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仍在下著,滴水檐間聚集的水珠砸在地上的水洼里,啪嗒作響。這場秋雨,下了三天三夜,還未停歇。
楚懷瑜也在客棧里足足呆了三天,倒也不覺得無聊。
暖意融融的房間里,此時的氣氛有些詭異,充滿了濃濃的火藥味。
秦正豪身板直挺,一臉慎重,眼睛直直盯著左手握著的撲克牌,右手無意識的一下一下摸著花白的胡子。老頭子額頭正中畫著一只四腳朝天的烏龜,看起來滑稽又可笑。
旁邊坐著的是被畫了滿臉形態各異烏龜的楚懷瑜,此時她的視線從手中的撲克牌上移開,正一臉憤憤的看著桌子另一邊勾唇淺笑,恬淡如畫的鐘離妄,那張白白凈凈的臉在她看來真是礙眼極了。
這次鐘離妄是地主,楚懷瑜輕輕咬唇,她一定要讓那張無暇的俊臉染上墨汁。
再次看了眼手中的牌,楚懷瑜小臉一肅,右手握拳,上下晃了晃,朝秦正豪振振道:“師公,這次我們必贏,fighting!”
秦正豪一臉茫然,嘴里喃喃:“哦,法……法、哎聽!”右手握拳,跟著楚懷瑜做了個加油的動作。
看著楚懷瑜生動活潑的粉嫩小臉,鐘離妄低笑出聲,帶著磁性的聲音讓人耳朵生癢。
楚懷瑜忍不住撓了撓耳朵,脆生生道:“玄遠,出牌吧!”。
一時間,殺氣四溢。
“對四。”開局。
“對二。”絕對性壓制!
“過。”似笑非笑,薄唇輕啟。
“順子……”黑桃三到方塊尖,看你怎么破!哈哈……
“……”無牌可對。
“王炸!耶,贏了!”笑面如花。
秦正豪朝楚懷瑜眨眨眼,太快了吧太快了吧,老頭子我還沒出牌呢!
楚懷瑜用眼神回復秦正豪:牌好,給力!
搓了搓手掌,夸張的往手心哈了口氣,楚懷瑜拿過桌子上的毛筆,笑瞇瞇地走到鐘離妄旁邊,這幾天的相處,讓兩位牌友迅速的熟捻起來,楚懷瑜不避嫌的伸手扶住他的肩膀,與自己面對面,一臉不懷好意的道:“風水輪流轉,這次終于輪到你了,玄大公子,好好配合我,不許動啊。”
眼見毛筆就要往自己臉上呼來,鐘離妄抿住即將脫口而出的一聲‘放肆’,一把抓住楚懷瑜的手腕。手心里的溫軟纖細,讓他怔了怔,不由得松了松手,卸了勁。
楚懷瑜絲毫沒察覺到危險擦身而過,她撅起了粉唇,不滿道:“愿賭服輸,不許耍賴,師公,你看他……”
鐘離妄見她不經意流露出的一副小女兒情態,又看了眼秦正豪,心中迅速權衡一番,收起眼中隱著的寒芒,勾起唇角,笑著道:“懷瑜別急,我只是想提醒你,你還沒有蘸墨。”
“對哦。”好不容易贏他一次,只顧著高興,準備在那張白凈的臉上大展身手,倒是忘了蘸墨了,楚懷瑜抬手敲了敲自個兒的腦袋。
樓下忽而傳來噪噪雜雜的聲音,秦正豪扔下手里的牌,留下一句“我去看看”,飛快的離開了房間。
天大的事也得讓她畫完這只烏龜再說,玄遠簡直就是神一樣的對手好嗎,贏他一次太不容易了。
楚懷瑜站在原地,細腰一展,伸長了手臂在另一邊的那方墨硯里蘸了墨。然后俯首彎腰,湊近了鐘離妄,粗著嗓子道:“不許動啊,閉眼。”
馨香的吐息撒在臉上,近在咫尺的水眸藏著狡黠的笑意直直看著他,鐘離妄微微晃神,帶著些許戒備的內心一時有些放松,他不由自主的閉上了眼。
