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州氣候溫和,四季如春。此地東接長安,西通西域,南鄰蜀地,北連大漠,素有隴上“小江南”之稱。
若是從洛陽去西域,秦州是必經之地。當日楚懷瑜在洛陽雇了一輛馬車,準備先到秦州。那駕馬車的小哥兒正好是秦州人士,名喚陸小六,對洛陽到秦州的大道小路熟悉無比,快馬加鞭十來日,兩人終于到了秦州。
一路上聽駕車的小哥兒重復了數遍秦州的熱鬧繁華,楚懷瑜倒是對秦州之行產生了期待。聽說這里以海納百川之胸襟接納八方客人,不少異域商人常駐秦州,更有那許多的西域商人往來于西域與秦州之間,不斷將西域的奇珍異寶帶到秦州進行交易,又將交換來的中原商品從秦州帶回西域,因此,這里又被稱為……
“我們秦州被稱為“千秋聚散地”可是名副其實的,公子,咱們進了城了,您要不要坐出來瞧瞧?”剛進了秦州城里,駕車的小哥兒樂呵呵的朝著馬車里的楚懷瑜問了一句。
“正有此意……”溫軟動聽的輕笑聲從車內傳來,簾子被掀開,裹得厚實的楚懷瑜盈盈笑著出來,坐在了小哥兒的旁邊。
現在入了冬,天氣一日比一日寒涼,楚懷瑜穿著碧色通袖襦袍,外面罩了一件石青刻絲的斗篷,稱得白生生的小臉越發(fā)清雅靈氣。
還是外邊的空氣清新自由啊,楚懷瑜悠悠的吸了一口長氣,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陽光暖融融的照在臉上,她微微瞇起眼,仰頭看向明凈的天空,極為湛藍的天際之上飄蕩著朵朵白云,怎么看都像是……千萬串棉花糖堆積在一起,楚懷瑜如是想。
“咱們秦州雖說靠了西邊,卻是比洛陽要暖和,您說是不是?”余光瞥見楚懷瑜臉上愜意的神情,小哥兒笑著問她。
“是要暖和些。”楚懷瑜微笑點頭,松了松斗篷。
兩人一路說說笑笑,馬車漸漸駛進市井。
街市上是另一番熱鬧祥和,馬車粼粼,行人如織,小哥兒將楚懷瑜送至客棧門口,滿是善意的留下一句“我這幾天會待在秦州,公子有事可去車馬行找我小六”,才駕著車離去。
楚懷瑜感懷的笑了笑,轉身進了無處不在的悅來客棧。聽小六說,“過秦州,住一宿”,她打算在秦州住上兩三天,好好休整一番,然后找個商隊同行去西域,也省的她走冤枉路。
安頓好之后,楚懷瑜出了客棧,出門右拐踱步而去,她剛才見那邊林立著大大小小不少的酒樓食肆。
‘人是鐵,飯是鋼’,這幾天一直在趕路,都沒怎么好好吃過一頓飯,楚懷瑜決定先去犒勞一下自己的胃,大吃一頓……
就在楚懷瑜離開不到半盞茶的時間,悅來客棧里迎來了一位神仙般的公子,公子白衣黑發(fā),渾身上下除了腰間掛著的一把寶劍外,一絲飾物也無,那把劍銀色光暈淡淡籠罩全身,將他與周圍的人隔絕出一份疏離來,那高雅出塵的容貌氣質,讓人只覺得是仙人下凡塵。
公子進了客棧后徑直走向柜上,姿態(tài)是驚心動魄的出塵美好,比月色還要清冷的眉眼,此刻正微微蹙眉看著有些神思恍惚的掌柜。
掌柜不自覺地就垂下目光,生怕褻瀆了那謫仙一般的人物,心中直道:天爺,他開客棧這么多年,見過的形形色/色的人不知凡幾,還從來沒見過如眼前這位公子一般出眾的俊才,直叫他看呆了去。
再看客棧中來來往往的其他人,不管男女老少,皆是將目光有意無意的放在白衣公子身上,正要出客棧的一位女子,因回頭貪看美男,竟是一頭撞上了客棧大門,發(fā)出好大一聲響動,引得一群人哄笑,那女子窘的面色發(fā)紅,迅速離開。
公子面色平淡無波,冷漠的眼眸里看不出絲毫情緒,跟在他身后一襲藏藍色深衣的俊俏青年上前一步,扔遞給掌柜一錠銀子,后者手忙腳亂的接過,疑惑地看過去。
“這位公子可曾入住過?”淡淡的語調,卻是白衣公子開了口,聲音清冷一如他的人。
一幅畫像展現在掌柜眼前,他抬眼去看,細細端詳,畫中的人身量嬌小,一襲碧衣,嬌軟柔弱的面上一雙杏眼盈盈,閃動著靈氣,俏鼻粉唇,畫中人正微微笑著,嘴角的兩個小梨渦甜美無比,臉容無比的生動。作畫人的技巧十分高超,把畫中比女子還要秀氣的小公子神態(tài)細節(jié)勾勒的栩栩如生。
“像,真是像!”掌柜摸一把下巴上的短須,稱贊道:“這幅畫是公子所作嗎?簡直跟真人一模一樣啊!”一樣的……女里女氣。
白衣公子清冷的面上泛起波瀾,有了些許的人氣,“她人呢?”清冷的嗓音隱隱帶了一絲急切,帶著壓迫的目光直射向掌柜的。
“這,這位小公子今日入住本店,就在天字三號房,半刻前剛剛出了客棧,朝那邊去了,想是去往西市……”在那冷意逼人的目光下,掌柜哆嗦著嘴唇將楚懷瑜的所有信息一字不漏的說了出來。
白影身姿翩然,眨眼已經在門外,步伐輕盈,若行云流水,那襲白袍瞬間掩沒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客棧里掌柜拭了拭額角的冷汗,重重的呼出一口氣,天爺啊,那公子的目光太嚇人了些,他都不敢大喘氣了……
剛松了口氣,耳邊冷不防傳來著藏藍色深衣的青年隱含不耐煩的聲音:“天子四號房和五號房我們訂下了。”話音剛落,面容俊俏的青年再次扔給掌柜的一錠銀子,接著說道:“著人將門外的兩匹黑馬牽到馬廄,喂些好的草料。”說完直接示意小二帶他上了樓。
這,這可真是人以群分啊,兩人一個賽一個的冰冷,明明瞧著這位公子的面相俊俏又柔和...
