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野臉上沒什么特別的表情，坦然自若地面對這桌人和自己那桌人驚訝或揶揄的目光：“人一女孩子，臉都紅得跟猴屁股似的了，還讓人家喝？下次，她再輸，我來喝?！?br />
　　最后鄒野帶著自己那桌的人加入了陸之嶼這邊的牌局。這一晚，鄒野替陸之嶼喝了不少酒。

　　陸之嶼看著他亮亮的眼睛，覺得奇怪，他似乎，很高興。

　　鄒野當然高興了，只要可以為她做點什么事情，哪怕一點點，他都心滿意足了。

　　快到十一點，打牌這伙人終于意興闌珊接近尾聲。

　　一伙人又到飯堂外的露天KTV去撒野。

　　音箱、話筒、大屏一應俱全。大屏是之前實習匯報時放映PPT用的屏幕，現在終于派上了人民喜聞樂見的有意義的用場。

　　周復行喝酒上頭，不止臉蛋，整個頭顱都是紅撲撲的。別人唱歌，他就在旁邊伴著音樂跳舞。

　　跳得挺像那么回事的，不是動作多么標準好看，是他非常熱情而投入，充滿感染力。他一開始跳舞，人群里尖叫口哨齊飛。

　　所有人，沒醉的、半醉的、醉得迷迷糊糊的，都聚集在露天KTV唱歌。

　　偶爾有節奏感特別強的音樂，所有人開始在荒地上蹦野迪。

　　偶爾有大家都會的歌，所有人一起跟著音樂來大合唱。幾十條喉嚨一起喊，聲浪可以擊碎任何煩惱和憂愁。

　　一旁的篝火仍在熊熊燃燒，像一顆巨大的蓬勃的心臟。

　　陸之嶼、羅亦誠和林雨欣也去飯堂外的露天KTV湊熱鬧，有機會拿到話筒就唱兩句，拿不到話筒就跟著大家一齊用嗓子喊。

　　“怎么還沒有人給小陸表白?”林雨欣對著羅亦誠和陸之嶼大聲詢問。周圍太吵鬧了，只能用喊的。

　　“今日不宜戀愛、不宜表白！”陸之嶼大喊著回應林雨欣。她在心里覺得自己的小姐妹真是很可愛。

　　林雨欣眼睛有點近視，看不清屏幕上的歌詞，準備回宿舍去取眼鏡。

　　“小樹林你快點回來啊——下下首歌我們仨一起唱！”陸之嶼對著林雨欣大喊。

　　林雨欣一邊轉身往宿舍走，一邊比了個“ok”的手勢。

　　林雨欣加快腳步，喧囂聲離自己越來越遠，很快就回到了宿舍。

　　她想快點找到眼鏡回去和小姐妹們一起唱歌。但她越是著急，越是找不到自己的眼鏡。

　　上次把眼鏡放哪里了？應該就放在枕頭邊的啊——怎么把床都翻遍了也沒找到？

　　最后，林雨欣終于在床底找到了，不知道什么時候掉下去的，幸好眼鏡放在眼鏡盒里，沒有摔壞。

　　林雨欣擦了擦鏡片，戴上眼鏡，眼前的一切都清晰起來。

　　她迅速出門，腳下像踩了云朵，想立馬飄到自己小姐妹們身邊，不想錯過和她倆一起唱歌啊！

　　宿舍門被推開的同時，門外走廊里倚墻站立的人一下挺直了身體。

　　林雨欣迫不及待地往外沖，差點撞人身上。

　　還好她及時剎住腳。太近了，對方凸出的喉結就在林雨欣眼前——是一個男生。鼻腔里充溢著對方身上醒腦明目的酒精味，她看見那喉結不自然地滑動了一下。

　　林雨欣后退一步，拉開了距離，這才看清了來人——是李維。

　　李維明顯喝了很多酒，臉蛋透出不正常的紅暈。

　　看見林雨欣離開人群，李維鬼使神差地就跟上來了，守在人女孩宿舍門口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好像變態。

