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鈴聲劃破夜晚的寂靜,等秦烈沖上車才知道,是郊區易燃品倉庫爆炸引起的大火,全市消防員一起支持,甚至需要調集外市力量,這樣的規模,預示了此次火災的不尋常。</br> “快看,視頻網站都出來了,我天哪,這火滅的了嗎?”</br> 帶手機的小潘把視頻給眾人看,從這里開到郊區有一段距離,剛才出來匆忙,就只有小潘和秦烈帶了手機。</br> 眾人看向視頻里的大火,齊齊沉默,這樣的火場進得去,能不能出的來就不知道了。</br> 誰能保證這不是大伙最后一次進火場?</br> “隊長,你干消防干了這么多年,有沒有遇到過比這還大的火災?”</br> 在消防隊沒事干時,大家就喜歡纏著秦烈講他滅火的故事,秦烈從業多年,遇到過各種規模的火,稀奇古怪的故事也見了不少,還支援過外省的地震洪災,大家都愛聽他講打火搶險的事。</br> 不出意外,如果活著出來,這次火災會成為以后大伙口中的一個驚險刺激的打火故事。</br> 秦烈目光沉沉,只道:“給家里人發條信息,留句話。”</br> 隊員們面面相覷,氣氛又一次沉了下來,江闖呵呵笑道:“我就不發了,我媽不會看手機,該寫的都寫在遺書里了。”</br> “說的也是,我也不發了。”</br> “我要給我媽發條信息,小潘你手機借我用用。”</br> “快,大家輪流發信息打電話,小潘你快點。”</br> 消防車在馬路上疾馳,秦烈摸著手機遲疑片刻,打開了微信頁面,收到她在地鐵上發的幾條消息,都在吐槽地鐵太擠了。</br> 明明不久前才和她分開,轉頭就遇到這么大的火災,告訴她?告訴她她勢必要擔心,這火猛獸一樣往外撲,滅掉是一定會滅掉的,歷史上再大的火災都有停下的一天,只是人們必將付出慘烈代價,或許他就是那慘烈代價中的一個數字。</br> 她那人愛操心,要讓她知道肯定要一夜不睡。</br> 他手伸進衣服口袋,方才換衣服時他正在看戒指,順手就把戒指帶上了,這兩次休假,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求婚,戒指沒送出去。他翻到向興的賬號,給他發了條消息:</br> “人?”</br> 向興正在打游戲,打到興頭上接到秦烈的消息,不由愣住,秦烈很少主動找他。</br> “在在在,怎么了,兄弟?”</br> 向興一邊發信息一邊流連電腦屏幕,忽而,彈窗冒出來,他點開一看,被火災現場的圖片驚到了,他這輩子都沒看到過這么大的火,巨獸張牙舞爪,人類在這樣的火面前極其弱小,受傷的人不停往外跑,只有消防員逆行超前,可他們也是人,這樣進去不是要送死?向興喉頭滾動,眼淚都要下來了。</br> “是郊區爆炸?我看到新聞了。”</br> 秦烈應了聲,“如果我回不來,你記得以后清明給我媽上墳。”</br> 向興罵了一聲,“廢話!沒你這話,難道我們就不給咱媽上墳了?哪年漏過?”</br> “行,但這事我還得跟你交代,我跟你二十多年的交情,不交代你交代誰?”</br> 向興又罵了好幾聲,游戲也不管了,抱著手機問:“真那么嚴重嗎?你可別犯傻,要是實在滅不了,那就保命再說,先把命保住比什么都強。”</br> 秦烈很淡地笑笑,“我還有一件事交代你,要是我回不來了,你把我住的這套房子留給李瑞希,我媽留給我那套,交給我外公,給他留個念想。”</br> “操!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做!別他媽跟交代后事似的,我都多少年沒見到你外公外婆了?就算真見到也不一定認識,還有主播她對你也是認真的,你忍心讓人一姑娘每年去給你上墳?