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殺聲，慘叫聲打破了雨夜之中獨山寨的平靜。
    紛亂的腳步聲從外面跑過，有膽大的從門縫之中偷偷往外看去，不由得大是驚愕。
    因為他們看到的，跟他們想的完全不一樣。
    平常時節(jié)，那些兇橫不可一世的縣里的兵丁，正在狼狽奔逃，而追在他們身后的，則是一些從來沒有見過的黑衣人。
    士兵跌倒在地上，身后的黑衣人兇狠地?fù)淞松蟻恚种袖摰讹w舞砍落在石板地面之上，火星迸濺。
    沒叫上兩聲，便戛然而止。
    一蓬鮮血噴灑在門板之上，甚至從門縫之中飛了進去，落在了偷窺者的臉上。
    驚呼一聲，卻又看到剛剛殺了人的外頭的那個黑衣人的目光落在了門板之上，更是驚得連連后退幾步，一屁股坐在泥濘的地上。
    外頭安靜了下來，他爬起來，又將眼睛湊到了門縫之上，除了外頭的死尸之外，什么也沒有了。
    這樣的場景，在獨山寨的各處都在上演著。
    獨山縣縣衙，也就是黃則的府邸，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人間地獄。
    到處都是倒伏的尸體，鮮血順著沽沽流動的雨水在地上流動著，奔跑的腳步濺起來的，全都是紅色的液體。
    因為黃則一開始便被人砍了腦袋，黃府內(nèi)雖然有一百多士兵以及差不多數(shù)目的仆從，家丁，但壓根兒就沒有組織起任何有效的抵抗。
    而散亂的、自發(fā)的抵抗，轉(zhuǎn)瞬之間就被殺進來的黑衣人給打散，擊斃。
    沖進來的黑衣人，不但有著極強的組織性，更有著超出這些兵丁們一大堆的武器裝備。
    軟甲，鋼刀，弓弩以及嫻熟的武藝，讓所有的抵抗者都感到絕望。
    砰的一聲，位于縣衙東南角的一間房門被踹開了，躲藏在內(nèi)里的幾個兵丁吶喊著沖了出來，楊萬富一手拎著黃則的腦袋，一手揮舞著鋼刀，三招兩式之下，幾個兵丁便橫尸當(dāng)?shù)亍?br/>     提著血淋淋的刀子，楊萬富大步走進了屋內(nèi)。
    這里是牢房。
    是黃則用來折磨人的水牢。
    楊萬富站在坎上，看著被關(guān)在水牢里的十?dāng)?shù)人。
    “黃安，黃瑞可在這里？”他揚聲喝道。
    火把的照耀之下，兩個人在隱影里站起了身子。
    “黃安黃瑞在此，閣下是哪路好漢？”
    “某家楊萬富。”楊萬富呵呵笑著舉起了手中黃則的腦袋：“黃則已經(jīng)被我砍了腦袋，有沒有興趣與我合作？”
    水牢之中先是一陣驚呼之聲，有人甚至卟嗵一聲直接一屁股坐在了水里，半晌，才平靜了下來。
    兩人伴著淌水之聲向著楊萬富靠近，走得幾步，當(dāng)啷一聲，卻是被一道鐵鏈給牽住了，這些人的手上，都鎖著一道鐵鏈子，而鐵鏈子的另一頭，卻被釘在了墻上。
    楊萬富揮了揮手，幾名黑衣人躍入水中，當(dāng)當(dāng)幾聲，鐵鏈已經(jīng)被斬斷。
    兩人手腳并用地爬上了岸，看得出來，兩人已經(jīng)被關(guān)了很長時間了，剛剛露出水面，楊萬富便聞到了一股腐臭之氣。
    “當(dāng)真是黃則，當(dāng)真是黃則！”兩人仰天長笑起來：“狗賊，你也有今日。”
    一人從楊萬富手中一把搶過那個血肉模糊的腦袋，仔細(xì)端詳了一番，大笑數(shù)聲，突然一張口便咬了上去，竟然想要生啖黃則之首。
    一名黑衣人一驚之下，一伸手便將腦袋給搶了回來，黃則的腦袋可還有大用，不能讓對方給啃壞了。
    那人卻是虛弱得很，被黑衣人一搶一推，頓時便跌倒在地上，他也不爬起來，就這樣仰躺在地上放聲長笑，手舞足蹈，顯得歡快之極。
    兩名黑衣人上前，將其扶了起來，走到楊萬富的跟前。
    “某黃安！”
    “某黃瑞！”
    “君為我等報此大仇，我等自然愿附君之翼尾，效犬馬之勞！”
    獨山寨動亂一起，孫靖便被驚動了。
    孫靖在獨山是一個很特別的存在，此人精通醫(yī)術(shù)，在獨山活人無數(shù)，享有極高的聲望，便是黃則，也不敢輕易動他。
    即便此人常常與黃則唱反調(diào)，不給黃則面子，黃則多半時候也忍了下來，實在忍不了，手段也多是敲山震虎，指桑罵槐。
