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顏華陽卻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喜歡,她的情緒沒有波動,語氣也并不太愉悅,也許她并不喜歡這種蝴蝶犬,顏華陽控制不住的這么想……可是當成她是真的喜歡不就好了嗎,不要想太多了。
細云對那條狗很好,給它梳毛,親自喂它吃東西,像照顧自己的孩子一樣照顧它,顏華陽遠遠的看著,看了好一會兒。
“細云,取個名字吧。”
“已經有了。”她頭也沒抬的回道。
有了?仍然是他不問,她就不說。
“叫什么?”壓下心里的苦澀問。
“飛飛。”
飛飛?很普通的名字。“為什么叫這個名字?”
“沒什么?”她搖了搖頭,擱在飛飛身上的手僵了一下,在他看不見的眼底,分明閃過一抹傷痛。
她的女兒,她曾經想過一個名字,叫崔翎飛。
最近時間的顏華陽有些暴躁,打電話回家,管家回答他的第一句話往往就是夫人在給飛飛洗澡,夫人在陪飛飛玩,夫人和飛飛散步去了,夫人和飛飛……
平時他也忍了,他不在家,她又不喜歡出去逛,近乎蒼白的生活,有一只狗陪著她,時間也過得快點不是,可是為什么難得的一個周末,他有心在家陪她,她的全部精力也放在了那只狗身上……
“細云……”才叫了一下她的名字,就知道她又不心在焉了,不遠處的地方,傭人在陪著那只狗,傭人把球丟遠,它去叼回來,簡單的游戲,玩得不亦樂乎。
她就這么一直看著,嘴角翹起。
喜歡她的笑容,卻仍然覺得她只關注在一件事物上不太好,就像藥物癖的病人,太過依賴,并不是一件好事。而她對飛飛的關心,已經讓她眼里沒有了他的存在。
他是她的丈夫,而那條狗,應該只是一只寵物。
“細云,去睡午覺吧……我陪你……”
“啊……”她回過神。
“睡午覺……”顏華陽重復。
她眼角的余光朝外瞟,但仍然站了起來,飛飛大概察覺到了什么,汪汪的叫了幾聲,細云就停下來,有些不舍的收回視線,看了看他,又垂下頭去。
顏華陽嘆了一口氣,她就是這樣,明明不愿意,卻不會違了他的意,只要她開口,他一定會答應她的,可是她不,寧愿這么不舍的看著外面。瞟向他的幽幽眼神,盡管時間很短,但他怎么看不明白——她只是不愿意求他。
“如果不想睡,那就不睡吧……”他忍不住順了她的意。
“嗯。”她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可他仍然從這個字里聽出些喜意,如果這喜意是心里暗示,他也認了,只是她開心就好。
“我去書房……”
“好。”
轉身上樓,顏華陽卻在樓梯口停了下來,她似乎沒有發覺,驀自坐在沙發上想著心事……
嘴角勉強扯出一點弧度,這樣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后,她看著它,他看著她,就算留給他的只是一個背影,那又有什么所謂,什么都無所謂,時間也就這么一天天過著,他們一天一天老去,然后死在一塊兒,她始終,會陪著他一輩子。
晚上的時候柯白然給細云打了電話,要說細云現在還有什么朋友,怕就只有柯白然一個人,所以每次柯白然的電話,她都可以講很久,顏華陽洗完澡出來就見她還在講電話,他去書房處理了一點事回來時她倒是已經講完了,可人卻坐在陽臺上,模樣看著像在發呆。
顏華陽過去把她摟在懷里,唇在她頸上流連。“怎么了,有心事。”
她第一次沒有搖頭,而是拿開他的手。“我有一件事求你……”
“什么?”
華昭的骨灰,柯白然打電話的時候提了一下,她想了很久,還是決定去拿回來,因為過幾天就是華昭的忌日。
華昭死前交待顏華陽把骨灰交給她,可那時她在坐牢,便只好和私人物品一起交給監獄保管,出獄后一是舍不得扔下,二是沒錢買墓地,所以便一直擱在她床邊的小柜子里。
后來結婚時,她沒有提,華昭出事前一直想離開這個地方,她想他是不愿回來的,所以她也就沒帶出來,剛才柯白然說,骨灰盒的邊緣有被老鼠咬過的痕跡……
她想,無論怎么樣,還是不能把華昭一個人孤伶伶的留在那兒。
“我想……”她看著他。“把華昭的骨灰拿回來……”
顏華陽默默的看著她,華昭是他弟弟,拿回來也是應該的,可是她看著華昭的骨灰,會不會更傷心。
他這猶豫的間隙,細云已經有些慌了。“不行嗎?那……”
“不是……我只是在想,把骨灰拿回來,不如把找塊墓地把華昭安葬了……”
她看著他沒有回答。
“細云……”擱她腰上的手緊了緊。“華昭已經去了這么多年,你的思念,留在心里就行了,讓他入土為安,好不好……”
她的視線在夜色中停留了很久,才輕聲道:“好。”
有些人,總是該遺忘的。
華昭的骨灰最后葬在了顏家的私人陵園,細云那天穿著黑衣,神情哀思。
對她來說,華昭或許不是最愛的那一個,但是,在顏華陽身邊時,他給她的快樂,卻足以牢記一輩子,在牢里時,她只要想著還有這么一個人曾經對自己好過,便有了撐下去的勇氣,只是有些人,注定有緣無份。