　　女孩急匆匆地出門，差點撞進自己懷里。女孩及時停下了，她烏黑柔軟的頭頂就在自己眼前，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他甚至可以聞到她發絲的香味。

　　但女孩很快后退拉開了距離，大眼睛一轉一閃，笑了，露出兩個酒窩：“你怎么在這兒啊？”

　　“我……”李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在這里。可能是喝多了酒吧，不想再假裝，不想再遮掩，只想肆無忌憚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林雨欣著急想去和自己的小姐妹們會合：“你不去唱歌嗎？我們一起去唱歌吧，在宿舍待著可沒意思……”

　　“我喜歡你?！崩罹S突然打斷了她。

　　他想，自己是真的喝醉了。

　　林雨欣最開始壓根沒聽清楚，隱隱約約猜測到他說的什么，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又怕是自己猜錯了。

　　這時候，李維重復了一遍：“我喜歡你?！币蛔忠蛔?，緩慢而堅定。

　　林雨欣這下是真的聽清楚了。

　　被表白，林雨欣反而不知所措。她感到不可思議，她沒想到會有人喜歡自己給自己表白，她不知道該怎樣面對、怎樣處理這份喜歡。

　　女孩的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她的眼神開始飄忽躲閃，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

　　沒人說話，走廊里很安靜，只有不遠處人群唱歌的喧囂聲隱隱傳來。

　　“小樹林怎么還沒來？”羅亦誠對著陸之嶼的耳朵喊。

　　“不知道——再等等，我們的歌推遲晚點唱?！标懼畮Z提高聲音說。

　　“好！”

　　走廊。

　　沉默的時間很短，也很漫長。

　　李維的心像在湍急河流上的樹葉。

　　女孩遲遲沒說話，李維想，自己已經知道答案了。

　　“對不起，是我太莽撞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李維開始不停地說對不起。

　　“你不要說對不起！”林雨欣慌忙打斷了他的道歉，“你沒有什么對不起我的……”

　　林雨欣漲紅著臉，支支吾吾地說：“我不……我不喜歡你……所以，該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

　　女孩沒有給他發好人卡，沒有說“你會遇到更好的人”。她拒絕得很直接——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她甚至為自己沒接受這份喜歡而道歉。她是那么小心翼翼，很害怕言語中再次傷害了他。

　　她在乎他的感受，她不想傷害他。像是一只小貓收好爪子，腳步輕悄地走過他的內心。

　　那句“我不喜歡你”清晰地進入了李維的耳朵，此刻，他反而平靜了下來。

　　他突然覺得無比輕松，整個人都非常輕盈，像是卸下了重負，內心開始變得柔軟可愛。

　　他對林雨欣說：“走吧，我們去唱歌，今晚可是篝火晚會?！?br />
　　林雨欣看見李維對自己露出了笑容，釋然、輕柔，仿若在微風中搖曳的柳樹枝條。

　　林雨欣也對他笑了。

　　林雨欣回到陸之嶼和羅亦誠身邊的時候，她們仨的歌遲遲不唱，已經輪空了。

　　“怎么這么久？”陸之嶼的聲音穿過嘈雜的聲浪到達林雨欣的耳朵。

　　“抱歉啊——我剛才找眼鏡找了好久！”

　　“你看起來挺高興，找眼鏡的時候順便吃蜂蜜了？”羅亦誠感覺她心情很好，眉眼有笑意。

　　“篝火晚會當然開心！”

　　李維回來時把手一左一右搭在鄒野和宇妹兒的肩膀上。

　　鄒野不耐煩地甩開他的手，繼續盯著人群中那個女孩，女孩正在和自己的朋友說話。

　　宇妹兒問：“李維，你剛干嘛去了？”

　　“上廁所?！彼恼Z氣很輕快。

　　“上個廁所心情這么好？打牌的時候憋太久了？”宇妹兒覺得自己猜得沒錯，“你想上廁所就及時去，千萬不要憋著，這對腎不好——嘿，野子你笑什么，我說得沒錯吧。”

