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應該差不多了,現在我們該回去了,若是再等久些,怕是爺爺那邊傷到了身體。”</br> 玄武湖梁洲,朱英起身開口道。</br> 大同左衛的事情,早在之前,朱英就已經知曉了。</br> 去年群英商會大量成員,前去山西勘探開采煤礦,需要周邊衛所軍戶的協助。</br> 就是在那個時候,商會的成員接觸到了大同左衛的軍士。</br> 正常來說,就現在的大明,哪怕是屯田兵,也不是說身體特別強壯,雖然能自給自足,但敞開肚子吃是不現實的。</br> 即使不為自己,也要為家中妻兒考慮。</br> 然商會的人卻發現,大同左衛來的軍士,一個個面黃肌瘦,皮包骨頭,顯然是很長時間都沒有吃過飽飯的那種感覺。</br> 和其他衛所對比起來,尤為明顯。</br> 反觀帶頭的百戶官員,身體都是長滿肥膘,站在一起,更加刺眼。</br> 要知道大同臨近草原,大同左衛算得上是邊疆軍隊了,不僅操練的次數要更加多,且戰斗力按理說也是要足夠強盛的。</br> 一旦邊境草原來犯,第一批調動的,就是大同左衛這些就近的衛所。</br> 不得不說,朱英對于群英商會內部的思想教育還是相當到位的,商會的主事雖說沒有官員,但在他們的心中,一直就是以太孫嫡系自居。</br> 現在能夠就任商會主事的,都是曾經跟著朱英從西域一起成長而來,或許他們對于大明沒有什么忠誠可言,但是對于東家,個個都是信服。</br> 換一個角度來說,曾經的東家,現在的太孫,那么整個大明,就是如同西域一般,都是東家的。</br> 在意識到有問題之后,商會的主事便就暗中聯絡這些軍士。</br> 果然發現了極大的問題。</br> 接下來的一切,便就是順理成章了。</br> 在大同的商會的主事,是曾經在蒙古草原上待了十多年的,正是因為對草原熟悉,才會被指派到大同這邊來負責。</br> 曾經在蒙古草原的時候,這位主事最為擅長的就是合縱連橫,挑撥離間,暗中慫恿這些鬼蜮伎倆。</br> 自從到了大同這邊后,過得太悠閑了,還真有些不習慣,甚至懷念當初在草原的那種刺激日子。</br> 好家伙,在面對這次的事件后,心下一計較,頓時有了主意。</br> 因距離京師太多遙遠,所以在把情報傳遞出去后,主事直接就開始策劃起來。</br> 大同左衛的百戶之事,也正好給了主事機會。</br> 包括那封送到京師來的密報,自然也是出自于主事的手筆,走的也是商會的渠道。</br> 朱英得到密報后,思前想后。</br> 他很清楚,想要得到老爺子的認可,對于衛所制度的改革。</br> 如果自己去稟告,可能達不到想象中的效果。</br> 畢竟老爺子的脾性,不是一般的犟。</br> 自己在之前就對于衛所制度有過提出,現在去說,以老爺子的性格,指不定還會猜測這一出是不是自己所導演的。</br> 最好還是借別人的手傳上去。</br> 這目光,最后就落在了兵部尚書茹瑺身上。</br> 茹瑺作為兵部尚書,和五軍都督府屬于相互制約的職位。</br> 然實際上因為五軍都督府現在的勛貴太多,公侯伯爵一大堆,貫徹整個大明軍中,根本不是茹瑺這樣的文臣能夠有制約的能力的。</br> 可以說在大部分時候,除了傳達陛下諭旨調動,茹瑺對于軍隊根本沒有任何權力。</br> 從職位上說,兵部掌武衛官、土官選授考課及軍制、訓練、征調、鎮戍、邊防、儀仗、禁衛、驛傳、廄牧、軍械、符勘、兵籍、武學等軍事行政。</br> 但現在這些權力,根本就落不到實處。</br> 說得簡單一點,隨便一個千戶所的大門,都不是他茹瑺想進去就能進去的。</br> 所有衛所從上到下,就沒人去鳥這個所謂的兵部尚書,徹徹底底的樣子貨。</br> 茹瑺是個聰明人,不然做不到尚書這個職位。</br> 當這份密報到他手里的時候,朱英就已然猜到,其必然不會在朝會上提起,而下朝之后華蓋殿儀事,就是茹瑺最佳機會。</br> 當朱英到達華蓋殿前的時候,恰好是聽到了老爺子那憤怒的咆哮之聲。</br> 打臉的滋味,當真是不好受啊。</br> “你先帶著允熥,明月回坤寧宮吧。”</br> 朱英看了眼身后,嚇得瑟瑟發抖的朱允熥和朱明月,便就對葉月清吩咐道。</br> 兩小心中對于皇爺爺的害怕,那是打小就有的陰影。