你一個老爺們做得出這樣的事來?”</br> 秦烈倒是平靜,很快回:“反正,你心里有數就行,我手機給別人了。”</br> 街道兩旁的燈光不停從視線中掠過,消防車以極快的速度前行,路上遇到其他中隊的消防車,紅色的車流朝著一個方向奔去。</br> 秦烈視線掠過李瑞希的微信號,想了想,最終關了手機,把手機扔給范立新打電話。</br> 消防車停在火場附近,被爆炸波及的人都在腳步不停地往外跑,周圍接到消息的群眾自發過來幫忙,酒店在路邊豎起牌子,免費讓無家可回的人入住。</br> 身穿墨色消防服的秦烈收拾好東西,面色冷沉地往前走,他沒有太多情緒,慌亂懼怕這些波動全都不存在,其他隊員原本還在怕著,見他臉色跟平常一樣冷峻,飄在空中上下浮動的那顆心,莫名落在地上。</br> 江闖跟在秦烈背后,盯著秦烈的背影,莫名的,他也不害怕了。</br> 他當消防員的時間不長,進來后因為體力不達標,被虐得夠嗆,整天唉聲嘆氣,想回家,是隊長給他的斗志,讓他堅持到今天,這一年多以來,他經過各種磨練,看慣了各樣的火,也習慣了秦烈高強度的訓練,有時候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還能堅持,拿著不高的工資,用命在拼,但此刻他忽然明白,也許一直以來他都是個容易搖擺的人,只是有個人在前面,用堅定的背影為他告訴他,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br> “喂!你怕不怕?”小潘背著水帶湊過來。</br> 江闖挑挑眉,學秦烈的語氣,“怕什么怕?又不是沒見過火,不過是大一些而已,也不嚇人。”</br> 小潘癟癟嘴,“老子還想活著回去打游戲呢。”</br> “那行吧,這次要是能活著回去,你教我打游戲?咱們今天是看不到李小姐的直播了。”</br> 暗黑的街道上,穿著墨色消防服的男人逆行而來,他眸色深沉,與這夜色一般,男人身上的反光條在特定的角度下,發出微弱卻不容忽視的光亮。</br> 黑色轎車停在事發現場附近。</br> 戴眼鏡的秘書莫名喉頭滾動,朝后座的男人恭敬道:“秦總,看到秦烈了。”</br> 秦文斌順著秘書的視線看到逆行來的男人,他其實在背地里偷偷看過秦烈很多次,卻一次也沒有靠近過,兒子更高了更壯了,能獨當一面,已經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可他那顆心也更堅硬,硬到能隨時割舍掉不需要的感情,對他也學會了視若無睹。</br> 他年輕時忙于工作,總忽視對孩子的教育,那時候妻子帶孩子帶得多,后來他老了有時間了,卻開始被孩子忽視。</br> 當然他和秦烈的主要矛盾并不是那些。</br> 這個兒子是在恨他摘了妻子的呼吸機,恨他背叛了妻子。</br> 不,或許還要更早一些,這個兒子恨他當年沒有救那個消防員。</br> 秦文斌慌忙從綠化帶上穿過去,快步跑到秦烈面前,一把抓住了他。</br> 黑暗把情緒放大,人們那些不為人知的情緒,似乎只有在這樣沉的夜里才說得出口,快十年了,父子倆明明生活在同一個城市,有同樣的朋友圈,卻第一次四目相對,秦文斌雙眼猩紅,朝他喊道:“你不能進去!”</br> 秦烈面無表情,依舊是那副樣子,他肌肉用力,掙脫了秦文斌的鉗制,冷硬的視線從秦文斌身上掠過,不作任何停留。</br> 秦文斌沖到他面前,吼道:“我說話你聽見沒有?你不能進去!我剛從里面出來!這火太大了!根本滅不掉!”</br> 秦烈看都不看他一眼,依舊扛著水帶往前走。</br> 秦文斌青筋暴出,氣得再次抓住他,“秦烈!你為什么不珍惜自己的命!你媽生你的時候難產,生了好久才把你生出來,你就是這樣報答她的?