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商周對余辰發(fā)出邀請,余辰大概是一聽她是老夏的女兒,有點卻之不恭的意味。
    罷了,就當是花錢請了兩個小哥哥陪吃飯,陪聊天。
    就是年紀大了點兒,不會聊天,也不會哄人。
    這家私廚沒有菜單,全憑主廚今天想給你吃什么你就吃什么。
    余辰總問她記不記得小時候去他們班里上課的事,他自己都說了那時候她才四五歲,當然不記得。
    余辰又說他還去過家里,她也不記得。
    實話實說,一年到頭來家里找老夏辦事的多到唐女士想搬家好嗎。家里收的每一份土特產(chǎn)都是老夏偷家的證據(jù)。幫學(xué)生申請補助,申請不夠就偷拿自己的錢往里墊,唐女士工作忙沒工夫管他,也不知道他往里墊了多少錢。
    有時候墊錢也就算了,條件好的學(xué)生也找他幫忙,上大學(xué),轉(zhuǎn)學(xué),連學(xué)校老師調(diào)動工作也找他。老夏人緣不錯,同學(xué)多在教育系統(tǒng)工作,真好像什么忙他都能幫,所以他就到處欠人情,一到逢年過節(jié),又拿著唐女士的錢到處還人情。
    余辰恭維著老夏的善跡,他是不知道,老夏又沒有三頭六臂,那都是憑著皮厚榨取唐女士的財富,每天都在軟飯硬吃。
    余辰巴拉了一通,總算察覺夏棠梨對老夏的話題不大感興趣,才轉(zhuǎn)頭跟池商周聊起了別的事,說起了吳文德的八卦,說外邊傳吳文德是被他兄弟給害了,吳文德是死了,他兄弟倒自己逃去了緬甸逍遙快活。
    “是真事?”余辰問池商周。
    池商周難得的沒有端端正正,一直懶散地靠在椅子背上。他笑了下,“公司機密,別瞎打聽。”
    菜上來了,余辰白了池商周一眼。
    菜一道道的來,東西小而精,他們的所在是個開放大廳,布置雅致,用餐區(qū)置的不多,客人數(shù)量自然有限,環(huán)境很清靜。
    大廳中央有個舞臺,舞臺上有人彈鋼琴,琴聲優(yōu)雅,恰到好處的融為背景。
    “妹妹,你今年幾歲了?”正餐用完,甜品上來,余辰饒有興致的問夏棠梨。
    “我21。”夏棠梨答的硬氣,不經(jīng)意地瞄了眼池商周。
    誰知道她硬氣的21卻遭受拆臺。余辰念叨了好幾遍21,說真好,無憂無慮的,有同學(xué)玩,有長輩撐腰。
    21被他說的……像3歲。
    她瞄到池商周也是以同樣羨慕又小覷的目光在看她。
    快畢業(yè)那會兒,跟所有人一樣,覺得自己是完全長成了,牛氣沖天。到實習(xí),踏入社會才知道他們這種年紀的人于別人來說只是:
    “剛從學(xué)校出來,不懂事,別見怪。”
    “20來歲的孩子,是這樣的,多擔待。”
    余辰感嘆她年輕,就說起自己還有兩個月就30歲的事。那樣子顯然很在意自己30歲的事。好吧,年輕有年輕的苦,30歲當然也有30歲的苦。
    夏棠梨知道他們這種年紀的人的命門。
    一物降一物,夏棠梨的慫只限于對池商周。她撐著下巴,眼睛水靈靈的,一副天真樣,極隨意的問,“余辰哥哥,那你結(jié)婚了嗎?”
    “為什么問我這種問題?”
    “你們30歲的人最讓人好奇的不就是這個問題。”她一點沒客氣。
    如果余辰要說結(jié)婚了,就問他有孩子了嗎?要有了就問他準備二胎了沒有?倒沒想到余辰這種形象的人也能折在第一個關(guān)口。
    “你看哥哥的樣子像不像有老婆?”
