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遼邊境之上的將領(lǐng)，彼此之間可謂是知根知底。哪怕你是剛剛履新的，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對方也會把你的底細(xì)摸得清清楚楚，你的作戰(zhàn)風(fēng)格，你的愛好，什么都瞞不過人的。
    而這些情報，絕大部分，就來自于雙方回易的商隊。
    說得直白一點，這些商隊，差不多就是公開的諜探。
    大家心里都清楚，只不過裝聾作啞罷了，因為大家都需要這些回易的商隊，來為彼此賺錢。
    一旦在邊境之上，出現(xiàn)了大規(guī)模的商隊被對方抓捕，那么只代表一件事情，那就是要打大仗了。
    耶律珍剛來不久，蕭定已經(jīng)搞清楚了這人的生平履歷以及過往的戰(zhàn)績。由于時間太短，對方有什么愛好以及更加隱秘的東西，卻還沒有弄清楚。
    而蕭定也知道，對方了解他，比他了解對方要更多一些。
    因為耶律斛走的時候，肯定把他所知道的自己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對方。自己與耶律斛斗了這些年，他有什么不清楚的。
    而自己即將上京去述職加上領(lǐng)賞賜，這就更加是公開的秘密了。
    想來耶律珍是不憤自己踩著他同袍的尸體步步高升，所以要想法設(shè)法給自己抹幾把屎尿在身上。
    讓他當(dāng)真得手了，自己即便賞賜仍然能拿到，但只怕也是沒那么光彩了。
    一百余人丟掉了包括騎乘馬在內(nèi)的所有東西，只帶上了戰(zhàn)斗所需要的武器，在雨中不疾不徐地緩緩前進(jìn)。
    “讓他們再打一會兒！”王俊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道：“想要攻破這個村子，除非遼人來了至少幾百人，而且還得帶上或者就地制造一些簡易的攻城器材，否則沒可能的。”
    “正將說得是。”這支巡邏隊伍的隊將周煥竟然略略有些興奮地道：“共聯(lián)村我是去過的，這個村子里男男女女都彪悍的很，這兩年，又一直接受我們正規(guī)的軍事訓(xùn)練，就更強了。有又圍墻，哨塔可以依靠，只要不面對面的與遼人肉搏，他們絕對可以抵抗很長時間。”
    “耶律珍初來乍到，恐怕不清楚我們天門寨轄下的村子，可沒有一個是綿羊的，每一個不說是條狼，至少也能算是一條看家的惡犬。”王俊接著道。
    蕭定微微點頭，遼人的戰(zhàn)斗力他是清楚的，這些年來，邊地的村子修的村墻是越來越高，越來越堅固，遼人深入我境攻擊，都是騎兵，一旦被提前發(fā)現(xiàn)，很難攻破這些有準(zhǔn)備的村子的。
    所以雖然共聯(lián)村已經(jīng)燃起了烽火，但蕭定卻也不著急。
    對方多耗費一些力氣，待兒會雙接戰(zhàn)的時候，己方可就大大地占了便宜。
    生死搏殺，有時候，也就是那么一口氣兒而已。
    雙方在戰(zhàn)斗的時候，宋軍在裝備之上是占便宜的。
    蕭定麾下的這支騎兵，可都是裝備了鐵甲與神臂弓的。
    而在遼人哪邊，只要不是皮室軍，騎兵裝備鐵甲的概率就極低。便是宮分軍，也只有其中的精銳部隊才裝備了鐵甲。
    而耶律珍來上任的時候，是帶了其一部親軍的，這部分親軍，便是裝備了鐵甲的宮分軍。
    不過蕭定不認(rèn)為對方會將他手里寶貴的精銳派出來執(zhí)行這種騷擾襲擊搶掠的任務(wù)。
    任何一個理智的將領(lǐng)，都不會讓自己麾下戰(zhàn)斗力最強最為精銳的部隊，沾染上這種燒殺搶掠的惡習(xí)。
    這東西是有癮的，一旦沾染上了，嘗到了甜頭，就很難在制止了，而這種東西，對于軍隊的紀(jì)律的破壞是相當(dāng)大的。
    蕭定相信，耶律珍帶來的這支精銳，只會坐地分贓，反正不管是誰搶到了東西，都要上交給耶律珍一份兒，而耶律珍也會把其中的一部分賞賜給他的心腹軍隊。
    也就是說，現(xiàn)在正在攻打共聯(lián)村試圖搶劫的，應(yīng)當(dāng)只是一支頭下軍而已。
    頭下軍的戰(zhàn)斗力就差次不齊了。
    或者對上其他的宋軍部隊，他們?nèi)匀豢煽胺Q是勁旅，但蕭定卻是看不上眼的。也就是頭下軍州的那些部族頭領(lǐng)們的親兵，蕭定才會重視一些。
    他的目標(biāo)，一向是宮分軍，甚至于遼人的皇帝親軍，皮室軍。
    “統(tǒng)制，情況有些不對！”突然，王俊策馬靠了上來，低聲對蕭定道。
    即便是在大雨之中，遠(yuǎn)處的烽火狼煙仍然是那么的明顯，但現(xiàn)在，在他們的視野之中，卻出現(xiàn)了另外一些灰蒙蒙的煙氣。
    這不是專門用來示警的狼煙。
    蕭定的臉色微微一變，沒有說話，胯下卻是稍一用力，戰(zhàn)馬旋即加速。
    王俊趕緊跟了上去。
    但愿不是他最不想看到的那一幕。