</br> 在皇爺爺發怒的時候,哪里還敢去見。</br> 華蓋殿中。</br> 朱元璋眼神略帶一些陰鷙的看向刑部尚書楊靖,問道:“按大明律,大同左衛這些軍士當如何懲處。”</br> 刑部尚書楊靖心里咯噔一下,怎得這軍中的鍋,就甩到我這里來了。</br> 這個問題真是不好回答。</br> 若是說軍士以下犯上,反抗違逆,勢必要遭陛下訓斥。</br> 若是說軍士無罪,都指揮使咎由自取,那更是打臉陛下。</br> 可謂是豬八戒照鏡子,左右不是人吶。</br> 就在楊靖額頭上都開始冒冷汗的時候,門外宦官i稟告:“啟稟陛下,太孫殿下求見。”</br> 聽到大孫來了,朱元璋的眼神變得溫和許多:“快讓大孫過來。”</br> 刑部尚書楊靖長舒一口氣,救星來了。</br> 其他大臣也心中一松,不然上頭的陛下,誰也討不得好。</br> 朱英入殿行禮。</br> 目光四周掃了一圈,頓時就明白現在的情況。</br> “聽說大孫去玄武湖游玩了,怎得這般早就回來了呢。”朱元璋笑著說道。</br> 語氣之中,沒有剛才絲毫的憤怒。</br> 下首群臣都產生一種錯覺,若不是后背的冷汗,案臺上的密報都在,好像剛才一切都是假象。</br> 感受到老爺子溫和的語氣,朱英心中微動。</br> 微微停頓后才道:“孫兒的心不靜,裝的事情太多,倒是不符合玄武湖平靜的感覺。”</br> “適才孫兒路過殿外時,聽見爺爺龍顏大怒,便趕來看看,只愿爺爺不要氣壞了身子。”</br> 聽到大孫提起,朱元璋招招手讓大孫坐到自己身邊來。</br> 而后將案臺上的密報遞過去。</br> 朱英接過,認真的閱讀起來。</br> 當然,這封密報中的內容,朱英是早就看過的。</br> 假模假樣的看起來,皺眉震驚不能少。</br> “大孫,如何。”旁邊一直關注著朱元璋開口問道。</br> 朱英語氣帶著很是明顯的憤怒,斥責道:“我泱泱大明,竟有如此惡劣之事發生,簡直是難以啟齒。”</br> “孫兒算是明白,為何方才爺爺如此震怒了,簡直是駭人聽聞。”</br> 朱元璋點頭后又問道:“大孫覺得,這些犯罪的軍士,當如何處置。”</br> 這話一出,臺下的楊靖首先就松了口氣,隨即有些好奇的看向太孫,會如何回答。</br> 朱英沒有遲疑,反而詫異道:“處置,什么處置,他們又無罪,受了這么多年的委屈,應當是好生安撫才是。”</br> “邊疆的保衛,還需要這些軍士們鎮守呢。”</br> 朱元璋不動聲色道:“可他們殺了自己的長官,觸犯了大明律法。”</br> 朱英反駁道:“那是這個叫李林的都指揮使罪有應得,他能夠坐上都指揮使的位置,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底下這些為他搏命立功的弟兄。”</br> “從咱們朝廷的角度來看,這李林禍害軍戶,貪污無度,欺上瞞下,吞吃軍餉,哪一條都足夠他凌遲處死,剝皮充草了。”</br> “最為惡劣之中,是整個大同左衛戰斗力急劇下降,若是草原犯境,這些吃不飽,穿不暖的軍士,用什么來抵抗。”</br> “若因此邊疆失守,那又將會有多少百姓,因此家破人亡。”</br> “這些軍士的行為,孫兒看不僅不存在罰,更是要賞,重重的賞。”</br> “尤其是這名百戶,當直接提拔為都指揮使,為我大明效力,要讓所有的軍士知道,如若他們的長官,有禍害我大明根基,貪贓枉法,投效敵軍等類似的舉動。”</br> “那這等長官,便就不再是長官,更是敵人,該是狠狠的砍下去,不要有絲毫猶豫,我大明在后,強力支持。”</br> 朱英慷慨激昂的話語,在整個華蓋殿中回蕩,朱元璋更是眉頭帶笑,這顯然是說到其心坎上去了。</br> 實則在朱元璋看來,將士首要忠誠,但這個忠誠,不是對他們的上官,更不是對某個將軍,統帥。</br> 更應是對大明,對皇帝。</br> “好,大孫說得好,那這件事,便就按照大孫所言去辦。”</br> “茹尚書,可是聽清楚了。”</br> 朱元璋贊同完大孫的話后,對茹瑺說道。</br> “臣遵旨。”茹瑺作揖回稟。</br> 這件事看似就這么落實了,可朱英卻不想如此。</br> 要是這么簡單,他何必繞這么多彎去將密報轉手到茹瑺這里來。