這火不是人能滅掉的,你進去就是送死!我不可能讓你進去!”</br> 黑夜下,秦烈黑沉的眼眸不見絲毫漣漪,吐出口的話卻似割人的刀,一刀刀劃在人心口。</br> “你不配跟我提我媽!”</br> 秦文斌聲音嘶啞:“秦烈!你瘋了!你恨我可以,你跟我作對要當消防員也可以,我什么都由著你,可這次明知道是送死你還進去?你這是在拿生命開玩笑,你跟我回去!我不許你進火場!”</br> 秦烈漠然無視,面無表情地推開他,這次再也不給他追上的機會,快步走入火場,與其他支援的人匯合。</br> 秦文斌頹然抓了把臉,無力地站在那,目送著秦烈一步步走近那沖天的火光。</br> 熊熊烈焰,火光灼熱,抬頭可見蘑菇云。</br> 圓形的建筑物被火光吞噬,四面都是火,現場已經有上百名消防員,先到的隊伍正在沖火場噴水。</br> 太弱了,這么多束水流,好似一滴水滴落到燃燒的礦爐里,水滴瞬間消失不見。</br> 怎么噴水都無法撼動這頭烈火猛獸。</br> 轄區的支隊早就進去了,卻毫無消息,整個中隊的人失聯了,這意味著什么誰心里都清楚。</br> 所有消防員站在那,仰視這場大火,火是一定能滅掉的,只是誰能從這場火里死里逃生卻難說,也或許大家都得交代在這。</br> 據說現場有硝酸鉀、硝酸鈉等硝酸鹽物質,這些固體氧化劑遇熱、碰撞都容易爆炸。</br> 每次這種火災現場總有人知情不報,滅火時總會出現各種問題,情況明明已經夠糟了,但現在說糟糕顯然還早了些。秦烈抹了把頭上的汗,前面一隊人組成人墻噴水滅火,秦烈帶著手下這隊人往里去。</br> 火海烤得人發暈,倒不怕,反正怕也是沒用的,人類在災難面前向來渺小。</br> 他們做訓練,他們拼死拼活,不過是為了在死神來臨時,能跑得更快一些。</br> 江闖差點被小型爆炸飛濺出來的鐵皮打倒,秦烈適時拉了他一把,江闖嚇得魂飛魄散。</br> “隊長。”</br> “你他媽長點心!”</br> 秦烈黑著臉推開他,氧氣面罩戴上后,人的呼吸和思緒都被放大,就像有人在他耳朵前放了擴音機,他很難再聽到別人的聲音,可心底的聲音不停往外冒。秦文斌太不了解他,退縮?這不是消防員干的事,火太大,滅不了,進來就是喪命,可那又能怎么辦?如果你問一個消防員,為什么明知道這是送死卻要去看,那么消防員會告訴你,這是職責。</br> 總有人要去干這些事,正因為絕大部分人不愿意送死,才需要他們站出來。</br> 他其實也沒那么偉大,不怕死嗎?當然怕的!他好日子還沒過,老婆都沒娶,兒子也沒有,就這么死真他媽不甘啊!</br> 為什么這么怕還要去做?</br> 很多年前他也問過自己這樣的問題。</br> 那一年他們一家三口開車去度假,因為秦文斌剛應酬喝完酒,媽媽梁素開的車,車走得好好的,忽然被一輛酒駕的貨車撞上。貨車橫沖過來,一切都是片刻之間,猛烈的撞擊讓秦烈頭腦發昏,人躺在車里,腦子一片空白,渾身哪里都疼,卻怎么也動彈不了。</br> 他不明白,明明上一刻還好好的,怎么下一秒就發生了這樣的事。</br> 不知過了多久,一隊消防員趕來了,他們拆開轎車,把他們一家抬出來,一個皮膚很黑牙齒卻很白的消防員在他昏迷之際,笑著給他打氣:“我叫肖強,你別睡,醫生已經來了,他們會救你的。”</br> 秦烈張張嘴最終昏迷過去,等他醒來時才知道他媽媽在最后關頭調轉了方向盤,把生的機會留給他和秦文斌,而她自己則受到撞擊,腦補淤血過多,需要立刻開顱做手術。之后是秦烈一生中最黯淡的時光,他每天跑醫院,整天盯著醫生問媽媽有沒有醒,再后來醫生也乏了,告訴他梁素十有八九會成為植物人,如果家屬愿意的可以放棄治療。</br> 秦文斌沒有放棄,也十分自責,如果不是他喝酒,也許今天的事故可以避免,也許早一秒或者晚一秒,受傷的人就不會變成他們,也許他們就會幸運地躲過這場災禍。