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兒，頭兒，干嘛呢，陸家老太爺在跟你說話呢。”</br> 跟著張三，一同來到大堂的那錦衣衛，一臉的尷尬。</br> 先前隨著進入陸家大院后，就在大堂里等待，除了張三和一個百戶弟兄進去，其余則在門外戒嚴。</br> 沒過多久，陸家老太爺陸宏志，帶著孫女陸雙就過來了。</br> 本來也沒什么特殊的，然而張三看到陸雙的第一眼，整個人都呆滯住了。</br> 任憑陸宏志如何作揖行禮，都沒有半點反應，就是死死的盯著陸雙。</br> 跟著的百戶在尷尬過后，心中不由想到：頭兒從來對女的不假辭色，原以為沾染了東家的壞毛病，這番看來，是沒遇著對的人呀。</br> 如此也算不錯了，頭兒到了這個年紀，也該是成家了，曾經的事情，就讓其煙消云散吧。</br> 想到這里，百戶看向陸宏志和陸雙的目光，已經變得些許友善。</br> 關于張三的事情，其實這些弟兄們，或多或少都是有些耳聞的，不過很少談及，畢竟誰還沒點悲傷往事。</br> 跟著東家的，多數都是日子過不下去的。</br> 能夠挺過來的，或多或少，都沾染過啖人肉那點事情。</br> 只是像張三這般吃過自己家人的，比較少而已。</br> 陸雙面色羞紅的低下頭，不敢面對這錦衣衛火辣辣的目光。</br> 雖然經常跟著爺爺行事，但從來都是女扮男裝，偶爾一些惡心隱晦眼神，也自當做沒看見。</br> 像這樣直接盯著的，而且還是在女兒身打扮的時候，真就是頭一遭。</br>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br> 陸宏志喉嚨都快咳廢了，本來假咳的，一下子沒注意，變成真咳了。</br> 陸雙連忙幫著爺爺理氣。</br> “像，真像，太像了。”</br> 張三嘴唇微動，嘟囔著的聲音，也只有自己能聽見。</br> 在看到陸雙的第一眼，他就被完全的震駭到了。</br> 他曾經，也是有家人的。</br> 那是他的妹妹，年歲就相差一兩歲。</br> 小時候的災荒，妹妹離開之后，看向自己的眼神。</br> 他這一輩子都無法忘記。</br> 這么多年過去了，妹妹的長相，已經在腦海中逐漸模糊，可是那眼神，那水汪汪的眼睛，越是越發的清晰。</br> 每每半夜驚醒，更是讓人難以忘記。</br> 而面前陸雙，無論是眼神還是眼睛的模樣，跟他的妹妹太像了。</br> 不過張三也清楚，這定然不是他妹妹，整體長相上，還是有很大偏差的，唯一相像的，便就是眼睛了。</br> 隨著張三回過神來，大堂內尷尬的氣氛逐漸消散。</br> 眾人好似都當作剛才沒有這回事般。</br> 陸宏志的眼神中，在自家孫女和面前千戶之間流轉，耐人尋味。</br> 陸雙微微低著的頭，眼底深處閃現一絲悲哀。</br> 然而抬起頭起，依然面帶微笑。</br> “這位大人，不知來老朽陸家這邊，可是有什么差事。若有什么需要陸家協助的，大人直管開口，陸家上下必定竭盡全力，幫大人辦妥。”</br> 陸宏志再度起身，對著張三作揖行禮說道。</br> 張三回了神，見此也抱拳回禮，而后道：“本官此次過來，乃是奉命調查丐幫長老高層之事。”</br> “有線人傳來消息，陸老太爺近段時間，去坊間頗為勤快。尤其是昨日下午，正是我等錦衣衛聯合治安司，奉太孫殿下令旨，抓捕京師丐幫之際。”</br> “敢問老太爺昨日未時，可曾去過坊間。”