姑娘，你吃肉就好，這老酒，勁很足。”
    許可心根本不理，一口干了，笑問道：“有多足？”
    “會醉！”
    “醉了豈不更好，也就暫時忘了許多煩心事。”
    張臨淵知道這兩人訂下的賭注賭約，也不發話，只是一塊肉一口酒吃喝得痛快淋漓。有些事情，就得一步一步實實在在走下去，走到最后才知道結果。
    許可心干掉第五碗老酒之后，一拍石桌，猛地站起來，嬌軀輕晃兩下，道：“出發！”
    易罡宇點酒未沾也是醉了，偷偷看向張臨淵，正要詢問是否改天，不料張臨淵一揮手，道：“去吧，明天早上不用過來殺豬。”
    易罡宇萬般無奈，只好麻起膽子跟著一步三搖的許可心往外走，剛到門口，覺得實在不妥，一回頭，就看到張臨淵屈指一彈，一點白芒，激射而至，沒入自己穿著的巨鼉皮胸甲上，下一個瞬間，整件皮甲都閃爍著一層蒙蒙白光，迅速蔓延到全身每一件裝備上。
    許可心回頭看得一眼，不無羨慕道：“傻人有傻福呀。”
    易罡宇傻傻看著渾身閃閃發光的自己，正打算詢問張臨淵這是給裝備注入了兵家罡氣不？后衣領卻是猛地一緊，一聲驚呼還在嘴里，人已經站到了許可心的巨劍上。
    許可心左手搭在易罡宇的肩膀上，輕聲道：“這一次，你站前面罷。”
    易罡宇雖然很想坐到劍柄上去，但許可心一只纖纖左手，卻彷如有千斤之力，壓迫的自己無法動彈的同時卻又偏偏感覺不到多少重量。
    許可心右手一指正東，幽幽道：“有一天，你應該可以這樣帶我馭劍飛行罷，任是那滿天神佛妖魔擋道，你一劍輕揮，盡皆跪罷。”
    巨劍緩緩飛行，晚風拂面。
    易罡宇聽著身后的許可心喃喃低語，心里實在不是滋味。
    一劍平天下、一指定乾坤，試問誰能做到？
    這些天來，雖然他見識了許許多多不可思議的事情，但依然不相信天上有長生不老的神仙，地下有永生不滅的妖魔。
    他的想法很簡單，天上如果真的有救苦救難的神仙，那為何地上還有那么多窮困潦倒的人們？為何每隔三五年，鎮外就會有一次旱災？為何每隔三五年，鎮外又會有一次水災？鎮外居民，生活本就艱辛，苦不堪言，上天為何還要頻頻降下各種災難？
    這個時候，神仙在哪里？
    如果人死之后，能化身為鬼，那么那些枉死屈死之人，為何從未尋仇？
    正因為如此，他才斷定，天上絕無神仙，地下更無妖魔。
    巨劍緩緩加速，許可心輕聲問道：“你在想什么？”
    易罡宇實誠道：“神仙妖魔。”
    “你信了？”
    易罡宇搖頭道：“不信。”
    許可心皺眉道：“為何不信？”
    易罡宇道：“鎮上有一座大牢，里面常年關押著一些犯人，一旦進去，就鮮少有活著出來的。這其中固然有一些人是犯了大罪，死有余辜，但也有一些罪不至死的，最后卻還是死在了大牢里。黃泥巷里的劉麻子，上個月偷了楊安倍家里三只飛出墻去的老母雞，被蔡銀紋抓到了，當時就被打的遍體鱗傷，投入大牢到現在還沒有放出來。半個月前，我在茶館里做斟茶童子的時候，聽到一個牢頭說劉麻子快不行了。許姑娘，偷三只老母雞是死罪嗎？”
    許可心略一猶豫，道：“也許劉麻子還有別的罪行吧？”