</br> 可是,沒有早一秒也沒有晚一秒,他們就這樣撞上了。</br> 后來梁素果然變成了植物人,秦文斌照顧了她一段時間,起初大家都覺得她會很快醒來,直到一次次失望,直到所有人的生活都步入正軌,梁素就像個被時光放棄的人,雖然活著,卻永遠停留在了過去。</br> 秦烈上學之余每天去醫院看人,有時候夜里就住在那,第二天往學校跑準要遲到。</br> 再后來,秦文斌來看梁素的次數越來越少。</br> 秦烈高三那年,因為秦文斌得罪了人被仇家縱火,正是晚上,家里的別墅燒的很快,火光竄天,他從睡夢中被驚醒時,火已經燒大了,根本來不及反應,只能找機會往外跑。那是他第一次遇到火,熊熊大火瞬間就把通道吞噬,他根本找不到路出去,就在這時,一個穿著迷彩服的男人沖進了火場。</br> 秦烈認出他,是之前救他的那個消防員。</br> “你先走!我給你斷后!”</br> 肖強是無意中路過,得知別墅大火,報了火警后,在門外看到了秦文斌,忽然想到多年前的那場事故,得知秦烈在里面,他二話沒說就沖了進去。</br> 秦烈瞬間有了主心骨,跟在他身后往外走。</br> 當初秦文斌裝修別墅時用了很多木材,從前倒是流行,一旦著火簡直可怕,火越燒越大,肖強好不容易找到一條通道,把秦烈給推了出去,就在這時,忽然轟的一聲,屋里所有物品瞬間點燃,火猛地竄大,肖強也被攔住去路,在火里掙扎。</br> 后來秦烈才知道這是轟燃。</br> 當時他已經逃出去,秦文斌看到兒子完好無損,激動地把秦烈拉到邊上。</br> 秦烈指著里面,急道:“爸,肖強在里面還沒出來,我要進去救他!”</br> 秦文斌一頓,拉住他,六神無主,“你瘋了?你現在進去必死無疑。”</br> “怎么會,我們這里這么多人,肖強就在門口,一定能把人救出來,”秦烈滿臉灰痕,身上臟兮兮的,頭發也燒焦了不少,秦文斌咬咬牙,隱約看到肖強站在門口求救,可進去救嗎?真要進去,萬一死了呢?他是來了不少手下,可一條人命沒了這事鬧大,最后沒法善了,萬一死了幾個人讓他可怎么辦?</br> 秦文斌冷靜下來,理智地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方案。</br> 他冷冰冰道:“秦烈你聽我說,我們不能進去,他是消防員,這么做是他的職責,不是我叫他進去救你的,是他自己要進去的!不關我們的事,他要是真的有個三長兩短,我大不了賠點錢給他的家屬,最多賠償個幾十萬,可你要是貿然進去,很可能會送命!你是我兒子我不能讓你冒險,我也不能讓別人進去,一來沒人肯進去送命,二來真要死多了,這后面得花多少錢……”</br> 秦烈愣在原地,像是從未認識眼前這個男人,怎么有人能在人命面前,如此冷靜地計算得失,怎么能有人在別人幫助你之后,卻轉眼冷漠忽視,那也是一條人命,明明努力一下是可以救出來的,可秦文斌就是冷眼旁觀,只是為了不讓自己被波及,只是為了讓自己少賠點錢。</br> 太冷漠了。</br> 這就是他的父親,那個從前教他禮廉恥的人。</br> 他冷笑著推開秦文斌,想沖進去救人,后來消防員來了,再后來肖強的尸體被抬了出來。</br> 秦烈參加完他的追悼會,就沒有再回家過。</br> 再后來他考了軍校。</br> 原以為他和秦文斌再也不可能有比這還大的矛盾,可在他考上軍校第二年,他爸擅自做主摘了他媽的呼吸機。那時候秦烈一年就那么點假期,回來第一時間奔到醫院,可他媽的病床上正躺著別人,后來才知道他爸做主把他媽的呼吸機摘了,他瘋了似的質問秦文斌,卻得到如當年一樣冷漠的答案。</br> “你媽媽昏迷多年,醒來的幾率很小。”</br> “這樣對大家都好。”