</br> 未時，便是下午一點到三點間。</br> 這個時間段，正是治安司開始大肆抓人的時候。</br> 陸宏志面色鎮定的回道：“昨日未時，老朽確實去過坊間，且也帶著孫女一同。”</br> “不過這跟治安司及錦衣衛，抓捕丐幫有什么干系，咱陸家雖然算不得富裕，怎得也算是書香門第，傳承可追溯大漢末年，也是出過幾個顯貴祖先。”</br> “到了現在，雖然咱們這些后嗣子孫們不爭氣，但也出過那么幾個舉人進士，秀才也不在少數。”</br> “還沒到要和那乞丐一流，混作一團的地步，平白惹人笑話，這般下去，有何顏面見列祖列宗。”</br> 陸宏志說得是堂皇大氣，語調也是高昂。</br> 似乎把他們陸家跟丐幫扯上關系，是一種巨大的羞辱。</br> 現在的江南八大家，是真正意義上的傳承久遠。</br> 陸家的族譜上，最為出名的，便就是三國陸遜了。</br> 夷陵破劉備，石亭敗曹休，可謂是陸家子孫必須要清楚的先祖榮光。</br> 當然，東漢末年至今已逾千年，在經歷過前元血洗后，到底是不是正房嫡系，已經沒個說道。</br> 反正是姓陸，還是差不多一個地方，終歸是沾親帶故，家族人口昌盛了，也得要有光榮先跡。</br> 編撰族譜的時候，考究是否真是先祖，關系也不大了。</br> 張三聽完，并沒有被陸宏志所打動，深深的看了眼陸宏志后說道：“丐幫人數極大，耳目眾多，內中利益，參與者可不在少數。”</br> “即便是錦衣衛，五城兵馬司，自也有一份孝敬。”</br> “陸老太爺這番話，糊弄別人還成，就沒必要在本官跟前說道了，徒惹人笑。”</br> “丐幫的覆滅，并非是其他緣由，該是因為其中，暗藏采生折割，為天下所不容。”</br> “往前總有人包藏禍害，暗中庇護，分潤上一份錢財。斬之不絕，殺之不凈。”</br> “此番太孫殿下令旨，要將其徹底清除，便是丐幫，也一概不留。”</br> “老太爺可是明白了。”</br> 張三慢條斯理的說道，言語間對于一些內幕，也沒有什么避諱。</br> 以他的身份，自然是可以說的，而且張三也清楚，這些家族根子深，門道比較多，不如直接擺在臺面上將，省得被他們彎彎繞繞，轉來轉去。</br> 這一番話，讓老太爺臉瞬間就白了。</br> 他沒想到這錦衣衛來人如此直白，不過心神震動的同時，目光看向自家孫女，就有個主意。</br> 心中琢磨著：看來自己的事，并沒有敗露，只是被有心人觀察到了。</br> 這錦衣衛辦事，沒見過這么有禮貌的，向來都是抓了再說。</br> 這位千戶，想必是從哪里看到了雙兒，然后又收到了這消息，特意上門來了。</br> 這丐幫之事，不過只是說詞。</br> 心里頭想明白后，陸宏志也就放松了少許。</br> “大人，老朽以列祖列宗的名義保證，從不曾跟那丐幫做過采生折割此等齷齪下作之事，更是不曾在這其中，有接過半分錢財。”</br> “這京師丐幫，為諸幫派人數之最，一些暗中的渠道，或者某些買賣，消息來源最快。”</br> “不僅僅是老朽陸家，便是各方商幫，亦或是大人的衙門，五城兵馬司，都與其有所往來。買賣情報之事，向來是丐幫一大重要收入。”</br> “老朽往日前往坊間，除卻給最疼愛的雙兒購置一些胭脂水粉，也確實買過一些情報，便就僅此而已了。”</br> “大人也是知曉，老朽這等家族最惜名聲，從江南輾轉遷徙京師，更加如此，所以這和丐幫勾結之事，無從談起，亦是沒有任何必要。”</br> 陸宏志這番話，的確發自肺腑。</br> 單說陸家，跟丐幫沒有什么關聯，便是他自己，暗中行事。