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張孚敬獨自坐于案前,提筆分析著眼前的局勢,以及明日可能發生的所有結果。
    因衍圣公的特殊地位和身份,明日的提審原本應該是“三法司會審”,這是張孚敬最想看到的結果。
    都察院與刑部、大理寺并稱三法司,遇有重大案件,由三法司會審,亦稱“三司會審”!
    當代衍圣公孔聞韶派遣死士刺殺圣監察御史江汝璧一案自然是潑天大案,即便他陳建同不愿意,也不得不進行三司會審。
    都察院的都御史正是此次行動的謀劃者王守仁,他會如何做自不必多想。
    而刑部尚書張子麟乃是一個嫉惡如仇、剛直不阿的忠正之士,張孚敬相信清楚了孔聞韶這些作為后,張子麟會做出正確的決斷!
    因此如若是“三司會審”,三位主審官王守仁、張子麟、湯沐,他們一方已得其二,湯沐一人難以顛倒黑白!
    但張孚敬萬萬沒想到,京師朝堂之上爆發了“左順門哭宮”事件,以至于圣天子無法上朝理政,數百位文臣集體被捕入獄,隨后停職居家,閉門思過!
    而數百位文臣停職居家以及圣天子無法上朝理政帶來的惡劣后果便是中央朝堂陷入了癱瘓之中,無法有效地運轉!
    如張孚敬決定動手之前,出于警惕還是通過隨行錦衣衛將一切上奏給了圣天子,但至今都未曾收到圣天子的回復,直到傳來了“左順門哭宮”的消息!
    這件事情可謂是完全打亂了張孚敬等人先前商量好的計劃,將他們推入了絕境!
    如今三司會審是沒有可能了,因江汝璧雖然是圣監察御史,但他是此次大案的涉事人員之一,為避嫌自然不可能讓其主審!
    陳建同這個山東按察使正是料定了這點,所以才會胸有成竹,在張孚敬等人面前大放厥詞!
    即便張孚敬是圣命欽差,手持尚方寶劍,他也不能僭越《大明律》,在按察分司內位列陳建同之上!
    與夏言夏公謹相比,張孚敬這個圣命欽差做的可謂是極其憋屈!
    夏公謹所殺之地方官員均是正四品及以下的官員,并且提前收集好了其所有罪證,即便一劍殺之,也沒有人能夠講出個不字!
    但張孚敬現在想要殺的人是衍圣公孔聞韶,自然不能如豬狗般隨意殺之,只能走正常的司法程序將其定罪!
    如今原告是那八位黑衣死士,證人是孔聞禮這個知道孔聞韶一切的工具人,如今的難點便是在罪證上面!
    因主審官是一心一意給衍圣公府為奴為婢的陳建同,即便孔聞禮講出了一切真相,這個賊子也極有可能強詞奪理,認為孔聞禮是受人脅迫胡亂攀咬!
    所以關鍵就在于證物!
    而孔聞禮自那日會面之后便徹底消失,張孚敬等人也不確定其手中的證物能不能夠取得壓倒性的優勢,令陳建同都不得不認!
    至于鮑雅昶這廝言之鑿鑿的證據,張孚敬卻是半天興趣都沒有!
    一個奴才即便知道主子的罪過,又能收集到多少證據呢?
    既然他不愿交出,那便留著與他一同戍邊去吧!
    “證物啊!”
    “孔聞禮,你千萬不要讓老夫失望啊!”
    “否則即便入了地府同行,老夫也要罵死你這個廢物!”
    張孚敬喃喃自語道,一顆心始終緊繃著。
    “茂恭,有客到訪!”
    正當此時,門外傳來了方獻夫急促的聲音。
    有客到訪?
    深夜來訪?
    來的怕是惡客吧?
    張孚敬心中一嘆,起身整理了儀容,跟著方獻夫來到了大堂。
    映入眼簾的是一群蒙面黑衣人,盡顯悍勇之氣。
    尤其是為首的幾人,張孚敬一眼便看出他們手上定然染上數十條人命!
    張孚敬注意到御史衙門的護衛已經悉數倒地,面色凝重地詢問道:“諸位,這是何意啊?”
    “喲,張大人當真是貴人多忘事啊!”
    不料一黑衣人輕佻地回答道。
    張孚敬聽見這聲有些熟悉的聲音,卻一時之間又想不起在何時何地聽過,但身體卻在告訴他一定要想起來,急得他抓耳撓腮。
    一眾黑衣人見狀,哈哈大笑道:“你看某家說的沒錯吧?張大人如今貴為圣命欽差,哪里還記得你這個小人物!”
    “是極是極,真是令人心傷啊!”
    突然張孚敬腦海中劃過一道亮光,他幾乎顫抖著伸出手指著最先出言之人,哽咽地出言道:“你……你是……”
    翌日,按察分司衙門。
    先前各方勢力心懷鬼胎地大肆宣揚孔聞韶一案,已經引起了整個天下的關住。
    如今孔聞韶被公開提審,自然引來了無數的圍觀群眾,尤其是文人士子居多,甚至連知名大儒、致仕官員都來了接近百位!
    他們前來所求為何不言而喻,至少張孚敬三人看到這百位老人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甚至方獻夫低聲地咒罵了一句:“老而不死是為賊!”
    不過他們自然只能站在衙門門口觀望,聚精會神地注視著里面事態的發展!
    堂鼓三響后,陳建同堂而皇之地坐到了主審官的位置上,張孚敬見狀滿臉苦澀,只得坐到了陪審官的位置上。
    就在陳建同高舉驚堂木,正準備命人將孔聞韶及八名死士帶上堂來,卻不料身旁的張孚敬臉上泛起詭笑,高聲制止道:“陳大人且慢,還有同僚未至呢?”
    陳建同心中泛起極度的不安感,怒斥道:“張孚敬,你究竟想搞什么鬼,再敢擾亂公堂信不信本官將你亂棍打出!”
    “陳大人,本官建議你還是等一等最好,否則惡了那兩位大人物,到時候別怪本官沒有提醒你!”
    面對陳建同的厲聲呵斥,張孚敬非但不怒,臉上的笑意卻是更濃了。
    而陳建同驚疑不定地看著言笑晏晏的張孚敬,心中猶豫不決,手中的驚堂木也遲遲未曾拍下,在場眾人一時間尷尬不已。
    大人物!
    而且是兩位!
    這是陳建同遲遲不敢拍下驚堂木的主要原因!
    能夠讓張孚敬稱之為“大人物”之人會是何人?
    如今朝堂之上王瓊等巨頭大佬被勒令停職居家、閉門思過,而王守仁這個逆種主持朝政根本無法脫身前來,除開這些人外還有誰比他這個圣命欽差更尊貴?
    莫非……
    陳建同忽然想起了兩人,并且聽聞他二人就在附近,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