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乾清宮正殿。
    昨日傳出“圣天子欲御駕親征”的消息令朝野恐慌,今日文武百官早早地便來到了午門外,等候上朝。
    頂著熊貓眼的王瓊與夏言等人面面相覷,盡皆看出了對方眼中的凝重。
    清楚真相的他們昨夜輾轉反側,根本難以入睡。
    北境發生了如此屈辱之事,大明與北元于明年必有一戰,這是無可避免之事!
    但戰爭總是殘酷無情,注定會生靈涂炭!
    若是大明勝了還好,益處多多。
    但倘若是大明敗了呢?
    只怕如今國內百廢俱興的大好形勢頃刻間會毀于一旦,圣天子的心血悉數付之東流,其本身的威望也會遭到致命的打擊!
    大明這一仗,敗不得啊!
    午門大開,群臣收起了心中的各種心思,小步走入了大殿之中。
    他們卻驚訝地發現圣天子竟早早地坐在了龍椅之上,正直視著入殿的群臣!
    這是鬧得哪一出啊?
    這不合乎禮法啊!
    心中滿腹疑惑,卻不影響他們老老實實地行三拜九叩之禮。
    “都平身吧,近些日子大事不少,議一議吧!”
    百官方才按次序站定,圣天子便語氣冰冷地出言道。
    黃錦在朱厚的示意下先是通報了張家口堡市發生的血案,以及江桓為防獲罪而假報軍功的行為。
    群臣聽后一片嘩然,議論紛紛,不少御史義憤填膺,迅速出列奏請治江桓死罪。
    無他,這個王八蛋吃相未免太難看了。
    避而不戰,眼睜睜地看著大明子民被屠戮,馬市被劫掠一空,僅僅憑借“畏敵怯戰”的罪名就能將其從師長高位上拉下馬來!
    更何況這個畜生一般的東西,還敢謊報軍功謀取私利,這不但打了武將的臉,還打了文臣的臉!
    狗一樣的東西,打了滿朝文武的臉!
    王瓊當即奏道:“陛下,臣請將江桓即刻緝拿入京,于鬧市斬首!”
    “此賊不除,影響甚壞,毀我新軍只在旦夕之間!”
    王守仁同樣不甘寂寞,將江桓的罪責上升到了一個更高的層次。
    嚴嵩陰惻惻地出言道:“新軍軍功有專人專司審核查實,這江桓身為駐守大同重鎮的一軍師長,居然能夠瞞天過海,欺上瞞下,細思極恐啊陛下!”
    嚴嵩如同一根攪屎棒,他出此言無非是想要將更多第一軍之人拉下水罷了。
    只有將局勢攪渾,他才有機會渾水摸魚。
    不過誠如其所言,朱厚曾多次叮囑強調賞罰分明,只重軍功,因此建立了一套較為完善公正的軍功系統。
    但畢竟新軍伊始,很多方面還有瑕疵,比如江桓把整個師部的文官悉數綁到了戰船之上,要么一同謊報軍功得到賞賜,要么魚死網破同歸于盡!
    可能江桓并不清楚,此事因錦衣衛而起,想要瞞天過海無異于癡人說夢!
    朱厚之所以將此事單獨提出來廷議,便是為了樹立一個典型案例,殺雞儆猴!
    “既然如此,江桓夷三族,軍長仇鸞入京述職。”
    “著嚴嵩為‘圣命欽差’,前往大同重鎮稽查瀆職將領官員,朕會派錦衣衛與你同行。”
    朱厚定下了江桓的最終懲罰,卻是令百官倒吸了一口涼氣。
    一人有罪,延及三族!
    圣天子的處罰非但不輕,反而太重了啊!
    三族即是父族、母族、妻族,直系親屬加起來上上下下少輒數十人、多輒上百人,此案可稱得上圣天子繼位以來的第一大案了。
    嚴嵩此時被冷汗打濕了后背,他現在才發現圣天子的真正用意非是要百官議定江桓的罪名,而是將這個江桓故意提溜出來,殺雞給猴看!
    至于誰是猴,滿朝文武心知肚明!
    可笑自己跟個小丑一般上躥下跳,恨不得圣天子多殺幾個人,結果到頭來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大同重鎮不但身處邊境前線,條件艱苦,民風剽悍,他這一去不知會受多少苦難。
    加之遠離朝堂,若此刻被王瓊等人抓住機會,在圣天子耳邊進諫讒言,那自己可就徹底死無葬身之地了!
    但圣命難違啊!
    嚴嵩只得面無血色地出言領旨謝恩,引得梁儲嗤笑出聲。
    “第二件事,是件大好事!”
    百官發現圣天子出此言時竟然臉帶笑意,不由期待地看著他。
    “安南國主黎譓為感謝我大明天軍助其鏟除莫氏亂臣,蕩平各地悍匪鎮目,加之自感德不配位,安南百姓受苦日久,特上書請求內附大明,重置交趾,郡縣安南!”
    如同平地起驚雷,群臣一下子炸開了鍋。
    黎譓主動請求內附?
    重置交趾!
    郡縣安南!
    這……這算是開疆拓土了嗎?
    王瓊興奮地如同一個稚子,不斷夸耀著自己這個兵部尚書的功績,惹得眾人不由莞爾。
    “不日傅玉龍率大軍歸師回朝,與之同行者還有黎譓,諸位議一議這個黎譓該如何封賞吧!”
    賞!
    的確該賞!
    還要重重地賞!
    不管這個黎譓是真心舉國內附,還是受傅玉龍脅迫不得不如此,至少明面上而言是他主動請求內附,這就完全可以樹立為一個榜樣!
    禮部尚書羅欽順出列奏道:“陛下,黎譓明大義、識大體,仰慕大明天朝,自愿舉國內附,不失為一段佳話!”
    “臣建議加封其為‘順義侯’,世襲罔替,并且大肆宣揚此事,以彰顯我大明天威!”
    “善!”
    到底是知名大儒,講出來的話就是好聽。
    “還有兩個位置需要諸位廷議,交趾承宣布政使司的布政使與按察使,議定之后即刻前往交趾處理復雜的政務!”
    朱厚此言一出,原本喜氣洋洋地群臣盡皆閉口不言,肅目噤聲,低下了高貴的頭顱,不敢與圣天子對視。
    開什么玩笑,那可是交趾!
    與中原這片膏腴之地相比,山脈縱橫、毒蟲遍布的交趾就是一片不毛之地,未曾開化的蠻夷之地!
    即便布政使為堂堂從二品大員,按察使為堂堂正三品大員,但誰樂意去那種鳥不拉屎的鬼地方啊!
    有命去,沒命回啊!
    即便觸怒圣天子,他們也不去,誰愛去誰去!
    場面一時之間陷入了尷尬之中,圣天子原本笑意盈盈的臉逐漸變得鐵青!
    直到一名雙鬢微白卻不怒而威的御史出列道:“臣袁宗夔愿為陛下分憂!”
    袁宗夔!
    從他一出列,朱厚便依稀從他的身上見到了恩師袁宗皋的身影,不由濕了眼眶。
    “善!擢袁宗夔為交趾承宣布政使司的布政使,梁儲為交趾承宣布政使司的按察使,湛若水兼充國子監祭酒。”
    梁儲不敢相信地看著龍椅上那位面無表情的圣天子,心中一萬只羊駝呼嘯而過!
    他梁儲何時主動請纓前去交趾那個鬼地方了?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