</br> 他陸宏志化身陳姓長老，列于丐幫高層，主要有兩個想法。</br> 一個是暗中多一條路子。</br> 還有一個情報不花錢了。</br> 在丐幫里的勢力，因為害怕暴露的緣故，大概就是相當于掛名。</br> 畢竟每逢大事，幫內都會開會。</br> 去情報處拿點情報，以長老的名義，也不存在花費。</br> 這番對比起來，陸宏志的話，倒也是沒有說錯。</br> 張三聽完，心中思索一番后，輕輕點頭。</br> 從各方面看，陸家確實大概率沒有參與到采生折割這等買賣之中，</br> 當下隨口說了幾句，張三就起身準備離去。</br> “雙兒，送送張千戶。”</br> 陸宏志起身作揖后，對著旁邊的陸雙囑咐道。</br> “是，爺爺。”陸雙作了個萬福回道。</br> 張三想要說些什么，嘴唇微動，最后并沒有拒絕。</br> 或許是對這個和自己妹妹有些相像的女子，心中已然多了幾分親近的感覺。</br> 如今的張三，舉目無親，雖然在京師里，可謂是手握重權，但心中的空虛，是沒有辦法彌補的。</br> 陸宏志見張三神情，嘴角含笑。</br> 陸雙微微羞紅，起身跟上。</br> 跟著的百戶，極為得意。</br> 剛出大堂到前院，數名弟兄就過來問道：“頭兒，怎么說，是不是要把人都給拿了。”</br> 話音剛落，那百戶立即不耐煩的道：“去去去，懂什么，滾一邊去，別耽誤頭兒辦正事。”</br> 邊說著，左右拉著人，就一起朝院外走。</br> 多數弟兄一臉懵逼，不懂啥情況，而此刻，陸雙微微低著頭，從后面出現。</br> 剎那間，什么都不用多說，大家都懂了。</br> 一哄而散后，前院里就只剩張三還有陸雙了。</br> 自然也不會有不開眼的仆從婢女出現，四周安靜得可怕。</br> “大人。”陸雙輕輕道了一聲。</br> 她實在不知如何開口，雖然知道爺爺的意思，心里頭有些不舒服，但從小就在家族里長大的她，知道這一天終究要到來。</br> 張三看著陸雙，輕輕抬起手，想要去幫她撫平額頭上那散發的長發。</br> 陸雙哪里有跟異性這般接近過，下意識的向后退了半步。</br> 張三抬起的手，就這般僵硬的停在空中。</br> 他當然沒有什么別的想法，只是小時候妹妹的頭發，都是他來梳的。</br> 微微嘆息一聲，張三能道了句：“便就送到這里吧。”</br> 而后轉身離開。</br> 陸雙一僵，不知所措，不知該繼續送，還是便就停步。</br> 猶豫間，張三已經離開。</br> 陸家宅院門口空空蕩蕩，張三也沒多想，一把推開。</br> “哎呦！”</br> 推開的門好似碰到了多個物體，開門后一看，張三哭笑不得，原來這門口十多個弟兄正在聽墻角。</br> “頭兒，你咋走路這般沒得聲息，才聽到些動靜，人就來了。”</br> “哎呦，別壓著我，頭兒，你這未免也太快了吧，我可是數著的，三百息都沒有，這就結束了嗎。”</br> “瞎說什么呢，頭兒怎么可能是這種人。”</br> “誰瞎說了，老子第一次的時候，也就幾十息的功夫，這衣裳都沒脫完呢，就沒了。”</br> “你個癟三，還有臉說，這是要笑死老子呀，哈哈哈。”</br> “滾犢子！！！”</br> 張三臉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冷著臉道：“回衙門，今日特訓，我看你們是休息久皮癢癢了，那就好好訓練一番。”</br> 頓時，一片鬼哭狼嚎之聲響起。