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習的日子快要結束了,今天是戶外實習的最后一天。
最后一天實習的地點是“暗河”。
綠樹掩映下,灰褐色的石頭隱隱露出,河流已經枯竭,河床上布滿大小不一的粗糲的石塊,像一條沒有水流的石河。
石頭上有青苔,但已經完全干燥枯萎了,并不是很滑。
學生們在石頭上蹦來蹦去,用事先帶在身邊的地質錘東敲敲,西打打,采集石頭樣本。嬉笑聲蕩漾在這片靜謐的土地。
突然,一聲尖叫像一把匕首劃破了空氣,嬉笑聲戛然而止,大家一齊看向尖叫聲音的來源——梁再冰摔倒了。
梁再冰跟著自己的組員,在石河上蹦跶。她小心翼翼,每一步腳下都踩得穩穩當當的,但沒想到,反而是最小心的人摔倒了。
梁再冰側臥在亂石堆里,表情痛苦,右腳腳踝肉眼可見的腫了起來。
鄒野第一時間搶身過去,蹲下察看她的傷勢,然后把她扶起來坐在一塊大石頭上。
老師和其他同學也聚攏了過來,張文生擠出人堆問:“怎么了怎么了?摔了???嚴重嗎?”
“腳踝腫了,骨頭應該沒問題。”鄒野還在仔細端詳梁再冰的腳踝。
“還能走嗎?”張文生關切地問。
梁再冰嘗試了一下,腳踝處像被針扎一樣疼,額頭上很快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她虛弱地搖了搖頭。
“那怎么辦?。俊绷钟晷乐钡貑?。陸之嶼和羅亦誠也在一旁。
“我背她?!编u野說。
幾個老師也同意了,讓鄒野先背梁再冰回大巴車上休息。
鄒野蹲在地上,幾個男生小心翼翼地扶著梁再冰,把她放在鄒野的背上。
鄒野感到背上一陣壓實感,雙手背在女孩的腿彎處,然后穩穩地站了起來。
李維和同組的另一個女孩和他們一起先回大巴車,宇妹兒留下來代表全組進行實習。
陸之嶼看見鄒野和梁再冰的背影重疊在一起,男孩小心翼翼地馱著女孩,仿佛背后是珍寶,他們的背影消失在了狹長小路的轉角。
實習地點很偏僻,車開不進來,離大巴車還有相當一段距離,李維問:“野子,要不要換我來?”
“不用,梁姐輕得像朵云。”
梁再冰原本疼得緊咬牙關,一聽鄒野這么說,嘴里溢出一聲笑。
鄒野想盡量分散她的注意力:“梁姐,你看啊——今天這太陽和昨天的不一樣。”
梁再冰頭靠在鄒野的肩膀上,真的看了看天空上那一輪太陽,聲音虛弱地問:“怎么不一樣了?”
一如既往的耀眼、明亮。
“一年有365個太陽,每天輪流值日?!?br />
梁再冰忘了自己的腳踝還疼著,笑了:“是嗎?”
“真的,不騙你?!?br />
終于到了大巴車。鄒野小心翼翼地把梁再冰放在座椅上,同行的女生調整了靠椅的高度,鄒野蹲下去把梁再冰的鞋和襪子都脫了,腳踝處腫得很高。
“跟個紅蘋果似的,還挺好看?!?br />
“這時候還給我開玩笑?”梁再冰露出一絲笑容。
“梁姐想吃點什么嗎?”李維問。
梁再冰搖了搖頭。
鄒野一直在說笑話逗她,梁再冰有時候會短暫地忘記腳疼,在某一刻笑得很開懷。
實習的大部隊也回來大巴車了,從車上卸下一箱箱的食物。
準備開飯,照例是煎餅卷大蔥。
另一個女孩留在大巴車上陪梁再冰,鄒野和李維先去吃飯,順帶多卷兩個煎餅,回車上時給兩個女生帶上。
陸之嶼看見鄒野出了大巴車,和李維一起來吃飯。
“系花怎么樣了?”一見鄒野和李維林雨欣就迫不及待地問。
李維:“還好,明天應該能走路了?!?br />
“確定沒傷到骨頭吧?”羅亦誠也很關心。
李維:“放心,沒有?!?br />
陸之嶼站在一旁,看著鄒野正潦草地卷煎餅,沒說話。
陸之嶼問:“需要我們幫什么忙嗎?”
“不用,”鄒野一邊卷餅一邊說,“替她謝謝你們的關心了。”
他三下五除二就卷好了自己的煎餅,狼吞虎咽地很快就吃光了,然后開始幫梁再冰卷煎餅。李維卷另一個女孩的煎餅。
“有什么需要幫忙的你們就說。”陸之嶼看著鄒野,他正在挑小蔥。
“嗯嗯,謝謝你們了。”鄒野沒看陸之嶼,專注在手上的餅。
李維看了兩人一眼。
鄒野往回走,李維和他一起。
在上大巴車之前,李維叫住了鄒野。
“干嘛?”鄒野手里拿著給梁再冰的卷餅,看著李維。
“你和梁姐什么情況?”
