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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孰湖(6)

    寒風從破損的窗戶里鉆進來,伴著清晰的打更聲。</br>  “你弟弟帶你去了哪里?你的傷也是在那里弄的?”桃夭看著孰湖腹上的傷口,“追殺你的同族顯然不會用武器,你們孰湖打架無非是下蠻力,咬死踩死撞死,可你身上的傷明明是箭傷。之前你語焉不詳,現在看來,傷你的似乎并非你的同族。還有你弟弟,聽起來本事大得很嘛,這樣的妖怪還需要我來救命?!”</br>  它掙扎著站起來:“桃夭大人,你既居于京城,可聽說過沖霄塔?”</br>  “沖霄塔?”桃夭想了想,“不止聽過還看到過呢,五丈河邊那座嘛,差不多是京城中最高的建筑,九層一百丈,聽說站到上頭俯瞰,能收盡帝都風光。不過從沒進去過,平日太忙,沒那閑工夫。”</br>  “它此時就在沖宵塔內。”它踉踉蹌蹌地往倉庫外走。</br>  “站住。”桃夭喊住它,“你這模樣,天亮也到不了沖宵塔。”</br>  說罷,她扭頭往門外喊了一聲:“聽夠了就滾出來幫忙,難道還要我把它扛走么?”</br>  話音未落,倉庫大門被人小心推開,柳公子司靜淵磨牙滾滾逐一冒出頭來,他們身后,還有個目不斜視,死也不肯擺出偷聽之態的司狂瀾,以及隨時照應左右的苗管家。</br>  孰湖嚇一大跳,本能地躲到桃夭身后。</br>  “不必害怕,不過是群經常偷聽的慣犯罷了。”桃夭撇撇嘴,“你們本事也大,我走得那么快你們也能找過來。”</br>  磨牙指著滾滾:“滾滾帶我們找過來的,它已經相當熟悉你的氣味了。”</br>  桃夭一把將滾滾拎起來,戳著它的腦袋道:“你是披著狐貍皮的狗吧!沒事亂嗅什么,不知道我最討厭被人跟著嗎!”</br>  “說了是擔心你啊。”磨牙趕緊把滾滾搶回來,“畢竟從沒見過你冒煙啊!原來燒多了紙會有這個效果!”</br>  “別再提紙了,我翻臉的。”</br>  滾滾從磨牙懷里跳下來跑到孰湖身邊,在它身上嗅來嗅去,它不敢罵又不敢躲,只拿眼神跟桃夭求救。</br>  “沒事,只要狐貍確定你不能吃,它自然會放過你。”桃夭說罷,又看著隨后跟進來的柳公子,指了指孰湖,“你扛一下吧。”</br>  “為啥是我?!”柳公子不情愿地碰了司靜淵一下,“這兒還有個身強力壯的呢!”</br>  “你吃錯藥啦,普通人類看不見孰湖的。”桃夭瞪他。</br>  “不是……我看見了。”司靜淵立刻道,言語中還頗為興奮,“長得好獨特的妖怪呀,人臉馬身還長翅膀,那張臉還胖嘟嘟的。”</br>  “你咋能看見它?”桃夭一愣,旋即回過神來,“哦,它受傷了。”</br>  “啥意思?”司靜淵撓頭,“這家伙要受傷了才能被我們看見么?”</br>  “嗯。”</br>  “它真是妖怪?”苗管家問。</br>  “嗯。”</br>  司狂瀾對他們的交談沒有興趣,此時只蹲在離孰湖很近的地方,問它:“確實是在京城中被人用箭所傷?”</br>  它哆嗦著點點頭。</br>  “讓我再看看傷口。”他說。</br>  它遲疑著直起身子,露出腹部的傷口。</br>  桃夭的藥有奇效,短短時間內傷口不但不再滲血,還結了一層薄薄的痂。</br>  空氣里仍有涼涼的藥味,司狂瀾嗅了嗅,問:“傷你的箭呢?自己拔了?”</br>  “不,我逃到倉庫之后,發現那支箭自己就沒了。”</br>  司狂瀾皺眉,起身朝門外走去。</br>  “二少爺去哪兒?”桃夭喊道。</br>  司狂瀾頭也不回道:“都這個時候了,難道還要聽你們胡說八道,既然你沒起火,我自然是回家歇息。”說罷便出門離去。</br>  桃夭沖著他冷漠的背影做了個鬼臉,隨后對苗管家道:“沒事了,你們都回吧。”</br>  “這叫沒事?”司靜淵指著孰湖,“不是要去沖宵塔么,我也要去!柳公子不扛它,我來啊!”</br>  “大少爺,”苗管家攔住他,低聲道,“好歹是個妖物,你……”</br>  “司府見過的怪事怪東西還少么?”司靜淵反問,“不必擔心。我也想知道沖宵塔里究竟有什么玄機。再說,桃丫頭是我們司府的人,這事也就算跟我們司府有關,我們不好袖手旁觀吧。”</br>  “多謝大少爺,但這事你幫上不忙,還是回去睡覺吧。”桃夭不客氣道。</br>  司靜淵湊過來,對她附耳道:“休想撇開我。我聽到妖怪口口聲聲喊你桃夭大人,既是大人,你身份不低啊,今天無論如何也要把你的底細跟我講明白。”</br>  桃夭把臉扭到一邊,裝作聽不見。</br>  “大少爺!”苗管家皺眉。