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隆緒調(diào)整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式，瞅著耶律珍，幽幽地道：“還有兩年！”
    “什么還有兩年？”耶律珍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
    “依著我們契丹的規(guī)矩，十六歲便成年了，可以當(dāng)門立戶了。”耶律隆緒瞇著眼睛，眼底卻是隱隱有光芒閃現(xiàn)。
    耶律珍微微一笑道：“可也得成了婚才能行一家之主之事。”
    “如果一直不能大婚呢？”耶律隆緒冷笑起來。
    “這怎么可能呢？”耶律珍道：“據(jù)我所知，太后一直在積極地為陛下尋找一門合適的姻緣！”
    “是啊，在積極尋找，可一時就找不到合適的啊！蕭氏現(xiàn)在一個個都跟鵪鶉一般，往后縮還來不及呢！”
    “這事兒，其實也不著急。”耶律珍道：“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卻等一切都穩(wěn)定了下來再議此事更好。耶律隆緒，經(jīng)歷了林平事件之后，我們剛剛消停了兩年，不能再起事端了。想當(dāng)年，要是先皇不駕崩，要是林平不生事，我們一鼓作氣順勢南征，早就將宋國的南方拿下了，那里還有現(xiàn)在的這些問題。”
    耶律俊在大遼攻下東京之后，便在萬歲宮中含笑而逝。
    而提前返回上京的林平，便開始密謀布置要對付皇后蕭綽。
    兩大勢力碰撞，遼國大軍不得不終止了前進的步伐，主力北撤。
    一番爭斗下來，皇后在國內(nèi)獲得全勝，林平一系敗亡。
    但到了那個時候，一舉滅宋的最佳時機已經(jīng)過去了。
    宋國的貴州路安撫使蕭誠聯(lián)合云南路、廣南東路、廣南西路出兵，在江寧擁立了新皇，本來一盤散沙的宋國，頓時便又有了中心，然后便是雙方的拉鋸戰(zhàn)。
    沉默片刻，耶律隆緒道：“那是先皇的決定。”
    “那是你們說的，我沒有看到，也沒有聽到！”耶律珍冷笑。
    “那是你不愿意相信而已！”耶律隆緒有些憤怒，“不然你的鎮(zhèn)南王的帽子從何而來呢？”
    耶律珍兩眉頓時便豎了起來，眼中寒光閃現(xiàn)，似乎便要發(fā)作，但身體剛剛坐直，卻又軟乎了下來，搖頭道：“現(xiàn)在說這些有什么用？”
    “是沒有用，所以我說的是以后嘛！”耶律隆緒道。“大于越已經(jīng)為皇帝尋到了合適的女子了。”
    耶律珍一怔：“誰家的女子？”
    不怪耶律珍有些驚訝。
    大遼的皇后，只能從蕭氏一族之中選取，這是規(guī)矩。
    像現(xiàn)在的皇后蕭綽，普天之下也都認(rèn)為他是出自蕭氏一族，父親是蕭思溫。
    真正知道蕭綽出身來歷的極少，也就只有兩國最頂尖兒的那一批人。
    遼國的這些人不會做聲，因為這會自亂陣腳。
    而宋國知道內(nèi)情的人也不會說，因為那會直接讓蕭二郎無立足之地。
    雙方現(xiàn)在是麻桿打狼，兩頭怕。
    所以誰都不作聲。
    而蕭氏，在如今承天皇太后的赫赫威勢之下，那個敢毛著膽子出來與皇帝聯(lián)姻？
    這不是往太后眼里摻沙子嗎？
    還要命不要？
    所以這一年來不是沒有人提這個事，但委實是沒有人敢接這個活兒。
    “蕭博的孫女兒，年方十二，溫良嫻淑，可為皇帝良配！”耶律隆緒笑道。
    耶律珍頓時明白了過來。
    蕭博這一房，在蕭氏一族之中只能算是遠(yuǎn)房偏支，根本不得重視。蕭博算是他們這一支之中頗有才能的了，所以才能被派到趙國給曲珍當(dāng)國相，實則上是掌握著趙國的實際權(quán)力，好幫著大遼攫取最大的利益。
    可去年那一戰(zhàn)，蕭博戰(zhàn)死了。
    蕭博這一死，這一房差不多就算是全垮了，這些年來好不容易積聚下來的那點兒家產(chǎn)，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其他人給吞掉。
    這個時候，大于越遞出去的這一招，他們的確敢接。
    因為他們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失去了的。