    “不可能的。”易罡宇搖頭道，“我認識劉麻子很多年，他老父親在有一年的水災中淹死了，尸體都沒撈到，應該是沖到淚眼河被巨鼉吃了。隨后就是母子倆相依為命，家里有一畝薄田，幾塊菜地，劉麻子一年忙活下來，勉強夠母子倆生存。許姑娘，你別看鎮子外面很多荒地，但誰要想翻挖，就得蔡銀紋批準才行。想要批準，就得孝敬。鎮子外面都是窮苦人家，一年收成除去自家吃喝，能攢下三五枚金珠就已經是豐收年了。劉麻子的老娘在老頭子走了之后，一病不起，為此我找過大師傅求藥方，大師傅說那是心病，藥石罔效，沒得救，半死不活的一直拖到現在。劉麻子既要照顧老娘，還得下地勞作，根本入不敷出，這才變得手腳不干凈，但也頂多只是偷點別人地里的作物填飽兩人的肚子，那三只老母雞，也是跑到了劉麻子的地里才被他抓起來的，他殺了一只給老娘吃了，另外兩只還養在雞圈里。”
    許可心嘆息一聲，道：“這個劉麻子這輩子也是蠻苦的......早知道如此，白天就應該斬斷那蔡銀紋的右手，著實可恨。”
    易罡宇嚇得回頭問道：“許姑娘，你跟蔡鎮長打起來了？！”
    “大驚小怪什么？！”許可心道，“那婆娘無故攔住我和山哥，婆婆媽媽、嘰嘰歪歪，百般刁難，最后還先動手，我忍無可忍才敲了她一下，教她做人。”
    “這下糟了，那蔡銀紋最是陰狠，尤其記仇，你在大街上當眾敲她，她一定會想方設法的對付你。不行，我們趕緊回去。”
    “回去做什么？”
    易罡宇急促道：“快掉頭，我得找師傅們商量一下，想個法子，免得你吃暗虧。”
    許可心一愣，星眸圓睜，正要發火，一轉念，卻又嫣然一笑，道：“原來你還是挺在乎我的死活嘛。”
    易罡宇也是一愣，一時半刻不知道說什么好？
    “傻子，有你這份心就夠了。”許可心愉悅道，“區區蔡銀紋，在我眼里，無異螻蟻。哎呀！我忽然想到了一件好玩的事情，你明天晚上帶我去一趟大牢唄。”
    易罡宇沒來由的就一陣緊張，問道：“你想干什么？”
    許可心問道：“你是好人不？”
    易罡宇對于許可心這種東搞一下、西搞一下的講話方式，腦子還真的有點轉不過來，遲疑了一下才說道：“好人不敢自居，但至少不作惡。”
    “嗯，那蔡銀紋的所作所為算不算作惡？”
    易罡宇點了點頭，道：“有一些算，比如屈打成招，草菅人命，不過后者我只是道聽途說，做不得準。”
    許可心道：“那多少是個惡人了，對不？我來問你，你熟讀的圣賢書中，可有如何應對惡人的法子？”
    易罡宇毫不猶豫道：“法家認為不別親疏、不殊貴賤、一斷于法。”
    許可心問道：“那是什么意思呢？”
    易罡宇道：“不分親疏，不問貴賤的差別，一律用律法判斷裁決。”
    許可心一手撩開額前飛散的劉海，輕笑道：“這不就結了。明天晚上你帶我去大牢，我們一起翻墻進去，敲暈獄卒，把劉麻子還有其他量刑過重的人都給放了，給他們一些金珠，讓他們連夜逃到天慧城去，做點小買賣，隱姓埋名安安穩穩過日子，多好。”
    易罡宇驚駭到不行，顫聲道：“你，你居然要劫大牢？！”
    許可心聳了聳肩，淡然道：“何止劫大牢，等這事完了，我還得把蔡銀紋給辦了......當然，如果你打算見死不救，我無所謂，那就讓劉麻子冤死在大牢里，他老娘餓死在家里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