    這樣的時候多了，孫靖也不在多說了，因為他說多了倒不會倒霉，但總會有人因為他而倒霉。孫靖在黃則的面前，能做到獨善其身，但想要保護他人，卻也做不到。
    與普通人不同的是，孫靖的家境是很不錯的，在獨山，也算是有錢人了。
    外面喊殺聲震天，便是再遲鈍的人也知道是出了大事。
    黃則樹敵無數(shù)，這些年來，什么刺殺之類的事情也沒有少過，但像今天這么大的陣仗，卻還是第一次。
    很顯然，這一次是完全不一樣的。
    家里所有人，都被召到了大堂里聚集在一起。
    男人們都拿起來武器站在大堂門口，女人孩子則躲在屋里驚駭不已。
    真要是那里的匪徒殺進了獨山寨，這宅子里的人，只怕都難得保全。黃則會給自己幾分薄面，但那些匪徒，又豈會知道自己是誰呢？
    天色漸漸的亮了起來，雨卻并沒有停，喊殺之聲也并沒有停止。
    孫靖等人甚至聽到了一陣陣密集的腳步聲從自家門前跑過，但并沒有人向著這間明顯不同的人家發(fā)起攻擊。
    說起來孫家的宅子，在獨山寨之中，也是排前幾位的。
    “先生，看來匪徒也知道您的大名，不會來打擾您了！”一名學(xué)徒長出了一口氣，緊張了半個晚上，眼下天色大亮，那些人沒有沖進來，應(yīng)當(dāng)就不會來了。
    話音剛落，大門外的銅環(huán)，就響起了嗵嗵的響聲。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剛剛說話的那個學(xué)徒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嘴巴。
    這不是烏鴉嘴嗎？
    孫靖卻是冷靜的擺了擺手，道：“去開門！”
    不管是黃則的人獲勝，還是打進來的人獲了勝，既然是彬彬有禮的敲門，想來就不會有什么其它過火的舉動。
    興許這些人真還知道自己的名聲。
    如果僅僅是要錢，那就不叫什么事兒。
    兩個學(xué)徒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打開了大門，數(shù)名濕淋淋的黑衣人出現(xiàn)在大門口。
    衣服是紫黑色的，門一開，血腥氣撲鼻而來，這屋子里的人，都是與病人、傷員、藥材打交道的人，對血腥味自然敏感得很。
    看這些人的衣服的顏色，只怕是被血浸透了吧！
    “孫靖孫郎中？”打頭一人看著孫靖，試探地問道。
    “正是孫某，閣下不知是哪路英雄，恕在下眼拙！”孫靖站了起來，大步向大門處走去，身后傳來了被捂住嘴巴的嗚咽之聲，很顯然家里的娃娃被嚇哭了，卻又被捂住了嘴巴不敢發(fā)出聲音來。
    “孫郎中受驚了！在下岳騰！”岳騰微笑著躬身一禮，“我家首領(lǐng)，有請孫郎中，有要事相商。”
    孫靖微微一怔，思忖片刻道：“岳英雄，不知黃則黃知縣？”
    “此人已經(jīng)被我家首領(lǐng)砍了腦袋！”岳騰說得云淡風(fēng)輕，“此刻，黃氏的親信，嫡系部下，應(yīng)當(dāng)死得差不多了，就算還有，也正在死的路上。我家首領(lǐng)知道孫郎中德高望重，所以想要與孫郎中一起好好商量一下，接下來的事情要怎么辦？”
    “怎么辦？”孫靖脫口而出：“你們既然已經(jīng)殺了黃則，自然是搶了錢財敢緊離開才是啊，這有什么好商量的？”
    岳騰笑了起來：“孫郎中莫非以為我們是些土匪嗎？今日殺上獨山寨，就是為了謀些錢財？”
    孫靖咽了一口唾沫，心道難道不是嗎？難不成你們還是替天行道，殺了黃則這個獨夫，事了拂衣去，不帶走一文錢一匹錦嗎？
    “孫郎中不必疑慮，你見了我家首領(lǐng)，自然會明白一切。”岳騰道：“家里您也不用擔(dān)心，不會有人敢踏進孫家一步的。”
    孫靖深吸了一口氣，人家已經(jīng)上門指名道姓了，自己要是不識趣，那可就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他可不認(rèn)為岳騰帶著好幾個人來是為了表示對自己的尊重的，如果自己不答應(yīng)，只怕就要綁了自己去了。