    倒不如賭上一賭。
    賭贏了，那自家女兒便成了皇后之尊，全家立時便能咸魚翻身，成為最為尊貴的蕭氏一族。
    賭輸了，也不過是一個死字而已，與現(xiàn)在有什么太大的區(qū)別嗎？
    更何況，在背后操持這件事情的，是大于越耶律洪真。
    雖然已經(jīng)八十也頭了，雖然老頭兒平時很少出門，但作為皇帝的爺爺輩，大遼曾經(jīng)的軍事統(tǒng)帥，親王耶律洪真的威望，仍然讓人不敢直視。
    即便是承天皇太后，也不會愿意與這樣一個人起正面沖突的。
    承天皇太后不著急，她等得起。
    老頭兒八十多了，說不定什么時候就一睡不醒了。
    “到時候，大于越希望鎮(zhèn)南王伱能上表表示支持。”耶律隆緒道：“蕭博也算是你的屬下，為他的家人謀些利益，想來你不會拒絕吧？”
    “到時候再說吧！”耶律珍沒有答應(yīng)，卻也沒有拒絕。
    “王爺，你是耶律族人，這些事情，你躲不過去的！”耶律隆緒道：“即便是拖過了十六歲，但以后每一年，都會有這樣的爭論的。”
    “陛下經(jīng)驗不足，如果依著我的意思，起碼要在我們在戰(zhàn)場之上取得決定性的勝利之后，太后再還政不遲！”耶律珍道：“在沒有取得絕對優(yōu)勢之前，我們內(nèi)部再起紛爭，只會給宋人以可乘之機。這樣的事情，可一不可再啊！每這樣來一次，都會讓我們的損失無法承受。而且，就算還政了，又真能有多少改變嗎？”
    “但這是絕對不同的，你可不要裝糊涂！”耶律隆緒道：“還政了，縱然大權(quán)還操持于太后之手，但皇帝也有了處理政事的權(quán)力，終究是向前大大地跨出了一步。”
    “耶律環(huán)、耶律升、耶律敏，耶律斛他們怎么說？”
    “只要你率先發(fā)言支持，耶律環(huán)耶律升耶律斛他們必然會跟進的，至于耶律敏，重要嗎？”
    “你倒是想得簡單！”耶律珍搖頭：“這件事情，徐徐圖之吧！我可不想一招不慎，引來耶律一族子弟的大禍臨頭！”
    話不投機，兩人都是沉默了下來。
    耶律隆緒嘆息一聲，站起身來，一把抓起墻上掛著的袍子，披在身上，道：“該說的我都說了，大于越說，將來能成為大遼鎮(zhèn)國之柱的，必然是你鎮(zhèn)南王，但在我看來，你的脊梁骨，已經(jīng)被太后給打斷了，告辭了，我今日就起程去大名府，早一日到，也早一天將這件事操持起來。我們做得越成功，皇帝的威勢便能愈重一分！”
    耶律珍沒有起身，只是揮了揮手。
    耶律隆緒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入到了風(fēng)雪之中。
    門大開著，寒風(fēng)將雪花吹進了屋子里，火塘中的火被風(fēng)一浸，時間狂野燃燒，時而卻又奄奄一息，耶律珍握著酒杯，緩緩而飲。
    終究還是不平靜吶！
    既合作，又斗爭！
    他不由得想起了承天皇太后蕭綽對他所說的話。
    太后倒是深諳政治斗爭的真諦啊！
    不過這樣的爭斗，終是會分散不少的精力，好在宋國那邊也不是一家獨大，蕭二郎的對面，同樣也站著一群人在扯著他的后腿。
    耶律隆緒向來都是不折不扣的反對太后的主力，但這個人的能力又非同凡響。
    能將這樣一個人放出來手握大權(quán)，蕭綽還是那樣的大氣與自信。
    這也是耶律珍一向支持蕭綽最大的原因之一。
    遼國，需要一個這樣的領(lǐng)頭人。
    眼下，耶律珍看不到有任何人可以取代蕭綽。
    天子還未長成。
    敵人仍在窺伺。
    稍有差池，便會釀成大禍。
    國與國之爭，看起來很難在短時間內(nèi)分出勝負(fù)，但有時候，只需要關(guān)鍵的一招出現(xiàn)了問題，后續(xù)便會有無窮無盡的問題一一冒出來。
    最終，這無數(shù)的小錯，便會釀成大錯，從而導(dǎo)致無法挽回的禍患。
    宋國的前車之鑒，不可不防。
    當(dāng)年宋國的皇帝，不就是想要剝奪荊王趙哲的軍權(quán)，以免這個太過于優(yōu)秀的兒子，威脅到他的位置嗎？
    正是因為這一著看起來無關(guān)大局的人事調(diào)換，讓大遼就此抓住了機會，從而一舉完成了滅宋的壯舉。
