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薛濤滿懷真情地寫下了《池上雙鳥》,完全一副柔情萬種的小女子神態:
“雙棲綠池上,朝暮共飛還。
更憶將雛日,同心蓮葉間。”
美女和才女的熱情,也點燃了元稹心中的小火苗。失去妻子的空虛,恰好被她填補。
薛濤終于脫去樂籍,重獲自由,居于浣花溪畔。這里梧桐掩映,海棠花開,薔薇爬了滿架,有林蔭小道直通院中——四十一歲的薛濤風韻猶存,沉穩內斂,一下便擊中了元稹的心臟。
她喜歡寫四言絕句,律詩也常常只寫八句,因此經常嫌平時寫詩的紙幅太大。于是她對當地造紙的工藝加以改造,將紙染成桃紅色,裁成精巧窄箋,特別適合書寫情書,這就是人稱的“薛濤箋”。
薛濤在粉紅色的“薛濤箋”上揮毫潑墨,賦詩一首,元稹毫不示弱,寫詩回敬,一時間兩人似乎達到了某種靈魂的契合和共融。
薛濤雖久經風浪,閱人無數,心中再也不起波瀾,但是元稹略帶憂郁的獨特氣質還是讓她沉迷其中難以自拔。
遲來的愛情讓薛濤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幸福,兩個人流連在錦江邊上,相伴于蜀山青川。那段時光,是薛濤一生最快活的日子。
然而幸福總是最為短暫,這年七月,元稹調離川地,分務東臺,任職洛陽。細算起來,他們在一起的日子不過三個月而已。
其實,元稹是被貶了。分務東臺,就是被趕到了洛陽的御史臺任職。他在蜀地平反冤案,舉報貪官,觸犯了朝中官僚和藩鎮集團。
作為詳覆使,元稹調查瀘州小吏任敬仲的貪污案,順便調研采訪,看看有沒有其它不法事件。
元稹到了瀘州開始著手調查,發現在任敬仲的事件中牽涉到瀘州刺史劉文翼的貪污行賄案,劉文翼的貪污行賄又和前劍南東川節度使嚴礪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隨著調查的深入,元稹發現嚴礪犯有收受賄賂、誣陷良民、擅自沒收百姓財產、擅自征收賦稅留為己用等不法行為。
元稹把這些寫成長篇彈狀上奏朝廷,平反了許多冤假錯案,得到民眾的廣泛歡迎和崇高贊譽。白居易更是作詩贈他“其心如肺石,動必達窮民,東川八十家,冤憤一言申”。
元稹完成出使任務,回到朝廷之后,繼續充滿激情地履行著自己作為御史的職責,在幾個月內又先后調查并上報了十余起違法案件,彈劾的人員包括浙西節度使、河南尹、武寧王等高官貴戚。
兩個人從此分離。在當時通行不便的年代,二人也只能靠書信互相來往。
分別已不可避免,薛濤十分無奈。令她欣慰的是,很快她就收到了元稹寄來的書信,同樣寄托著一份深情。
“錦江滑膩蛾眉秀,幻出文君與薛濤。
言語巧偷鸚鵡舌,文章分得鳳凰毛。
紛紛辭客多停筆,個個公卿欲夢刀。
別后相思隔煙水,菖蒲花發五云高。”
元稹寫的《寄贈薛濤》,讓薛濤感動。
“身騎驄馬峨眉下,面帶霜威卓氏前。虛度東川好時節,酒樓元被蜀兒眠。”元稹這首《好時節》詩句中滿含炫耀之意。
勞燕分飛,兩情遠隔,此時能夠寄托薛濤相思之情的,唯有一首首詩了。
她對元稹朝思暮想,滿懷的幽怨與渴盼,匯聚成了流傳千古的名詩《春望詞》:
“(一)
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
欲問相思處,花開花落時。
(二)
攬草結同心,將以遺知音。
春愁正斷絕,春鳥復哀吟。
(三)
風花日將老,佳期猶渺渺。
不結同心人,空結同心草。
(四)
那堪花滿枝,翻作兩相思。
玉箸垂朝鏡,春風知不知。”
可惜,元稹是個用智而不是用心去談戀愛的人。才子多情也花心。
久而久之,元稹顯然對她并沒有那么上心了,曾經的信誓旦旦也隨著時間和距離而逐漸消失。
薛濤在《贈遠》詩中是這樣描繪的:“知君未轉秦關騎,日照千門掩袖啼。閨閣不知戎馬事,月高還上望夫樓。”
兩人分手之際,元稹曾答應過了卻公事之后,會再來成都與薛濤團聚。
但世事難測,實際情形并不如約定的那樣,元稹后來仕途坎坷,官無定所。
正值仕途受挫之際,元稹再遭晴天霹靂。這年七月九日,他的愛妻韋叢不幸去世。
此時的元稹剛開始升官,苦日子熬過去了,韋叢卻沒能撐過去。
韋叢營葬之時,元稹因自己身縈監察御史分務東臺的事務,無法親自前往,便事先寫了一篇情詞痛切的祭文,托人在韋叢靈前代讀。
元稹在《祭亡妻韋氏文》中這樣寫道:“夫人之生也,選甘而味,借光而衣,順耳而聲,便心而使。親戚驕其意,父兄可其求,將二十年矣,非女子之幸耶?逮歸于我,始知賤貧,食亦不飽,衣亦不溫然而不悔于色,不戚于言。”
“他人以我為拙,夫人以我為尊。置生涯于濩落,夫人以我為適道。捐晝夜于朋宴,夫人以我為狎賢。”
從鐘鳴鼎食的豪門小姐,到捉襟見肘的家庭主婦,整整七年,韋叢沒有過絲毫的抱怨。相反,她一直深愛著自己的夫君,一直精心經營著這個貧窮卻溫暖的小家。
元稹自是多么渴望與愛妻能生生世世一直在一起。只是天不作美,轉瞬之間,兩人已天人永隔。
到了下葬那天,元稹情不能已,又寫了三首悼亡詩《三遣悲懷》,也叫《遣悲懷三首》。詩中有云:“誠知此恨人人,貧賤夫妻百事哀。”“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韋叢的離世,對元稹來說是致命的打擊,也將元稹從此推入了痛苦的深淵。元稹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他常常整夜無眠,回憶著和妻子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并用筆宣泄他思念亡妻的痛苦心聲。
如果說此前的元稹還是一個浪漫灑脫的風流才子,那么,韋叢的離世,讓我們看到了一個深情、癡情、悲情的愛情詩人。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這首《離思》,是元稹創作的一組悼亡絕句《離思五首》中最有名的一首。元稹運用“索物以托情”的比興手法,以精警的詞句,贊美了夫妻之間的恩愛,抒寫了詩人對亡妻韋叢忠貞不渝的愛情和刻骨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