</br> 此刻院內。</br> “雙兒，平日里都這般聰穎，怎得到了這關鍵時候，卻沒把握住呢。”</br> “這可是錦衣衛千戶，一等一的大官，別看著級別不高，但這皇城之中，哪怕是朝堂上的重臣，也沒幾個敢招惹的。”</br> “便是尚書遇著，都得是要給三分顏面，這千戶之職，可謂是世襲罔替，如此機會，怎就能讓他從指縫間平白留著呢。”</br> 陸宏志的語調，那叫一個痛徹心扉。</br> 錦衣衛千戶呀，這可是錦衣衛的千戶。</br> 哪怕是家族里出個狀元，都是沒法去比擬的，概念完全不同。</br> 若是能讓自家孫女嫁過去，這京師皇朝，誰還敢招惹他們陸家？</br> 就在剛才，陸宏志躲在院門側面，豎起耳朵聽著，偷著石頭縫隙間，模糊能看到一點。</br> 看著自家孫女懵懵懂懂的姿態，陸宏志差點沒忍住自個頂替上去。</br> “可是，可是孫兒尚且不懂這些，平日里也從未與人接觸過，我.....”陸雙解釋著。</br> 陸宏志恨鐵不成鋼的說道：“哪怕是矜持，你也得暗示于他呀，這等事情，總不能讓人家大人開口吧。”</br> “再者說，剛才他在伸手過來的時候，雙兒為何要躲開，那可是大好機會。”</br> 想到剛才，陸宏志覺得心口都有些隱隱作疼，一把捂住。</br> “爺爺，下回，下回我一定不退。”陸雙見著，連忙上前幫爺爺理氣。</br> “誒！”</br> 陸宏志長嘆一聲道：“這等好機會，也不知還有下回沒。”</br> “這千戶張三，看著還算是個良善之人，雙兒嫁于他，自然不虧，不過目前尚且不知情況，明日我且托人打聽一番，看看可有家室。”</br> 說到這里，陸宏志有些憐惜道：“若有家室，便也只能委屈雙兒做小了。”</br> 陸雙聽著，面色一下子就白了。</br> 在大明如今，可沒有三妻四妾的說法。</br> 皇家不談，如民間，可是正兒八經的一夫一妻制，妾室的地位，跟婢女沒太大差別。</br> 送人，陪床，是時有之事。</br> 陸雙在家族長大，對于這些可算是門清，見識得不在少數。</br> 想到這里，陸雙不由道：“爺爺，孫兒不......”</br> 陸宏志抬手打斷，語重心長的說道：“這可是錦衣衛千戶，在這皇城可謂是呼風喚雨。”</br> “若是這張千戶，因雙兒之事，心懷妒忌，咱們陸家上上下下三百余口，怕是沒得一個好結果。”</br> “錦衣衛之事，雙兒也是知曉的，哪怕他張千戶不親自動手，那些跟著他的弟兄，能給咱們一個好嗎，隨便挑點刺，咱們陸家哪里還有活路。”</br> “現在家族的情況，雙兒也是清楚，若是在江南，自然不用擔心，可是咱們，哪里還有回江南的機會。”</br> “這京師城里呀，可謂是步步危機，就靠著你那二叔三叔撐著，當今圣上的性子你也知曉。”m.</br> “你看你二叔嬸，三叔嬸，每日早朝去時，都是焚香禱告，若是到下朝的點不見人，便哭得跟個淚人似的，屋里柜子的遺書，都快疊滿了。”</br> “哪天若真出了事，咱們陸家，哪還有什么依靠，怕是...怕是...”</br> 說著說著，陸宏志的聲音哽咽了起來，老淚縱橫，又似想起一些往事，扶墻而立。</br> 要知道曾經的陸家，可是有著上千口計，到了今日，余三百眾。</br> 這期間的一些故事，當真叫不堪回首。</br> 陸雙攙扶著爺爺，哀聲道：“爺爺，我答應你，無論如何，定然..定然要嫁與他！”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