    要不是老天爺不開眼，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讓耶律俊病固了，現(xiàn)在這個世界之上，大概率已經(jīng)沒有宋國了。
    承天皇太后真是有著七竅玲瓏心啊！
    這一回的舉措，也算是一箭雙雕了啊！
    讓耶律隆緒來主掌這件事情，就是有無數(shù)繁雜的事情將他纏住，讓他沒有精力再去管中京的這攤子事情。
    而且讓這個家伙來自己手下干活，也是讓自己看住他的意思。
    從這個屋面是上來講，承天皇太后對他的信任，仍然沒有改變。
    而大于越耶律洪真，的確是威望無二，但終究是年紀(jì)太大，今年以來，身體愈發(fā)的差了，聽說這個冬天，都起不了床了，還能挺多久都是一個問題。
    在這件事情之上，只要太后使出一個拖字訣，便能讓她的對手一籌莫展。
    而讓趙敬回來當(dāng)這個宋王，哈哈，真是妙極。
    只是趙敬當(dāng)真拉得下臉來嗎？
    耶律珍想起了當(dāng)年的東京之戰(zhàn)，想起了宋國的樞密使陳規(guī)轟然炸天尸骨無存的場面，想起了首輔夏誡揮劍削去自己的面皮然后自戕的場面，想起了在那條寬闊的大道之上，數(shù)以百計的大宋官員自殺的場面。
    趙敬，應(yīng)當(dāng)是寧可死，也不會同意的吧？
    宋國太上皇趙瑣，皇帝趙敬，都被關(guān)押在五國城。
    小小的五國城，長不過八百余步，寬不到四百步，如同一道豎井，將曾經(jīng)宋國的至高無上的存在囚禁在內(nèi)里，每日他們能做的，亦只有坐井觀天了。
    而在五國城的外圍，則分散著遼軍從東京一起抓回來的宮女、太監(jiān)以及為數(shù)眾多的官宦子弟。與那些被擄來的工匠一路所受到的優(yōu)待大大不同的是，這些人則是備受摧殘。抵達(dá)這里的時候，上萬人已給剩不下一半了。
    而幾年的時間過去，更有一部分人受不了這樣的苦楚，終于低下了頭顱。
    而承天皇太后對于這些愿意投降的人，倒也是不吝官位，直接讓他們成為了遼國基層官員的一部分。
    不管是對于大遼來說，還是大宋來說，能識字懂管理的人，都是遠(yuǎn)遠(yuǎn)不足的。
    隨著走的人越來越多，留在這里的，基本上只剩下一些太監(jiān)和死硬派了。
    而宮女們，早就被看守他們的遼軍以及附近的女真人搶得差不多了。
    借著看管五國城中宋國皇帝的借口，遼軍在這里整整駐扎了一支三千人的屬珊軍鐵騎。
    名義上，他們是看管宋國皇帝，實則上，卻是控制整個黑山白水之間女真人的一支重要力量。
    女真人可從來都不老實。
    別看完顏八哥，完顏銀術(shù)可包括完顏余睹都在為遼國效力，但整個女真部族，一直都是遼國人的心頭之患，稍給他們一點點顏色，他們就會掀起亂子。
    也就是這幾年承天皇太后開始改變策略，從過往一味的殘酷鎮(zhèn)壓改成了剿撫并用，大力招募熟女真，同時又開始用經(jīng)濟利益誘惑那些生女真。
    打來打去，還不是因為要生存，要過好日子嗎？
    在持續(xù)不斷的經(jīng)營之下，如今這黑山白水之間的秩序已是大大好轉(zhuǎn)。
    而這，也是承天皇太后愿意放歸完顏八哥的原因所在。
    完顏阿骨打初生牛犢，還不完全了解大遼的強大，時不時還要頭鐵一番，所以讓熟悉內(nèi)情的完顏八哥回去好生地敲打他一番。
    現(xiàn)在的女真人，與其說是遼國的附庸，倒還不如說成是承天皇太后的附庸。
    完顏八哥因為耶律俊的遺詔之固，已經(jīng)不見容于帝黨，除了繼續(xù)依附皇太后，為皇太后前驅(qū)之外，已經(jīng)無路可走。
    一輛馬車有些艱難地行進在雪地之中，馬車之中，一個中年男子盤膝而坐，臉色肅然。
    他叫羅繹。
    曾經(jīng)的大宋相公羅頌的長子。
    也是如今新宋云貴總督羅綱的大兄。
    他奉父親之命，秘密來到五國城，要去見曾經(jīng)的大宋皇帝趙敬。
    如今的羅氏父子，在遼國算是一個極其特殊的存在。
    在名義之上，羅頌只能算是皇太后的參贊，幕僚。
    但中京城的人都知道，如今大遼的政改，絕大部分的策略，便是出自羅頌之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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