比如華昭,比如史景銘。
而有的人,卻是有份無緣。
“細云,別太傷心了……”柯白然遞給她一張紙巾。
她擦了擦眼角。“太傷心已經不會了,只是有時候想起來,有些遺憾……”
柯白然扶著她下山。“對了,你和顏華陽相處得怎么樣……”
細云抬了抬眼皮。“還不就那樣,他只是要娶一個聽話的崔細云,我只需要聽話就行了……”
“你這又是何苦……”柯白然搖了搖頭。“既然你已經嫁給他了,細云,何不讓自己過得舒服一點,你總是這么倔,都到了這個地步,生米都煮成熟飯了,何必還這么……說句不好聽的,你就是自找苦吃……”
“柯白然……”細云的語氣淡淡的。“我也想讓自己舒服一點,我也想好好的和他過下去,可是我一想起過去發生的種種,我的心,真的很難受……景銘還在醫院,可是我連去看他都不敢,我怕我去了,他一個不高興,又會斷了景銘的治療……我對他,連信任都不再有,就這樣,你讓我怎么和他過下去,怎么開心……我有時候也在想,憑什么讓他一個人舒坦,我憑什么舒坦,我克了這么多人,應該得到痛苦,不是嗎?”她一邊說就一邊呆呆的望著她,呆呆的,就那么看著她……
柯白然終于放棄了勸她的念頭,如果這樣細云能找到活下去的支點,那就這樣吧。
晚飯顏華陽客套的讓柯白然回顏家一起吃,柯白然本想拒絕,但看細云——細云雖然沒正面看她,可眼神還是想她留下來的。
“好吧。”
才到家一團黑白的東西就朝他們奔了過來,細云張開手,飛飛一下就跳到了她手上,尾巴搖得快斷了似的,大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感覺。
“夫人,飛飛之前在花園跑,爪子上有泥……”
細云放開它一看,果然有些泥,手都弄臟了。
“我去洗一下手……”她對柯白然道。“你先坐一會兒。”
飛飛很粘人,細云離開后又蹭到了柯白然腿上,柯白然沒再抱它,只用腳和它玩。“你叫什么名字呀……”
飛飛哪能回答她,只尾巴顯搖得很歡快,顏華陽分神瞟了一眼,道:“叫飛飛,細云取的……”
“飛飛……”柯白然怔了一下。
“有什么問題……”他何其聰明的一個人,解領帶的動作也停了下來。“說吧……”他笑著,語氣漸漸冷下去。“說清楚……”
他嘴角生硬的笑容和冰冷的語氣都在提醒她,如是她不交待清楚,他有的是手段對付她。
柯白然學著他的模樣苦笑了一下,她想起當初細云提這個名字的時候,手里還抱著顏華昭的骨灰盒,細云當時說了什么,華昭還有骨灰留給她,可是她的女兒,什么也沒有留給她。
“細云曾經給我說過,她在牢里里給未出生的女兒取過一個名字,崔翎飛,翎是鳥的羽毛,而飛,意為自由……”
顏華陽起身去了書房,奢華的水晶燈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卻只有他一個人,他恍惚想起一個成語,形單影只。
書房里卻更加冷清,除了電腦,除了辦公桌,除了慘白的燈光,還剩下什么,他在椅子上坐了很久,恍惚想起這幾十年的人生,從小到大,一路走來,都只有他一個人。
嘆了一口氣,撐起身體拉開右邊的第三個抽屜,里面有一個小小的盒子,他輸入密碼,安靜的空間,叭的聲響,他猶豫了好久才把手放上去,打開。
里面的東西不多,只有一張照片,照片是一個小小的孩子,很瘦,四肢似乎都還沒有舒展開,腦袋上的毛很散,皮膚皺皺的……紅紅的像是一個蘿卜……
照片上面,壓著一個小小的鎖,鎖為白金打制,也是小小的,他拿起來,輕輕撫著上面的四個字,長命富貴,長命富貴……
可是那個孩子,甚至沒能張開眼睛看看這個世界……
思緒不由自主的回轉。
當時接到康德男電話的時候,他正在國外處理一件緊急的事情,康德男告訴他細云給他生了一個女兒,其實他并沒有太明顯的情緒,他知道他和牢里的那個女人,不會再有什么聯系,所以對那個生命,也沒有太大的激動。腦子里只是有了一個意識,哦,他有了一個孩子,他當爸爸了。
可是康德男又告訴他,孩子身體不好,先天性心臟病,細云打過很多次電話給他,求他救孩子。
他遠在國外,也沒那份趕回去的心情,只讓康德男盡量找最好的醫生,不管怎么樣,那是顏家的孩子。
他掛斷電話之后也分神想了一下,一個女兒,應該叫什么名字。
可是三天后他就不用想了,康德男告訴他,孩子死了,心臟病引發的器官衰竭……
聽著時仍然覺得有些難過,畢竟是他的孩子,可也僅僅是有些難過罷了,就連華昭的死也沒能給他太大的情緒,更何況是這樣一個孩子呢,最后這些照片和長命鎖,還是康德男給他收好的……
照片是康德男拍的,長命鎖,是康德男送給孩子的第一份禮物,卻也只此一份。
原來細云已經給她取好了名字,翊飛,飛飛……
他閉上眼睛,一個孩子給她的寄托,總比一條狗要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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