</br> “我知道你在的話絕不可能同意,秦烈,我不忍心看她受苦,只能這樣做。”</br> 他連他媽最后一面都沒見到。</br> 再后來他得知秦文斌有了別的孩子,算算日子,那孩子是在梁素昏迷后一年不到就有的。</br> 原來是為了給別人挪位置。</br> 哪怕是個植物人,秦文斌那么有錢,難道花不起這點錢?不過是在計較利益得失后,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方案。</br> 再后來他軍校畢業,毅然選擇當消防員,原本以他的成績,是可以直接進特勤的,秦文斌動用關系阻攔他,他不氣,他只是想當消防員,去哪當根本無所謂。</br> 秦文斌從沒有了解過他,正如他也沒有了解過這個男人。</br> “秦隊!這里有人!”</br> 秦烈回神,眼中依舊是沖天火光,火烤得他嘴唇干裂,口渴的厲害,好像連唾沫都是干的,他像一條被烤干的魚,渾身冒煙。傷者是個生面孔,他打了個手勢,江闖幾人把那人抬出去。</br> 看標牌是別的中隊的,面孔年輕,最多二十歲不到。</br> 但也不稀奇,這里大部分消防員都是年輕人,十八九歲的比比皆是。</br> 很多人糊里糊涂當了消防員,糊里糊涂犧牲。</br> 一個年輕消防員背著同伴哭著從里面跑出來,那同伴被剛才的爆炸炸斷了腿,受傷慘重,秦烈有所觸動,眼中氤氳,又很快忍住。</br> 是啊,這些面孔雖然年輕,但血是熱的,一如當年的他,迷茫過,困惑過,自責過,失落過,但后來,他還是找到了那個答案。</br> 熱浪逼人,散開的火焰詭異的絢爛,色彩艷麗,像在空中舞動。</br> 大腿能感受到戒指的痕跡,他手指從戒指上掠過,莫名一笑。</br> 這一次如果能活著出去,他就去跟她求婚。</br> 去娶他最心愛的姑娘。</br> 想到這,秦烈再一次,沖入火海……</br> 很多受傷的群眾往外跑,有些人聽到消息,說這里面還有化工原料,再次爆炸的話,方圓幾十里的人都會受到波及,原本觀望的群眾也瘋了似的往外跑。</br> 秦文斌在馬路上不知站了多久,許久后,他抓著頭發,頹廢無力,雙目失焦,都在跑什么呢?怎么能跑呢?要是都跑了,他兒子怎么辦?這么大的火,根本滅不了,消防員去了不是送死嗎?</br> “不能走!不能走!”他瘋了似的抓著一個跑路的人。</br> 男人被他抓得一愣,“你他媽放手,你沒看網上的消息嗎?再次爆炸的話,都要受影響的。”</br> 秦文斌歇斯底里:“不能跑!消防員根本滅不了火,我們都要去幫忙,不然他們會死的!”</br> 男人不知道這是哪來的瘋子,偏偏衣服被秦文斌抓住,跑也跑不掉,他急得大喊:“死就死,關我什么事!老子還要活命呢!他們救火是他們該做的,他們拿了錢就應該替我們滅火,難不成著火了他們不死要我死!老子才不死呢!”</br> 秦文斌張張嘴,心里忽然裂開一條口子,冷風都往這里呼。</br> 這話多熟悉,是誰說過來著?哦,是他自己,他也說過這樣的話。</br> 不就是消防員嗎?那是他們的職責,死了也不關我們的事。</br> 那是他們該做的。</br> 如今,秦文斌忽然明白,秦烈是在以這樣的方式懲罰他。</br> 他無力地坐在地上,人像被抽光了生機的樹苗,瞬間干枯,忽而他抓了把頭發,哭得像個孩子。</br> “瑞希,你沒事吧?你還是留在這,我陪你。”嚴蜜擔心道。</br> “是啊,你現在回去干什么?秦烈又不在家,你就在這等著,這幾天我們陪你,等秦烈回來再送你回去。”梁瀟瀟哄她。</br> “對,你一個人回去肯定無聊死了,還會胡思亂想,留在這大家也好說說話。”</br> 李瑞希愣愣地搖頭,秦烈電話打不通,她不想在這等,在這等著心里總是不安定,她要回家。