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家老宅的大廳中只亮著幾盞昏黃的落地燈,電視里偶爾傳來清脆的臺球撞擊聲。姬一二在沙發上睡著了,感受到有人在觸碰他,驚醒過來,發現是藍津澤回來了,想把他抱到床上去。
“你回來了。”姬一二勉強撐開眼皮,迷迷糊糊地說。
“怎么不去床上睡?”
“我說了要等你。章笙和我說《血夜之謎》的通告在下個月,所以我現在就休假啦,還托你的福——沒給我安排工作。”他揉揉眼睛,用腳去找底下的拖鞋。“這段時間如果你有空的話,就和我呆在一起好嗎?你走了太久啦。”姬一二的聲音微弱,似乎下一秒就要睡著。
“我才走了一個星期而已,”藍津澤無奈,“我有一個朋友在東郊的山莊建好了,邀請我去,我們去玩玩吧。”
“嗯……好,那我去睡了,你也早點睡哦……”他太困了,閉著眼睛往樓上臥房走,一進房間就倒在臥室里睡著了。
在夢里,姬一二見到了自己的母親。她很漂亮,翩然起舞,好像那就是她的生命。她的裙子像云朵一般夢幻,也像云朵一樣縹緲虛無,以至于無論姬一二怎么追逐,都無法觸碰到她一星半點。
「從你的癥狀以及個人經歷來看,是渴膚癥。」醫生語氣親和,「幼時缺少父母關愛,并受到一定心理創傷,這或許就是你的病因。」
「在情緒波動強烈的時候,撫摸與接觸可以幫助你平靜……」
夢里,有一個人和他靠坐在一起,僅僅只是靠著,就讓他的心靈無比平靜
第二天清晨,姬一二醒來的時候,感覺臉龐有些濕潤。總是這樣,只要夢到他就會哭。
他在餐桌上吃著早飯,想:“他”是誰呢?他真正的存在嗎?
他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一邊吃著糖一邊想:他是男人還是女人?
直到一只手伸來,拿走了他手里的糖。
藍津澤是被樓下的吵鬧聲吵醒的。他簡單洗漱之后出了房間,下樓梯的時候就看見姬一二跪坐在沙發上,死死環抱住管家的腰,不讓他走。可憐管家先生今早剛剛熨好的襯衣,剛兩小時就皺得沒法看。
“一二你一早已經吃了一整盒蛋白糖了,這種純粹的垃圾食品再吃你明年就等著一邊打胰島素一邊吃吧!”林管家手里捏著今早被姬一二打開的第二盒蛋白糖,“撒手!”
“你給我——我的體脂率和運動量允許我吃它——”姬一二臉擠著林管家的腰,說話都吐字不清。
“這不是胖瘦的問題,這東西它都不是糖——啊,藍少爺,早上好,您快來管管他吧。”
藍津澤攤了攤手:“我可拿他沒轍,林管家加油。”說著,徑直走到餐廳享用早餐了。
“看到沒,你老板都這么說了,給我吧kobayaxi——”
林管家氣到語塞,他難以想象,這個說著自己有運動量的人懶到從沙發上爬起來搶東西都不愿意。
“是我做的早餐沒把你喂飽嗎?你這家伙,就是趁藍少爺在家的時候作威作福!”
“那又怎樣!”
聽著他們爭吵,用餐的藍津澤笑出了聲。姬一二哪兒是覺得管家討厭他才不愿意住在這里,只是自己不在的時候,空曠冷寂的藍家讓他覺得不像一個家吧。
桌上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藍津澤瞟了一眼屏幕上的來電號碼,并沒有理會。對方卻不厭其煩,再次打來。藍津澤皺了皺眉,接通了電話。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幾分戲謔:“還記得我嗎?老朋友。姬一二的事情很困擾你吧”
藍津澤面色陰沉:“沒有。”隨即掛斷了電話。
電話那頭的薛爾纓嗤笑一聲:“只是‘這會兒’沒有罷了。”
······
這通電話打來之前,那張姬一二親吻藍津澤的照片,跨過大洋,傳到了薛爾纓的手機中。
“周唐,你看看,你看姬一二跟誰在一起?”薛爾纓直起軟在單人沙發里的身體,向周唐走去。分明是周唐家的沙發,卻被薛爾纓坐出了他自己的形狀。
“這家伙換男友可有夠快的,這親密的,嘖嘖,靠在人家懷里跟個零似的,他不會跟你一分手就去做了零吧?”