    “論年紀早該有了吧,畢竟都30歲了。就不知道你自己會不會經(jīng)營,會經(jīng)營的人,孩子都上學(xué)了。也搞不好會像他一樣,一手好牌打的稀爛。”說出最后一句話的時候,夏棠梨自己都震了一下。
    蒼天!
    覆水還有得收嗎?
    池商周沒有吃甜品,就一直靠在椅背上聽她和余辰瞎掰。這下他突然坐直了,身體靠近桌沿,也靠近了她。
    她怎么覺得他眼睛里像有點興奮。
    “你倒是說說,這話怎么解釋?”
    池商周很近的盯著她,她甚至能感受到從他身體里散發(fā)在空氣中的體溫。
    大概像一只一直抱在懷里的兔子,成天乖乖的,竟然突然會咬人了。夏棠梨沒有意識到自己一慣留在池商周那里的形象,開裂了。
    心虛,坐不住。
    夏棠梨先前一雙胳膊肘都壓在桌子上挖甜品吃,胸口都貼在桌沿上。這下有點坐不住,但又不好退開。
    其實她是反映非常靈敏的那一類人,但她裝的傻傻的,不懂事的樣子。這個時候年齡小他們一大截真是妥妥的保護傘了。
    “前幾年我就聽說你要結(jié)婚,到現(xiàn)在了你結(jié)哪兒去了?”
    對,明明說有結(jié)婚對象的,現(xiàn)在不單沒結(jié),跟他這一個月里,也從沒聽到過他接什么談情說愛的電話。
    對,就是想知道,早就想知道。
    所以她不退,膽肥的直視池商周,卻完全沒想到池商周伸手就握了她的下巴,“小棠梨什么時候變小碎嘴了,跟誰學(xué)的,嗯?”
    池商周滿握著她的下巴,深黑的眼睛突然就抵到了眼前,說話的氣息都噴在了臉上。
    “……”心臟唰地揪緊,耳朵發(fā)賬。
    他的手簡直燙人,燙的夏棠梨猛的往回一退,池商周卻又來抓她,沒抓到,只是手指來回地滑過她的下巴。
    下巴與異于自己肌膚的皮膚摩擦過,一點一滴都再清楚不過,體溫的差異,不同的紋理。
    心口發(fā)著燙。
    夏棠梨抬了手,反手推了池商周還舉在她面前的已經(jīng)空了的手。手指抵著的是他的手腕,他的腕骨硌在她的手心里。
    他手腕上的體溫很明顯,所以這道明顯的體溫就透過了她的掌心,直往身上躥,亂躥。躥到腦子里,她想到剛才他近在呼吸間的唇,躥到鼻腔她想到他氣息里的味道,躥到太陽穴,她想到……她想要他靠的更近。
    一瞬間夏棠梨明白了一件事,除了池商周,她從來沒有對任何人有過這樣的感覺。
    “你也快30歲了,這也是會讓人好奇的事。”夏棠梨揮手摁下心里的種種凸起、翻涌的情緒,臉上極力淡然,淡然到像在怪罪池商周剛才捏她下巴的事。
    她的世界在忙碌這些事,而池商周只是收回了手去,手臂疊在一起,嘴角的笑意未減,“我沒他老,離30還有整整一年。”
    他是完全沒有察覺么?