徐徐的吐出一口氣,楚懷瑜放松下來,玄遠那雙黑沉沉的眸子注視著她,還真有壓力,讓她下不去手。看他閉眼不動,楚懷瑜提起毛筆,在那張白凈的面上開始描畫起來。
閉上眼睛,身上的其他感覺反而更加靈敏。鼻息間滿是少女身上特有的馨香氣息,這香氣還是和三年前一樣,聞之沁他心脾。這三年來,每次‘輪回’發作的時候,頭痛欲裂間他也曾懷念過這味道……
濕涼的筆尖在額頭上游走,有細碎的麻癢感從筆尖下的肌膚流竄開來,連帶著心尖上也酥酥麻麻的。筆尖畫畫停停,透過眼簾他仿佛能看到少女咬著手指躊躇的模樣。鐘離妄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眉頭微蹙,楚懷瑜粉粉嫩嫩似嗔非嗔的小嘴一抿,唇畔漾起兩只可愛的梨渦,眼珠子溜溜的轉來轉去,思索著下一筆該怎么畫,不防對上眼前人不知何時睜開的眼眸。
那雙眸子,像是技法精湛的畫師用工筆細細勾勒描繪出來的,薄薄的單眼皮,眼形似若桃花,眼尾稍稍向上挑起,略帶紅暈,勾出一抹清淺薄媚。纖長的睫毛下,眼珠子是漆漆的黑,猶如墨硯潑就,遂沉不明。
那雙幽幽深深的眸子稍稍一動便清輝流轉,膠著人的視線,只消一眼,便可勾人墜入那雙沉悠似海的黑眸中,若不盡快抽身離開,仿佛下一刻就會溺斃,被那黑色的漩渦席卷揉碎,從此萬劫不復,再無清醒存活的可能。
一時間,屋子里的氣氛莫名有些凝滯。
這人,該不會是在使什么媚術吧?楚懷瑜盯著那雙瑰麗眼眸,恍恍惚惚地如是想著。
掐了掐手心,楚懷瑜直起身子,扔下毛筆,打著哈哈,粗聲粗氣的說道:“玄遠兄,不知樓下發生了什么事情,如此喧嘩,我也去看看啊。”
說完轉身離開,帶著落荒而逃的意味。
屋子里的鐘離妄看著匆匆離去的楚懷瑜,眼中有萬千光華掠過,俊俏的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到了走道上,楚懷瑜才大大喘了一口氣。回頭看了眼自己的房間,心中暗道:奇怪,明明那是她的房間,她跑什么?
晃了晃腦袋,她不再在意,往樓下喧嘩處走去。
噼里啪啦的聲音此起彼伏,樓下圍滿了人,直把樓梯口堵得水泄不通,底下的人挨挨擠擠密不透風,低頭滿目皆是黑壓壓的腦袋。二樓的欄桿處也圍滿了人,各個興致勃勃的看著大廳,不時發出驚呼聲。
這么多人,怕是全客棧的人都出來了吧?楚懷瑜環顧四周,滿心疑惑,順著眾人的目光往樓下看去。
只見一樓的大廳里,大半邊已經是一片狼藉,桌子椅子歪七歪八的倒在地上,盤子碗碟的碎末鋪了一地。
有紅衣女子手持長鞭,氣勢如虹的追趕著不斷躲避的藍衣男子,那男子雖然看似躲得十分狼狽,但次次都能毫發無傷的避開女子的攻擊,兩人你追我趕,只片刻間,整個大廳里像是被龍卷風席卷過一般,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
再一次撲了個空,紅衣女子停下攻擊,站在僅剩的一張桌子上,居高臨下的看著角落里的男子,恨恨的把長鞭用力抽向地面,大呵一聲:“花無缺,就知道躲躲藏藏,你算什么英雄好漢!”
