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離開了神仙集,洛陽的冬夜便立刻摘下了溫暖熱鬧的面具。寒氣在深重的夜色中游走肆虐,街頭幾乎無人行走,路旁店鋪里的燈火也滅了大半。</br> 走過拱橋,一道人工開鑿的細窄河渠筆直向前,兩側(cè)房舍清幽,垂柳微搖,沿渠直走,最末便是宋年笙住處,不顯眼,不鋪張,一座精巧風雅的朱門小院,若夜色明朗,月色倒映河渠之中時,自拱橋看去,她的家仿如建于月光之上,難怪這宅子叫作明月臺,放眼洛陽,怕也只有這般大隱于市,靜中自帶仙氣的居處才匹配得上她這樣的人物。</br> 下得拱橋,走出幾步,宋年笙終是忍不住停下,對司狂瀾道:“后面的人一直跟著,你不理會?”</br> 說的自然是魏永安,這家伙一路從神仙集跟到了這里,卻始終不說話,就那么不遠不近地跟著,既不想打擾他們又不想放過他們的樣子。</br> 他不說話,司狂瀾也當作沒看見,只管護送宋年笙往明月臺去,一路上連頭都沒有回一次。</br> “隨他好了。我與他素不相識,沒有理會的必要。夜深了,快回去歇息了。”司狂瀾若無其事道。</br> “好歹當了一場對手,怎算素不相識呢,你這脾氣呀……”宋年笙搖搖頭,轉(zhuǎn)身朝立在拱橋上的跟蹤者道,“是魏公子吧?”</br> 見她突然招呼自己,魏永安愣了愣,躊躇片刻后,慢吞吞地走下了橋,站在離宋年笙幾步遠的地方,視線卻始終越過她,只關(guān)注她身后的司狂瀾。</br> 宋年笙笑了笑:“魏公子一路相隨,可有什么事要交代?”</br> “我……我……”他都不敢與她對視,嚅囁了半天,才鼓起勇氣說,“我……我想與先生共飲一場。”</br> “先生?”宋年笙不知他為何突然這樣稱呼司狂瀾,這“共飲一場”更是來得突兀。</br> 司狂瀾轉(zhuǎn)回來,先將宋年笙輕拉到自己身后,方才看著魏永安道:“魏公子,我素來不喜與陌生人共飲,盛情心領(lǐng),你還是早些回去吧。”說著他又看見他懷中抱著的畫,笑笑:“公子既不嫌棄,這畫便送了你,就當我對閣下的謝意。”說罷,便要攜宋年笙離開。</br> “不不……別走!”魏永安著急了,一把抖落開卷起的畫紙,指著畫中神女道,“這真是先生的手筆?”</br> 司狂瀾與宋年笙面面相覷,覺得這位魏公子越發(fā)不像正常人了。</br> “松鶴庭中,魏公子不是與我鄰座?此畫自然是我親手所作,何故有此疑問?”司狂瀾心生戒備,但仍耐著性子。</br> 魏永安聽罷,竟突然喜極而泣,緊緊抱著那幅畫,紅著眼睛哽咽道:“我就知道是伍先生你來了,我等了那么多年,終于等到你了!”</br> 伍先生又是誰?司狂瀾完全不知道他激動的原因,也不想知道,只當世間所謂的天才們,大約都有些異于常人的怪性情吧。</br> “魏公子,我姓司,你該叫我司公子。”司狂瀾冷冷道,“告辭。”</br> 說罷,他再不管魏永安有什么反應(yīng),快速帶宋年笙離開。</br> “魏公子該不是喝醉了酒吧?”</br> “并無酒氣,怕是走了神突然不清醒了。不必理會,莫要與他接近便是。”</br> “可他還站在那兒……”</br> “由他。”</br> 魏永安特別失望地看著司狂瀾果斷離開的背影,一滴眼淚掉出來,落在畫紙上,喃喃道:“那壺酒一直沒有喝呢……”</br> 此時,他那雙原本正常的眼睛里,突然浮現(xiàn)出一層暗藍光華,但很快又消失不見。</br> 他猶豫了許久,想追上去,怕是又膽怯于司狂瀾毫無溫度的拒絕,始終沒有邁出一步,像個找不到方向的孤魂一樣茫然站在原地。</br> 突然,一陣刺耳的笑聲打破了四周的寂靜,松鶴庭那三個無聊的公子哥如蒼蠅一般冒出來,將魏永安圍在中間,其中一人指著他懷中的畫,陰陽怪氣道,“我說魏公子啊,輸了就輸了吧,哪至于把人家的畫都卷走,還一路跟蹤糾纏不休的。”</br> “可我們遠遠瞧著,人家司公子像是根本不搭理你呀,哈哈哈。”</br> “行了行了,別的不說,咱們今天來就是照著規(guī)矩,來幫松鶴庭的老板取回神女圖的,把畫給我們!”