不論薛爾纓怎么刺激,周唐沒有回話,全然沉浸在彈奏之中。直到一曲完畢,在他翻譜曲的空隙,才瞥了一眼手機屏幕:“薛二,我認識藍津澤,知道他是姬一二的哥哥。我和他已經分手了,不要去打探他的消息。”
薛爾纓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收了手機:“你要是完全不在乎他了,我打聽什么你也不用管。”
“這是犯法的。”
“呵呵,那你說的沒錯。”
周唐沒有再說話,指尖躍起,空寂的大廳再次響起了激烈碰撞的琴聲。周唐心情不大好,薛爾纓想,都是因為那個讓人討厭的姬一二。
周唐,一個年輕的、才華橫溢的鋼琴演奏家,被評為當代“靈魂音樂家”之一,幾乎每場有他出席的音樂會都座無虛席,以其高超的演奏技巧、對音樂不滅的激情、俊秀的外表收獲了無數愛慕者。多少人視他為心中的白月光,以為這位氣質清冷的男神不食人間煙火,身上從無任何花邊新聞。殊不知,這位“遺世獨立”的周唐心中的繆斯美神,卻是眾人眼中不甚入流的姬一二。
周唐身邊所有的朋友都認為他瞎了眼,愛上了這么一個輕浮而艷俗的人。薛爾纓曾經想過無數遍,像周唐這樣的人會擁有什么樣的戀人。也許是栗色卷發、體態豐腴,擁有太陽般熱烈笑容的s女士;或者是一個喜歡在公園長椅上喂白鴿,穿著針織上衣,腿上放著一本厚重哲學書的h先生。她,或者他一定也喜歡孩子,因為周唐總對年幼的孩童格外溫柔。
但這個人絕對不會是姬一二。工作的領域涉及娛樂圈,他多少聽說過姬一二的故事。倒不是姬一二那為數不多的影視成就,也不至于因為過于硬傷的歌喉——畢竟這個圈子里濫竽充數的人實在太多——而是因為他過于豐富的情史。他是演員,不是偶像團體的一員,不用擔心公布戀情對自己事業的影響,所以對待感情總是隨心所欲。但周唐不一樣,自己了解他,周唐執著、謹慎,他從不輕易愛上一個人,而一旦愛上,是很容易傾盡所有的——稱為“戀愛腦”再合適不過。更讓薛爾纓放不下的,是周唐愿意屈身姬一二之下。
三個月,是姬一二與他的前任們交往最長的時間。但他與周唐交往,遠遠超過了這個時間。薛爾纓以為自己錯看了姬一二,或者低估了他們之間的感情,周唐讓這個浪子安頓下來,他們找到了自己的”soulmate”。但現實是,在他們相戀的第三年,姬一二提出了分手。也許是姬一二第一次處理這么長時間、復雜的感情,他做得格外堅決與生硬,不給二人絲毫轉圜的余地。
周唐是接受不了的。他看似運作得像一臺精密的機器一般,卻有著與這世界所有生靈一樣熱忱的心、有著千萬首曲子都無法傾瀉的感情。他甚至一言不發,飛到了大洋另一端的國家,每日閉門不出,與鋼琴作伴。
薛爾纓是最為周唐感到不值的。作為周唐的摯友,看著他被一個戲子玩弄感情到現在這個模樣,只想好好修理一番這個姬一二。
但問題是周唐會不會阻止自己。
他跟隨他來到這個國家已經有一年了,看著周唐從最開始的沉默,到現在像是正常人一樣生活、外出沿湖慢跑,故而他最近一直在試探周唐的態度——他是否已經放下,看到姬一二這么容易就重回愜意的生活,是否會恨他——恨他更好。
彈奏中的周唐抬眸看了薛爾纓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最終歸于沉默。
三天后,姬一二和藍津澤出發到達朋友的山莊。
主人熱情地接待了他們,藍津澤看上去許久沒有和這位朋友見面,兩人相談甚歡。姬一二對他們的話題沒有興趣,便一個人四處轉轉。
整座山莊都是中式的風格,花草、林木,長廊橫過湖面,湖面一群天鵝正在戲水。
他走過一條長廊,想要駐足片刻,卻在盡頭處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那個人正好回頭,似乎也看見了他。姬一二還來不及反應,便被迎面走來的另一個人擋住了視線。
“姬一二?”為首的女孩滿臉驚訝,一身迪奧的定制禮服閃到了姬一二的雙眼。他頓時回過神來,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娛樂圈的同行,看見對方的盛裝,慚愧自己真以為是來度假,穿了一身像睡衣的舒適衣服。還沒等他開口打招呼,便見對方嬌艷的紅唇展開一個瑪麗蓮夢露般迷人的笑容,一只手做作地掩到面前,露出鑲了一千八百顆鉆的夸張美甲,以及中指上那顆碩大的鴿子蛋。
她接著說:“你的金主呢?你沒有被他帶在身邊嗎?”
跟在她身后的另一個男孩道:“還有金主呢?他不是早就被人玩膩了。”
姬一二并不知道現在隱隱有人在傳自己被倩影的董事長包養的消息,只是猜這兩人的來意——自己在娛樂圈不溫不火,也從來沒有展示過有何顯赫背景,能來參加這樣的聚會,定是被金主帶來的——更何況他認出剛剛那個說話的男孩,倩影里的后輩,很久之前一次一同試鏡,被自己搶了資格——他們是來羞辱自己的。
“有什么事嗎?”姬一二雙手環胸,語調平淡。
“呵呵,沒什么,又不是什么丟人的事。”她撩了一把頭發,“聽說你要參加下一期《血色之謎》,你金主到底花了多少錢給你塞進去的?你很火嗎?”
姬一二完全沒有聽見她的詢問,目光繞過她往她身后尋去,卻不見剛剛那人的身影。
見姬一二不說話,以為他是被自己羞辱后不敢開口,便冷笑一聲。她屬于倩影的競爭公司,花了很大力氣才被邀請參加《血夜之謎》,聽說這次倩影也有藝人參加,還以為是當紅的展燁,沒想到一看名單卻是一個叫姬一二的小明星,也沒什么名氣,憑什么能參加?
“我們好歹也是被請來獻唱的,你——”她打量著姬一二,“穿成這樣,花瓶也當不好吧?”
她話音剛落,兩人便大笑起來。
姬一二看著他們,只覺得像兩個作妖的屁孩。
正想逗他們一句“花瓶是不會說話的”,剛要開口,就被身后的聲音打斷:“姬一二。”
面前兩人瞪大了雙眼:“周周唐!”
聽到這個名字,姬一二頓時身體僵直,大腦一片空白。不用說聽到他們喊這個名字,只是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從耳邊傳來,他就產生了應激反應。
他沒看錯,周唐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