</br> 稍稍停頓片刻,朱英繼續道:“爺爺,這件事,讓孫兒心中有一個擔憂。”</br> 朱元璋深深的看了眼大孫,順著道:“大孫說來聽聽。”</br> 只是這個眼神,朱英就已經知曉老爺子明白自己心中所想了,因此直接坦言道:</br> “爺爺,大同左衛的事情,通過密報之中所了解到,已然發生有將近二十載的時間。”</br> “在這么長的時間里,朝廷上下,卻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br> “那么李林這樣的行為,究竟是個例,還是已經形成了許多人暗中行為的動作,目前沒有調查,不得而知。”</br> “然若是許多衛所的行為,即便在程度上沒有李林這般嚴重,但卻是真正的在挖掘我大明根基。”</br> “內政發展得再好,國庫再是充盈,哪怕是糧食都足夠百姓溫飽,但對外的將士們,卻是羸弱不堪,毫無戰力可言。”</br> “我等大明,又與前宋何異。”</br> 這番話,算是對老爺子的直接沖擊,下首群臣,包括蔣瓛劉和在內,一下子連呼吸都停歇了。</br> 是因為只有朱英這般聰慧,才能想到這個問題嗎?</br> 不,并非如此。</br> 恰恰相反,當眾臣看完密報后,朱英的這個想法,直接就在腦海中呼之欲出了。</br> 知道歸知道,即便是五部尚書,也沒人敢去提出。</br> 朱英從玄武湖趕過來,為的就是提出這個建議。</br> “大孫的意思是....”朱元璋斟酌的問道。</br> 朱英目光清明,沉聲道:“徹查大明衛所貪污之事。”</br> 朱元璋沒有立即回答,反而是頓了下道:“大孫不怕引起嘩變嗎。”</br> 朱英搖頭道:“不怕,貪污的,必然是軍中長官,而其中軍士,便是他們所剝削奴役之對象。”</br> “可是他們忘記了,他們的戰力來源,便就是這些平日所剝削奴役之對象。”</br> “這般景象,猶如元末明初之亂世,這些軍士,渴望著的是大明朝廷,為他們撐腰。若是這些軍中長官敢于叛亂,孫兒相信,只需要爺爺一道諭旨傳達。”</br> “那些曾經被奴役的軍士,自然會自發聚集,撥亂反正。”</br> “目前尚且不知,大明天下有多少衛所如此,孫兒自然希望越少越好,可若是事態嚴重,那也是不得不行。”</br> “今日不徹底根除,來日必將成為我大明顛覆之患。”</br> 朱英這可不是危言聳聽,后世大明,因衛所制度三百年來所遺留的問題,越發嚴重。</br> 以至于喝兵血,吃空餉,在邊軍已經成了普遍正常的現象。</br> 軍隊之中,貪污之風比之官吏,嚴重何止百倍。</br> 即便是立下功勞,沒有向上頭的孝敬,這生死拼殺得來的功勞,也是給別人做的嫁衣。</br> 長久以往,哪還有什么將士敢拼命舍身,官職完全變成明碼標價。</br> 朝廷發放的軍餉,層層剝削后,落到底層將士這里,連溫飽都是問題,提什么沙場搏殺,誰拼命誰是傻子。</br> 即便是有想法要建功立業的將軍,首先面臨的就是將士軍餉。</br> 沒有錢財,連將士都不能養活,朝廷那邊更是沒有任何指望可言。</br> 朱元璋聽完大孫的話后,并沒有在第一時間回應。</br> 而是開始沉思起來。</br> 他很清楚,大孫的話中,還要另外一層意思。</br> 那是對目前整個衛所制度的推翻。</br> 現在的徹查,只是一個治標不治本的行為。</br> 一個大同左衛,這般惡劣的行徑,卻發生了二十多年,沒有任何風聲的傳出。</br> 這可不是一個小小的都指揮使就能辦到的。</br> 中間牽扯到的人物,極為廣闊。</br> 誰來清查,就是目前最大的問題。</br> 衛所如今自給自足,外人想要探查個中的真實情況,可不是那么簡單。</br> 普通的巡查御史,根本無用。</br> 曾經藍玉那里,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br> 強占東昌民田,連御史都給直接打出去,不給絲毫顏面。</br> 就怕這番清查之后,那些漏網之魚,多不勝數。</br> 就算是改變了現在的情況,按照目前這樣的發展趨勢,不需要多少年,暗中又會有大批的軍中長官,再行貪污之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