    前方馬蹄聲響，先前派出去的斥候二狗伏在馬鞍之上疾奔而來，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蕭定一行人，便扯開嗓子大吼道：“統(tǒng)制，破了，共聯(lián)村被攻破了，快去。”
    蕭定一聲悶哼，反手一鞭子便抽在馬股之上。
    胯下戰(zhàn)馬很少挨過打，此時吃痛，唏律律一聲叫喚，猛然向前沖去。
    二狗趕緊策馬避到道旁。
    百余騎從他身前呼嘯而過。
    “是宮分軍？”王俊掠過他的時候，吼道。
    “不是，頭下軍！”二狗大聲道。說完這句話，王俊離他已經(jīng)好幾十步遠(yuǎn)了。
    等到所有人都沖了過去，二狗這才一拉馬頭，從后面小跑著跟隨。
    他一來一去，快馬加鞭地跑了近二十里，胯下戰(zhàn)馬已經(jīng)微微有些氣喘了，這時候再跟著大部隊沖鋒，等到了地方，戰(zhàn)馬早就沒力氣作戰(zhàn)了，到時候自己只能成為兄弟們的負(fù)擔(dān)。倒不如慢慢地跟上去，以蓄養(yǎng)馬力。
    共聯(lián)村破了，但抵抗并沒有停止。
    這個村子里幾乎每一個人，都與遼人有著深仇大恨，家家戶戶都有人死在了遼人手里，也知道落入到遼人手里是什么下場，雖然村子破了，但活著的每一個人，卻仍然在戰(zhàn)斗。
    阿孛合站在村子最中央的一個磨盤之上，冷冷地看著他麾下的戰(zhàn)士們，正在逐屋推進(jìn)，將每一個抵抗的人給揪出來，然后給就地砍倒。
    沒有了城墻的庇護(hù)，這些孱弱的宋人，當(dāng)真是不堪一擊。
    在他的身邊，站著一個商人模樣的人，看模樣，與宋人一般無二，但眼看著村子里的宋人正在被屠殺，他卻無動于衷。
    他不是宋人，而是遼人。
    而阿孛合這一次也不是為了打草谷，搞搶劫，他純粹就是來報復(fù)的。出身六院司的阿孛合一直跟著耶律珍在遼東鎮(zhèn)壓女真部族，這一次是跟著耶律珍過來的。
    他的弟弟，阿孛斤卻是在耶律斛麾下效力。上一次與宋人的戰(zhàn)斗之中，被宋軍天門寨的軍隊給殺死了。
    阿孛合原本以為耶律珍來了之后，馬上就會發(fā)動大規(guī)模的報復(fù)行動，豈料耶律珍壓根兒就沒有這個心思。
    對于耶律珍來說，死了百把人，壓根兒就不算什么事。阿孛合想要攻打天門寨的想法，當(dāng)真是可笑之極。
    天門寨是宋遼邊境之上，宋人最為重要的一個軍寨，大軍想要攻打天門寨，最起碼得一兩萬人才行。
    但這樣規(guī)模的軍事調(diào)動，能瞞得過誰去？只怕自己剛到天門寨下，宋人的援軍，可就源源不斷地趕過來了。
    這就不是邊境上的小沖突了，而是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了。
    現(xiàn)在宋人的二大王坐鎮(zhèn)大名府，統(tǒng)領(lǐng)北地諸軍，上下一心，邊境穩(wěn)固，這個時候發(fā)動這樣的戰(zhàn)事，于大遼有什么好處？
    雙方對峙了數(shù)百年，早就摸清楚了彼此的底細(xì)，那是各有長處，誰也奈何不得誰？沒有更大的利益，誰會沒事打一場大戰(zhàn)？
    阿孛合正是從耶律珍那里知道了對方真實的想法，這才憤而自己想辦法。
    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不允許是吧，那你總不能不許我打草谷吧？
    宮分軍不許我動是吧？那我?guī)е^下軍去，你總沒話說吧？
    “阿孛合，差不多了。帶上你的戰(zhàn)利品，該走了，殺光了這里所有人，于你有什么好處？戰(zhàn)士們跟你出來一趟，總得有所收獲吧？你把人都?xì)⒐饬耍蠹覐哪睦飦砼`去種地，去放牧？再者你也看到了，狼煙被點起來了，天門寨的騎兵，用不了多久，就會趕過來的。這里，距邊境，可還有一段路呢！要是被蕭定的騎兵追上，那就麻煩了。”
    站在磨盤下的這人明顯地位不低，對身為契丹人，又是一部統(tǒng)制的阿孛合，語氣之中并沒有多少敬意。
    “盧春，不要以為你是盧家的人，老子便會給你面子。”阿孛合獰笑著道：“兵慌馬亂的，死人太正常了，老子才不信，盧家會因為你一個旁系子弟的死跟老子翻臉。”
    盧春臉色一變，憤然之色躍然于臉上，卻是再也不作聲了。
    與阿孛合這種野人，講道理是沒有用的。這樣的事情，他真做得出來。而且他也說得沒有錯，這狗日的真將自己一刀砍了，最多賠一些錢給盧氏，盧氏也不會因為自己一個無足輕重的人的生死真與阿孛合這樣的大遼悍將過不去。
    只要面子上下得來，自己死了也就白死了。
    但盧春心中著實不安。
    阿孛合不知道天門寨守軍的厲害，但一向走這條線做回易生意的他，怎么會不清楚呢？便是蕭定，他都打過交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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