　　要不是心情好，李維早就打他了。

　　明天一早還要出發回學校。老師們明令禁止玩得太晚。

　　最后一首歌，《難忘今宵》。

　　學生們不再扯著嗓子高歌，不再跳高一樣蹦迪，手拉手像一個三流合唱團，緩慢地隨著音樂一齊左右搖擺、淺淺低唱。

　　狂歡結束，滿是狼藉。

　　桌上、地上，歪歪扭扭的都是綠色的酒瓶子，酒瓶里大部分都空了，有些還沒喝完。燒烤簽橫七豎八地躺著，還有煙蒂、用過的紙巾。

　　飯堂外的空地上，篝火已經燃盡，只剩一點火星將滅未滅。

　　張文生被學生們灌得爛醉如泥，兩個男生架著他把他送回了教師宿舍。

　　周復行完全醉了，臉蛋紅撲撲的，說話像是撒嬌。

　　老師們是烤串的主力軍，累得不行，驅趕學生們離開后就回教師宿舍睡下了。

　　有人累了，先回宿舍睡覺，有人坐在院子里醒酒。

　　陸之嶼覺得今晚的星星一如既往的好看，想多看一會兒，就留在了院子里。林雨欣、羅亦誠自然也留下來陪她。

　　夜色里，學生宿舍大門前的臺階上，排排坐著一群學生。

　　萬物的輪廓模糊了，星星齊齊地冒了出來。微風輕輕掠過，臉蛋很舒服。有不知名的蟲子的叫聲，又安靜又鬧嚷，是夏天的聲音。

　　吳俊升也在，他坐在陸之嶼旁邊，十天的實習，他們之間的關系增進了不少。

　　周復行沒和大家一起坐著，硬是要在院子里跳舞，攔也攔不住。

　　林雨欣：“我們以后想起大學生活，是不是就會想起我們在長白山看植物看石頭的日子?！?br />
　　羅亦誠補充：“嗯——還有在長白山住危房的日子?！?br />
　　吳俊升繼續補充：“還有一起熬夜做PPT的日子。”

　　陸之嶼抬頭看著漫天璀璨，最后補充道：“還有在長白山看星星的日子?！?br />
　　梁再冰、鄒野、宇妹兒、李維也坐在門前的臺階上，兩伙人互不打擾，各自聊著大天。

　　宇妹兒問：“梁姐，最近不抽煙了？”

　　“改抽電子煙了。”

　　李維：“好久沒和我們煙草協會的人玩了。但這煙抽多了確實不好，戒了挺好的?！?br />
　　“你們平常也少抽點吧，對身體不好。”

　　“梁姐放心，我的身體健康得要命?！编u野用力拍拍李維的肩膀，意味深長地說，“某些人就需要多吃韭菜補一補?！?br />
　　李維一抖肩膀，甩開他的手，咬牙切齒地說：“鄒野，我□□大爹！”

　　“欸——怎么不跳了，終于覺得累了？”宇妹兒突然出聲。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看過去。

　　不知道什么時候，周復行停下沒跳舞了，一手撐著院子里的樹，一手放在胸口，像是在醞釀什么。

　　下一秒，周復行就哇地一聲吐了出來，好像把胃里的所有東西兇狠地、粗暴地全部倒了出來。

　　男生們立馬沖上去扶住他搖搖欲墜的、一灘軟泥一般的身體。

　　男生們搭胳膊抬腿準備把周復行送回宿舍，周復行還在掙扎嘴里嚷著：“別攔著我——我還要跳……”。

　　已經凌晨00：25，女生們也準備結伴回去了。

　　陸之嶼落在最后一個，鄒野似有所感，倏爾丟下了周復行，李維大罵：“操！鄒野你快給我滾回來，我們仨抬著他要累死了！”

　　鄒野壓根沒理他。

　　女孩們安靜地往左，男生們拉拉扯扯地往右。大門口很快就只剩下了兩個人。

　　陸之嶼和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