</br>  司靜淵沖他擺擺手:“莫再多說,苗管家你要么跟我們一起去,要么回去看瀾瀾睡著了沒。”</br>  苗管家自然選了前者,司家兩兄弟,從來都是這個當哥哥的更讓人操心。</br>  “既然要去,就別磨蹭了。”桃夭抱起孰湖放到司靜淵懷里,“走!”</br>  “喂喂,必須這樣抱著么?它身上臭臭的……”</br>  “你自己說要幫忙的。”</br>  “找個麻袋裝起來再扛也可以啊!我今天這身衣服新做的!”</br>  “你好意思把重傷者放到麻袋里?”</br>  “呃……柳公子,還是你來吧。”</br>  “大少爺,你自己選的妖怪,哭著也要把它抱到目的地。”</br>  “柳公子你!”</br>  此時,外頭已到了一天中最冷的時候,河邊的溫度更是低到發指。</br>  一行人停在五丈河岸邊的樹林外,有斜長的石梯延伸而上,石梯盡頭是一片高高的開闊地,沖宵塔就建在其上,即便還有一段距離,這夜色中的建筑,仍似一個伸手就能觸到天空的高大怪物。</br>  “怎的沖宵塔上不見半點燈火?”苗管家奇怪道,“據說當年修這座塔,是為了鎮住五丈河里的水妖,保來往船只平安,故而即便到了夜間,此塔也要燈火不滅,以示威儀。總之,我在京城住了多久,沖宵塔上的燈火便亮了多久,從未見過今夜這般的漆黑光景。”</br>  “我也記得這地方從未這么黑過。”司靜淵也附和道,“莫不是善男信女們捐的香火錢不夠了,沒錢買燈油?”</br>  “桃夭……”磨牙仰望著沖宵塔,臉色不太對頭,懷里的滾滾也對著沖宵塔齜牙咧嘴,發出不友善的聲音。</br>  柳公子微微張著嘴,自言自語道:“好多啊……”</br>  “是啊。”桃夭仰著頭,“好久沒看到這么多了。”</br>  見他們幾個怪里怪氣的模樣,又說著聽不明白的話,司靜淵扯了扯桃夭的袖子:“你們幾個是否沒見過這么高的塔,這般驚訝?”</br>  桃夭揉了揉眼睛,視線自塔底移到塔頂:“我不是沒見過這么高的塔,我是沒見過這么多的妖怪。”</br>  “啥?妖怪?”司靜淵跟苗管家面面相覷,“除了我懷里這只,哪里還有妖怪?”</br>  “桃丫頭,這兒……什么都沒有啊。”苗管家四下打量,夜深人靜,四周除了他們幾個外,再看不見任何活物。</br>  “你們自然是看不見的。”桃夭的目光落在沖宵塔的頂端,“現在我確定你們是普通人了。”</br>  如果不是普通人,大概也會露出跟他們一樣的表情吧。</br>  九層高塔之上,自底到頂,密密麻麻爬滿了各種款式的精怪,種類之多連桃夭一時間都難以分辨。有成了形的妖怪,如貓妖蛇精蟲怪之流,還有連形狀都難以描述的山精魍魎,全都層層疊疊地“鋪”在沖宵塔上,用各種怪異的姿勢蠕動爬行著。有些力氣不濟被擠下來,落地之后又奮不顧身地爬上去,看樣子是要爭先恐后地往塔頂去。而最麻煩的是,奔著沖宵塔而去的精怪們還在增加。桃夭親眼見著又有幾只小妖怪自對岸而來,一頭撲到了塔上,心甘情愿成為那潮水般的妖物中的一員。</br>  這么多妖怪擋著,再亮的燈火也無法在如此重的妖氣里存活。</br>  磨牙看得起了雞皮疙瘩:“桃夭,這算怎么回事啊?好似附近的精怪都往這這塔上來了!”</br>  “百年難得一見的奇觀呀。”柳公子看著看著居然流口水了,“好像里頭還有老鼠精?!”</br>  桃夭白了柳公子一眼,旋即將孰湖從司靜淵懷里拎出來放到地上,盯著它慌張的臉孔,問:“跟你弟弟有關?”</br>  “應該是。”它很焦急,卻又不敢再往前邁步。</br>  桃夭不解:“這些鋪天蓋地的家伙都是沖你弟弟來的?可你弟弟有什么魅力值得這般前赴后繼?”</br>  它猶豫片刻,道:“最近京城里有不少人喪命,皆是居住在沖宵塔附近的百姓……本是小傷小病,卻無端加重,一命嗚呼。”</br>  眾人心下一驚,立刻想起白天遇到的那些超出正常數量的送殯隊伍。</br>  桃夭沉下臉:“你弟弟做了什么?”</br>  “它……它……”它結巴了半天,終是將所有勇氣都用在了這一句話上,“它馱了一塊陰傀石出來!”</br>  桃夭頓時倒吸一口涼氣,脫口而出:“那東西也是能碰的?!”</br>  它垂頭,十分沮喪道:“怪我……怪我無用,年年月月地拖累了它。”</br>  “陰傀石?”柳公子湊過來道,“可是萬竭山上的陰傀石?”</br>  它點頭。</br>  柳公子頓時露出跟桃夭一樣的表情,還順手向它伸出大拇指:“令弟果然是嫌自己命長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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