鄒野忍不住翻白眼,繞過李維想走。
李維攔住了他:“她受傷的時候你第一個沖過去?!?br />
“我是她組長?!?br />
“你容易讓人誤會?!?br />
鄒野覺得莫名其妙:“讓誰誤會?”剛說完,他腦海中就浮現了一個纖細的身影。
陸之嶼此時正在啃煎餅。梁再冰摔倒時他第一個沖上去、他焦灼擔心的神情、他主動提出背梁再冰……腦海里一團亂麻,陸之嶼機械地嚼著手里的煎餅,很費牙,腮幫子疼。
“野子,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跟梁再冰真的沒什么?!编u野像個被冤枉的小孩在為自己辯解。
“那你和陸之嶼呢?”
鄒野不說話了。
“之前咱們男生里,就你煩她,你們倆總是莫名其妙地針鋒相對,現在大家因為實習,互相了解了一些,你就開始上趕著去討好她,貼在她身邊。你真的很奇葩——你別給我說沒有!有沒有你自己心里清楚?!?br />
鄒野剛想開口說自己沒有就被李維堵了嘴。
“你是不是……喜歡陸之嶼?”
“怎么可能!”鄒野的反應很大,像一頭炸毛的小獸,嚇了李維一跳。
她那么討厭,總是拆臺,總是冷著臉,雖然她笑起來挺好看的,雖然她很漂亮,雖然她很聰明……媽的,她就是很討厭!我怎么可能會喜歡她?
李維拍了拍他的肩膀,從他手里奪過煎餅,“我給梁姐送去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鄒野傻傻地立在那里,腳邊有一條小溪蜿蜒流過,水流淌過他一動不動的倒影。
鄒野回到大巴車上,坐在梁再冰身后的位置:“有什么需要你就給我說。”然后就戴上帽子靠在椅背上假寐。
過了一會兒宇妹兒也到車上來了,看見鄒野旁的空座,剛一屁股坐下去,就聽見身邊的人說:“滾李維那里去?!?br />
言語陰冷,宇妹兒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利索地起身找李維去了。
回到基地,女生宿舍。
女孩們一邊關心梁再冰,另一邊八卦之火也在熊熊燃燒。
同宿舍的一個女生擠眉弄眼地問梁再冰:“系花,你和鄒野是不是有情況?”
大家關系越來越好,說話也就越來越直白。
梁再冰苦笑:“真沒什么?!?br />
“那他對你這么關心?”
“你們不了解他——他就是這樣熱心腸的人,而且他是我的組長,他覺得自己有責任。”
“真的一點戲都沒有?”
“真沒有?!?br />
陸之嶼在一旁喝水,所有話一字不漏地進了她的耳朵。
他就是這樣熱心腸的人——這句話反復在陸之嶼腦海回響。無論對誰,他都是這樣熱枕,他是一個很好的、值得交的朋友。是的,朋友。
夜晚,大家都在食堂、宿舍或院子里待著。大巴車停在院子外,車旁一點紅色的火星在黑暗里閃爍。
鄒野在院子外抽煙——有好幾天沒抽了,自從那天和一群男生在院子里抽煙見到剛洗完澡的陸之嶼之后,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拿起煙就會想到她漂亮冷漠的臉蛋,然后就沒心情抽煙了。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見陸之嶼,她漂亮冷漠,一來就和他唱反調。后來的兩年里,其實接觸也不多,但每次見面都鬧得不愉快。
鄒野突然發現,自己可以回憶起和陸之嶼每一次接觸時的情景。甚至記得那次在樓梯間她轉身離去后,走廊上的陽光落在她揚起的長發上。
怎么會這樣,分明那時候自己特別不喜歡她,但對她的印象卻格外深刻。
實習之前,鄒野可以感覺到自己對陸之嶼的嫌棄,以及陸之嶼對自己的鄙夷。
同時,鄒野也可以感覺到,自己這兩天莫名其妙地想要靠近陸之嶼,想要對她好,想要討她歡心,想要她露出笑容……
媽的,怎么回事,討厭她的是自己,想靠近她的也是自己。我這是什么矛盾的結合體?
那現在,陸之嶼對自己……陸之嶼對所有男生都差不多。不對,和吳俊升感覺更親密一點。說不定,她現在還在討厭自己呢?只是表面上沒那么明顯,內心也許還是不喜歡我,瞧不上我……
媽的,我在胡亂想什么呢?
鄒野第一次這么在乎一個人對自己的看法。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了,怎么一點都不像自己了。
眼前一片黑暗,只有手里的煙頭和頭頂的星星在發出點點光亮,鄒野看不清黑暗里隱匿著什么。
他突然沒來由感到一陣厭煩,猛吸了幾口煙,就回宿舍了。
回宿舍,鄒野沒有加入男生們的夜聊,也沒找任何人聊天。
他試圖擺脫腦海里紛亂的思緒,他躺在上鋪戴著耳機聽歌,愣愣地看著天花板。
天花板上斑駁的油漆快要掉落,鄒野在那里看到了陸之嶼的身影;他閉眼,一片朦朧的黑暗中,顯出一個纖細的影子;煩躁地打開手機,無論出現什么文字和畫面,他都可以將它和陸之嶼的漂亮冷漠的臉蛋聯系起來。
他越是逃避,越是想要抹去她的形象,周圍的一切卻突然和她產生了聯系。
鄒野放棄了,他安靜地躺在床上,雙手枕在腦后,閉眼任由自己的思緒飄蕩。一片黑暗中,那抹纖細的影子越來越清晰……
鄒野這晚睡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