可憐掌柜撫著胸口,好半晌才緩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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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意地轉悠著,楚懷瑜感覺自己猶如置身于一幅色彩斑斕的畫卷之中,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的街市上,有許多奇裝異服,膚色黝黑,頭發(fā)卷曲的黑種人,還有金發(fā)藍眼、碧眼,高鼻深目,膚色極白的白種人,以及牽著駱駝,帶著白頭巾的阿拉伯客商,也穿梭在絡繹不絕的人流中。
耳邊傳來商販們頗具穿透力的吆喝叫賣聲,看著滿街不同膚色的人,這畫面讓楚懷瑜禁不住停下腳步,望著虛無縹緲的天際,復雜的眼神像是要穿回到另外一個時空。
深埋在心底的關于那個時空的記憶,在這一刻忽然翻涌著咆哮而來,像是驚濤駭浪般將她淹沒……她以為她已經忘記,然而并沒有,原來有些事,有些人,是會一直刻在心底的。
縱使如今,她已經忘記了他們的聲音,忘記了他們的笑容,甚至已經快要忘記了他們的臉,但是現在想起他們時的那種感受,那種像是要把她撕裂的痛,卻還是沒有改變,真的很疼啊。
不能自已,楚懷瑜哽咽著蹲下身子,“媽媽…爸爸……”我好怕,我真的好害怕終有一天,我會徹底把你們忘記……我想你們……眼淚無聲跌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像她此刻的心。
一雙雙或好奇,或愕然,或同情,或唏噓的眼眸掠過街道中央低低壓抑著,蹲身哭泣的碧衣小公子,又匆匆的收回,忙乎自己的事情。
人潮涌動,眾人只覺得眼前一花,眼前似有白色身影飛速掠過,“魚兒!”薄唇輕喃,清塵如仙的白衣男子遠遠地望見自己思之念之的那個人,眸中掀起波瀾。幾乎是腳不沾地,瞬間到了她的面前。
青石板鋪就的地上已經被眼淚洇濕了一小片,楚懷瑜對周遭的一切恍若未聞,仍然沉浸在無法自拔的思念和悲傷之中,她的杏眸圓睜,盯著腳下的青石板,一眨不眨,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不停地順著眼睫垂落。
看著楚懷瑜魂不守舍,默默流淚的樣子,謫仙男子心潮起伏,緩緩蹲下身子,任那雪白的衣擺染上塵埃,寬袖下的手掌撫上她瘦削的肩頭。
“魚兒......”好看的紅唇輕啟,男子低啞著聲音輕輕喚她的名字,字字帶情,繾綣萬千。
輕柔的觸碰令楚懷瑜攸然回神,眼睫微抬。
淚眼迷蒙中,她對上那張如圭如璧的冷漠俊顏,僵硬的身子緩緩放軟,楚懷瑜有些不可思議地喃喃:“景哥哥?”
看著少女濕漉漉的眼眸怔怔的看著他,一身白衣如雪的景行心中柔腸百結,手掌輕輕撫上她的面頰,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淚珠兒,他放柔了聲音低低問道:“魚兒,怎么哭了,嗯?”
景行眼中隱隱的疼惜,和那些蘊了安撫的溫柔,讓楚懷瑜瞬時被觸動心底,不知怎的,令她越發(fā)的想哭,睫毛輕顫,還未停歇的淚珠子又開始大顆大顆的往下落。
粉嫩的小人兒一雙杏眸煙霧朦朧,哭的細細的削肩一聳一聳,倔強的抿著唇不發(fā)出聲音,更令人覺得可憐。
楚懷瑜這般模樣,好似有著天大的苦楚。
從小到大,他還不曾見過魚兒哭的這么傷心過,那些淚珠砸在他的手背上,像是砸在心上,灼人的很。景行眼神幽沉,依從心底,將哭成淚人的楚懷瑜攬入懷中,打橫抱起,帶她離開了此地。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