</br> 明眼人一看便知,幫忙取畫是假,借機欺負這個無論他們?nèi)绾瘟w慕嫉妒恨也永遠都成為不了的天才,才是此行最大的目的。</br> 魏永安本就瘦弱,被這三人一圍攻,更是縮成了小小一團。他不說話,只緊緊抱著畫,恨不得把它揉到自己的皮肉里似的,無論他們說什么,也不肯交出去。</br> “你這小子,老實交出來便罷,別惹我們動手!”</br> “呵呵,你這身板挨得住幾拳?萬一不小心傷了手,你往后還拿什么去當天才?”</br> “趕緊交出來,別磨蹭了!”</br> 面對越發(fā)明顯的惡意,魏永安干脆蹲了下去,把畫緊緊護在心口,哪怕立刻被打死也不肯交出去的決然模樣。</br> 那幾個人大概是沒料到威脅竟然毫無用處,這單薄得風都能吹走的少年竟跟一塊無從下手的石頭一樣,一動不動蹲在那里。</br> 三個人反而沒了轍,真下狠手,打壞了人還得吃官司,不劃算。正無計可施時,其中的矮個子忽然從腰間取出一把銀光閃閃的匕首來,壞笑著對同伴使了個得意的眼色,旋即俯身一把揪住魏永安,刀尖對著他,大聲道:“拳頭不怕,刀子也不怕?”</br> 另兩人簡直想給他鼓掌助威,有匕首在,尋常人尚且忌憚幾分,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子想必更是招架不住的。</br> 魏永安緩緩抬頭,視線與明晃晃的刀尖撞個正著,他怔住,整個人真如石頭一般僵住,連呼吸都停了。</br> 持刀者以為自己的恐嚇終于起了作用,朝同伴擠眉弄眼,心想一會兒就算拿到畫了,也要再好好嘲弄他一番,誰讓這小子總是占盡風頭。</br> “交出來!”他晃了晃匕首,“再不從,仔細你那標致的小臉掛個彩!也別指望這時候有人來救你!也不看看周圍,連個鬼影都沒有,今兒就算殺了你,也沒人知道是誰干的!”</br> 話音未落,他整個人連帶他手里的匕首,一起飛了出去,在地上摔了個眼冒金星。另外兩個還沒回過神來,便覺一陣冷風掃到臉上,等到清醒過來時,三個人已經(jīng)歪歪斜斜在地上疊成了三只有氣無力的癩蛤蟆。</br> 桃夭收回腳,冷冷瞪著他們:“這兒是沒有鬼,可是有你姑奶奶我呀!”</br> 柳公子從她身后走出來,橫抱著手臂道:“都說了你腳力不夠,踹得太輕,還是得我來。”</br> 司靜淵又從柳公子身后冒出來:“不不,這種事還是我最擅長呢!”</br> “你們……你們是哪里來的匪類!”持刀之人摔得最重,推開兩個壓住自己的同伴,齜牙咧嘴坐起來。</br> “哎喲,看著面熟……”</br> “不就是松鶴庭里,他們坐我們隔壁桌嗎!”</br> “原來姓魏的還有幫手!給我上!跟他們拼了!”</br> 狠話歸狠話,到底是一幫庸才,桃夭那一腳雖比不得柳公子跟司靜淵的力道,卻也能讓他們好一陣子站不起來。三人跟看傻子一樣看著地上的齷齪之輩,桃夭甚至打了個呵欠。</br> 磨牙跑到魏永安面前,著急地問:“魏施主,你怎樣了?”</br> 魏永安仍舊抱著畫,卻像聽不見似的,也不看他,一雙眼睛只死死盯著那把掉在他面前的匕首。</br> “魏施主?”磨牙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可是傷到哪里了?”</br> 魏永安還是沒有反應(yīng)。</br> 滾滾好奇地往魏永安身上嗅來嗅去,片刻間竟又炸了毛,嗖一下跳到磨牙身后,一口叼住他的衣裳使勁往后拖。</br> 與此同時,方才消失的暗藍光華又從魏永安的眼眸里散出來,瞬間淹沒了他的一雙眼睛,此刻在他臉上的,只是兩個異光涌動的藍色窟窿,不光是眼睛,魏永安整個人都冒出了陰森冰涼的藍光。</br> 磨牙嚇得連退幾步,差點摔倒,大叫:“桃夭!魏施主變色了!!”