“我本來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漢。”面目清秀的藍衣男子看著女子,嘟囔了一句。
花,花無缺!搞什么啊!還真有人叫這個名字!楚懷瑜被自己的口水嗆到,蹲在地上咳嗽起來。好不容易恢復氣息,她隨意抹了抹眼角咳出來的淚,再次往樓下看去。
樓下的一雙男女已經又開始了你追我躲,鞭子聲啪啪作響。等等,那銀色的長鞭怎么看著隱隱有些眼熟,再回想一下,剛剛那女子的聲音聽起來也毫不陌生。楚懷瑜凝神去看,紅衣翻飛間,她終于看清了女子的容貌。
“珺瑤姐姐!”輕呼出聲,楚懷瑜揉了揉眼睛,再次看過去,只見女子容貌秀麗,柳眉大眼,鼻梁挺拔且不失秀氣,眉宇中自然帶著一股英氣,是她熟悉的人,確實是陸珺瑤無異。
珺瑤姐姐怎么會在這里呢?那男子又是何身份?珺瑤姐姐雖然長鞭凌厲,但是好像每次都避過了男子的要害部位,一招一式間似乎更側重于制住那藍衣男子。而后者更是只躲不攻,兩個人看起來倒不像是仇敵……楚懷瑜暗暗思量著。
“長江后浪推前浪啊!”秦正豪不知何時移到了楚懷瑜身邊,感嘆道:“小姑娘的鞭法不錯,那只守不攻的小子武功也是不俗哪!”
楚懷瑜正聚精會神地盯著陸珺瑤,耳畔冷不丁冒出秦正豪的聲音,嚇了一跳,她拍拍胸口,翻了個白眼,師公還真是神出鬼沒的。
樓下傳來眾人的驚呼聲,楚懷瑜俯首,只見兩人的戰火已經蔓延到了人群邊上,銀色長鞭呼嘯著從天而降,“啪”的一聲落在人群最前邊站著的灰衣大漢的腳邊,陸珺瑤俏臉通紅,厲喝一聲:“看什么看?都給我躲開!長鞭無眼,再看熱鬧,休怪我無情!”
鞭子抽走,眼見最前邊的一群人已經冷了臉,再這樣下去,恐怕陸珺瑤要惹眾怒了!楚懷瑜伸手扯了扯旁邊師公的衣擺,秦正豪微微側過頭,便見楚懷瑜烏漆墨黑的小臉上,兩只眼睛睜得大大的,一眨不眨的看著他,里邊流露出期盼的神色。
右手握拳放在嘴邊咳了幾聲,掩住嘴邊的笑意,這小丫頭的好奇心要不要這么重?居然臉都顧不上洗干凈就跑出來了!這會兒她露出這種表情,是想怎么使喚他呢?秦正豪故作不解,疑惑道:“怎么了?你不看熱鬧,看著師公做什么?”
眼巴巴兒的看著秦正豪,楚懷瑜伸手一指,悄聲道:“師公,那位是神影門的珺瑤姐姐,你幫她制住那人,好不好?再這樣打下去,恐怕這間客棧都要遭殃了,咱們也沒法住了!”
唔,是這么個理,秦正豪捋著胡子,轉過臉做若有所思狀,再對著那張畫滿烏龜的小臉,恐怕他要控制不住笑出來聲了,那可就不好玩了,哈哈哈。
楚懷瑜扯住他的衣袖搖了搖,“師公,你快幫幫忙吧,明日我借客棧廚房,給你做好吃的。”
“就這么定了。”打了個響指,老頭子眸光一閃,兩道銀光從他袖中飛出,唰唰唰的朝著藍衣男子的背上穴位筆直而去——那是兩根寒光閃閃的銀針。
與此同時,楚懷瑜朝陸珺瑤大聲喊道:“珺瑤姐姐!”
“唰”的一聲,長鞭從耳邊呼嘯而過,見陸珺瑤停下攻勢,藍衣男子停在角落里,抹了把額角的虛汗,長長的吐出一口長氣。忽而身子一僵,有暗器落在他的背上,發出“滋滋”兩道細小的扎入皮肉的聲音,然后他便動也動不了了。
眼前悄無聲息的落下一人,撫著花白的胡子,笑瞇瞇地看著他。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