    她做的不就是不想要他有任何察覺。
    指腹下是光滑的勺子,手指握緊,用力,銀色的勺子插進奶白色的冰激凌里。
    池商周這話是把戰(zhàn)火引回到了余辰身上,所以余辰開始挖他為什么沒有結(jié)婚的事。她默默地看著池商周,下巴上還殘留著他的觸感,很明顯。
    余辰也是聽過池商周有過一個聯(lián)姻對象的事,說因此根本沒有女人敢追池商周。
    池商周總算逃不過余辰的糾纏,“對方瞧不上,行了吧。”
    “瞧不上你?”余辰很好笑的樣子。
    服務(wù)員送過來幾杯果酒,還挺大杯,服務(wù)員作了兩句簡單介紹就退開了。有一杯放在她面前,她心里有點亂亂的,抓起杯子就喝。
    池商周對離開的服務(wù)員點了下頭,又轉(zhuǎn)對余辰扯了一下嘴角,有點苦澀的樣子。
    “別問我哪兒沒瞧上,鬼知道他們哪兒沒瞧上。”
    池商周也端了放在面前的果酒。他手指很長,一根一根都長的非常明晰,很漂亮,但指腹有一點硬,附著薄繭。
    這一點,她的皮膚知道。
    池商周喉結(jié)滾動,杯子里的酒看得見的減少,他喝了一口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側(cè)臉來看她。夏棠梨視線唰的落回面前,捧緊手里的杯子,大口地喝了一口。
    余光里池商周還在看她,她不得不斜眼瞧回去。
    池商周今晚情緒一直不錯,除了剛才提到那件事時眼睛里閃過一瞬的苦澀。
    池商周是不想給她喝酒吧,但這只是果酒。她不得不往余辰那邊挪一點,就看到池商周把自己的那碟甜品推到了她面前,商量要用一整份甜品換她的一半果酒。
    明明是商量,倒不管她答不答應(yīng),就自己奪走,強制執(zhí)行。
    一言堂。
    池商周和余辰閑扯的間隙,她趕緊喝光了剩下的一半。
    不知道池商周剛剛說的事是真還是假,夏棠梨就是記住了他眼底的苦澀。
    她墊著腳尖也不敢去夠的人,什么牛鬼蛇神竟然還傷了他。
    她那么辛苦才下定決心不添麻煩的人,憑什么就沒瞧上!
    艸!
    夏棠梨沒有意識到果酒也是酒,還好只是半杯,她已經(jīng)開始抑制不住的興奮了。
    她看到大廳中央舞臺上演奏薩克斯的人下臺了,她還看到舞臺上豎著一把小號。
    小時候除了鋼琴她專門學(xué)過小號,請過私教,參加過學(xué)校管樂團。唐女士的初衷只為練她的膽子,所以她成了學(xué)校里唯一的女小號手。兒童節(jié)、運動會,都能看到她站在一排男生中間,跟在鼓手背后吹號,在校園里出風(fēng)頭。
    沒有抬著鋼琴、拉著小提琴,吹單簧管游校園的,唐女士目標很明確。
    去年在京城,學(xué)校里校慶活動,她憑一曲《llsilenzio》拿了個一等獎。
    夏棠梨不知道是酒精作用還是發(fā)神經(jīng)了還是憤怒,突兀地打斷池商周和余辰的閑聊,“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了,敢瞧不上你那是他們眼瞎。商周哥哥我要送你一份禮物。”
    夏棠梨梗著脖子,對池商周扯了一個笑,才不管他們什么反映,毅然決然地從坐位上離開。
    她大衣早就脫掉了,拍拍身上的豆綠色格子裙,上臺和樂手溝通了一番,擦的亮閃閃的金色小號就遞到了她手上。
    挺有份量,和她的那把很像。
    夏棠梨朝池商周的所在看了一眼,她一眼就看到他了,絕不會認錯。他身上盛著頭頂灑下來的暖光,很像站在陽光下。
    四年多以前,他站在海城第一中學(xué)校門口等她,就像這個樣子。
    那是最后一次見他,但那一刻還不知道是最后一次。他把她從學(xué)校接出來,他問她想去哪玩,她很久沒有見過他了,她恨不得立刻告訴他,為了見他一面她都干了些什么,才能有機會來這里。
    到頭,她只說想去看電影,池商周爽快的答應(yīng),揉了揉她的腦袋,拎了她的書包,推著她的肩膀帶她上車。他很高興的樣子,上車還伸手掐了她的臉蛋,問她想不想他。
    她幸福又傷心,開心又戰(zhàn)戰(zhàn)兢兢。
    于他,什么也不知道。
    她把幾天的精力都在那天用完了。
    那天他帶她看了電影,帶她去了海底餐廳吃大餐,帶她去玩解壓卡丁車,讓她好好考試,考好了找他領(lǐng)大紅包。
    下午他帶她去了池家,所以她聽說了他有個聯(lián)姻對象的事,他們很快會直接結(jié)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