</br> 出租車都去了郊區帶那邊受傷的群眾了,根本打不到車,她面色無神地走進地鐵,地鐵站的新聞正在播放郊區的大火,車廂里所有人沉默著注視新聞。</br> 這火燒了很久,聚集了全市的消防員滅火,可最終還是沒有任何起色,火越少越大了。</br> 播音員聲音低沉,面露凝重,這感染了車內所有人,包括李瑞希。</br> 地鐵呼嘯而過,風從耳邊吹過,她從玻璃中看到自己模糊的倒影。</br> 一個不和諧的聲音響起:</br> “我們國家老是這樣拿命去拼,真不明白為什么,這種集體主,犧牲主真是要不得,人應該更理性才對,明知道這么大的火人進去撲不滅,還非要不怕死的往里跑,這樣做有意嗎?難道就不能用別的手段?難不成錢比命還重要?可以調集直升機支援什么的,就這樣燒著,最多損失點錢,至少命能保住,這些消防員真是太傻了。”</br> “是啊,每次滅火都要死這么多消防員,為什么不學國外保命要緊?”</br> “大家都在歌頌消防員,我倒是覺得沒必要,這就是他們的職責,他們拿了錢就得干事,他們不上誰上啊?我家親戚開店,消防驗收不過關,最后花了很多功夫才辦好,從這件事上我就覺得這一行水也很深,天天歌頌有意思嗎?他們之中還不是有些蛀蟲會收錢辦事?要我說……”</br> “住口!”</br> 突如其來的阻止,使得車廂內安靜得有些尷尬。</br> “我不許你這樣說他們!你們根本什么都不懂,張口討伐,閉口批評,你們只看到皮毛一點,卻以為自己窺測到制度的漏洞,你們對他們不滿,對社會不滿,卻從來不去努力改變,只會嘴上說著看似理智的話,卻不知你能擁有批評的權利,你能站在這好好的看新聞,你能晚上睡個安穩覺,這些都是有人用他們的血汗換來的,你們有什么資格在這里說風涼話?”</br> 李瑞希說完,聲音依舊顫抖,她垂下眼眸,緊緊握住地鐵的把手,視線模糊,不去看那面色蒼白的三個年輕男人。</br> 被這樣的美女訓斥,三人臉色發紅,又羞又惱,車廂里的乘客不時看向他們,戴眼鏡的男人硬著頭皮:“我們又沒說什么,就算說了,那關你什么事?”</br> “關我什么事?因為我男朋友也在里面,生死未卜,我不許你們詆毀他!”</br> 水光迷茫,漸漸模糊了視線,所有人都愕然地朝她看,李瑞希回過神來,才發現眼淚早已隨著臉頰滾落,她在眾人了然、同情的注視下,猛地擦了下眼,在列車關門之前,頭也不回地跑了下去。</br> 她渾渾噩噩地走在回去的街道上,明明這里她走過無數次,可今天卻格外荒涼。</br> 她為什么要跟被人爭辯?她不是愛爭吵的人,那些人不過和部分網民一樣,以為自己很理智,抒發著自己淺顯的認知。</br> 這段時間秦烈的手機一直沒打通過。</br> 開始時網上還能看到追蹤信息,后來消息越來越少,李瑞希反倒平靜了。</br> 跟他在一起時她好像學會了等待,既然做不了什么,不如讓自己平靜下來。</br> 她開始照常直播遛狗逗貓,游戲打得比以前還兇,一整天都在線上,看似正常地和網友嘻嘻哈哈,沒人發現她有什么不同。</br> 偶爾晚上從噩夢中驚醒,被他犧牲的噩夢嚇到,她會哭上一哭,但之后依舊平靜。</br> 誰也沒想到這場火足足燒了五天,等明火完全滅掉時已經是五天后。</br> 五天后的那個早上,她迷迷糊糊中接到了一個電話。</br> 一個干啞無力的聲音說:“李瑞希,早飯吃了嗎?”</br> 李瑞希半夢半醒,揉揉眼睛回答:“還沒呢。”</br> “起床吃早飯。”</br> “哦。”窗外晨光熹微,李瑞希從床上爬起來,去外面買了早餐。</br> 作者有話要說:凌晨四五點就起來了,寫這一章寫了五個多小時,遲了點,抱歉啦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