    隨著這個叫岳騰的兇漢走到了縣衙，也就是早先的黃府之外的時候，隔得老遠(yuǎn)便能清楚地看到一顆腦袋被懸吊在旗桿之上。
    也正是這顆腦袋被懸掛起來之后，獨山寨最后的抵抗也宣告瓦解。
    即便是雨一直在下，雨水不停地將鮮紅帶走，但總是不知道又從那里流過來又一波鮮紅，沒完沒了，將縣衙前的街道染得艷紅一片，腥氣撲鼻。
    踏進縣衙的大堂，看到屋內(nèi)的幾張熟悉的面孔的時候，孫靖一下子全都明白了過來。
    楊萬富。
    魯貴。
    半年之前，這兩個人來到了獨山縣，想要購買鐵礦，在最初的那段日子里，黃則對他們是相當(dāng)歡迎的，宴來宴往，而自己也在被邀相陪之列。
    只不過后來這兩個人交了錢之后，一切便都變了。
    黃則吞了人家的錢，卻不愿履行合約。
    原本以為這只不過又是黃則那些無法無天的事情之中的一樁，但當(dāng)真想不到，這一次他撞上了鐵板。
    這些來自汴梁的商人，果然非同尋常啊！
    不說他們那些恐怖的武力了，光是對待這件事情的手法，便能看出他們的了不起來。
    半年時間，他們足足忍了半年時間啊。
    而在這半年時間里，他們恐怕把獨山縣的方方面面摸了一個清清楚楚。熟悉獨山寨的地理以及兵力布置這些事情都不用說了，光是他們連黃瑞黃安都弄了出來，便代表著他們對獨山的情況已經(jīng)相當(dāng)了爭。
    當(dāng)然，這里頭也包括了自己。
    這的確不是一股普通的匪徒，他們要的不是黃則的財產(chǎn)。
    如果說早前他們要的只不過是獨山的鐵礦的話，那現(xiàn)在，他們想要的，只怕就是整個獨山了，要不然，黃瑞黃安和自己就不會站在這里了。
    “孫郎中，又見面了！”楊萬富笑吟吟地向前幾步，抱拳相迎。
    “楊東家，你可真是讓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啊！”孫靖嘆道。
    “沒辦法。”楊萬富一攤手道：“我們本來是想和和氣氣的做生意的，和氣生財嘛！可有些人，就是不愿意。明明可以有正當(dāng)?shù)氖址▉慝@取錢財，他卻想要搶。既然如此，我就只能送他去見閻王了。孫郎中，請坐，剛剛現(xiàn)二位黃公聊了好一會兒了，深受啟發(fā)，但兩位黃公必竟這些年被黃則一直關(guān)著，有些事情，還需要孫郎中出馬。”
    “楊東家這是準(zhǔn)備在獨山落地生根了嗎？”孫靖也不客氣，直接問道。
    “自然！”楊萬富點頭道：“要不然費這么大勁干什么？說句實話，十萬貫錢我們壓根兒就沒有放在眼里，我們想要的，是獨山的鐵礦。”
    “那楊東家，您準(zhǔn)備好了應(yīng)付周邊各部的攻伐了嗎？”孫靖問道：“唇亡齒寒，黃則再混亂，也是本地人，現(xiàn)在被外地來的人砍了腦殼奪了產(chǎn)業(yè)，周邊的部族只怕不會甘心。如果把你們殺了，可是既替黃則報了仇，又能正大光明的吞了黃則的財產(chǎn)地盤啊！”
    “以我們現(xiàn)在的實力，應(yīng)付大規(guī)模的進攻呢，的確是有些問題！”楊萬富笑吟吟的道：“不過要是我們組織得力的話，一般的進攻還是能應(yīng)付的，不管是孫郎中你，還是兩位黃公，在周邊都還是有些人脈交情的嘛，能拉的咱們就拉，能合作的咱們就合作，實在不行真要打的，那我們也不妨再添點地盤。”
    看著信心滿滿的楊萬富，孫靖一時之間當(dāng)真想不出他哪里來的自信。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方面，那就是官面上的事情！”孫靖道：“黃則是黔州那邊承認(rèn)的獨山縣令。”
    楊萬富大笑起來：“孫郎中，你忘了我們是從哪里來的嗎？這一點，是最不用擔(dān)心的，你盡管放心，只要我們站住了腳跟，官面上的事情，上頭自然是有人搞定的！”
    “我能問一下，上面的人是誰嗎？”
    “抱歉，這個我不能說！”楊萬富微笑著道。“不過大家可以知道的是，別說是黔州知州，便是夔州路安撫使，我們也是不懼的！”
    7017k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