</br> 桃夭猛回頭,見此情景,不禁暗叫一聲:“壞了……”</br> 不待他們有所行動,只見那魏永安突然仰起頭,發(fā)出了犀利的嘯叫,其聲之震撼,竟仿佛連周遭的空氣都被擠壓變形了,再看,無數(shù)藍黑之氣如毒蛇般自四面八方涌來,竟一鼓作氣悉數(shù)鉆進魏永安口中,而他的身體也在此刻迅速膨脹起來,從衣裳到皮肉都似被那層鬼火似的藍光融盡了,頃刻之間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的,只是一個身量巨大,渾身上下只是一層半透明藍光的人形怪物。</br> 司靜淵大驚:“這是何物?”</br> “妖怪。總之不可再觸怒它。”桃夭咬牙警告。</br> “狹怪……原來這么大一只啊?”磨牙緊緊抱著滾滾,躲在桃夭身后不敢亂動。</br> 柳公子皺眉:“怎會這樣,說變就變了。”</br> “那幾個傻子,他們方才一定觸到了狹怪的逆鱗。”桃夭憤憤朝那三個傻子那兒一看,幾個人早已口鼻流血昏死過去,必是狹怪那一聲吼叫震傷了這幾個凡夫俗子,也好,換了她也會將他們打個人事不省。</br> “這么大一只,我怕我一口吃不下去……”柳公子為難道。</br> “誰讓你吃它了!”桃夭瞪他,“不是早說過了,狹怪歸根到底都是一口怨戾之氣罷了,得溝通,得順了它那口氣,才有機會引它到狹口!”</br> “可它并不想搭理我們的樣子……”磨牙拽了拽桃夭的袖子,害怕地朝那龐然大物努努嘴。</br> 但見這狹怪根本不將他們幾人放在眼里,徑直往明月臺方向緩緩走去,幸而它的身軀不是實體,不然所過之處,只怕樹倒墻垮,房舍人命皆難保。</br> “這妖怪……”司靜淵眉頭一皺,“我看它身子雖大,似乎并無大作為?”</br> 也是活該他烏鴉嘴,這話音未落,眾人眼前突然一亮,頭頂明明還是黢黑的夜空,眨眼間光線耀眼,與白天無異,再看四周,雖然景致未變,卻無端端出現(xiàn)了好些個男女,面目雖正常,通身也呈半透明狀,他們仿佛看不見周遭真實的情況,只是自顧自地說話聊天,甚至還擺出買賣東西的模樣,盡管面前什么都沒有。</br> 而此刻,包括桃夭在內(nèi)的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術(shù)一般突然停止了所有動作,莫名的壓迫感自四面八方而來,將他們緊緊裹住,剎那間,不但五臟六腑被擠壓得難受,連氣都要喘不上來了。</br> 好在這種“靜止”只在他們身上停留了一霎,桃夭喘出一口大氣,用力扭了扭身子,這才完全擺脫那股試圖壓制她的力量,其他人情況也差不多,一頭冷汗后恢復(fù)了正常,彼此的眼神交流中似乎都還不確定方才的體驗是錯覺還是當真被什么東西冒犯了。</br> 磨牙有些恍惚地問柳公子:“剛剛……是有什么東西摁住我們了嗎?我好像根本動不了。”</br> “你們也有這感覺?”司靜淵大力甩了甩手臂,心有余悸道,“像把我塞進一個比自己還小的瓶子里似的。太嚇人了……”</br> “這些……是什么玩意兒?”柳公子都顧不上跟他們交流,眼見著幾個“小孩子”舉著撥浪鼓從自己身體里穿過去,一溜煙跑到河渠上,如履平地。</br> 磨牙哆嗦著打量他們:“他們的裝扮像是……幾百年前的唐時衣裝?”</br> “你看那邊!”柳公子指著拱橋,原本好好的橋上,竟突然冒出一棵參天大樹,也是半透明狀,而他們腳下的石板路也有一小部分變成了帶暗紋的方磚,連河渠兩旁的房舍也部分變成了另一種模樣,變化的部分雖透明,還能看見本貌,但越是如此,這種仿佛兩個世界被胡亂疊在一起的情景便越是詭異。</br> “怎么會這樣?”司靜淵用力揉揉眼睛,再看,還是詭異之景。</br> “難怪連我們都差點被壓住了……”桃夭看向四周,冷冷道,“此為雙世之像,原來這狹怪的本事是這個。”</br> 其余幾人俱是一驚。</br> 桃夭望著那緩緩移動的狹怪,說:“現(xiàn)在出現(xiàn)的另一個世界,應(yīng)是狹怪心頭所念之地。不加阻止的話,一旦狹口中出來的怨氣被它全部吸到體內(nèi),它的力量便告完整,在它的身軀由虛變實之際,也意味著被它念想出來的世界也會變成真實的存在,而原本真實的洛陽城反而會由實變虛,連同生活在這座城池里的所有活物也會是同樣遭遇。”她略略盤算一下,又道:“若它念想出來的只是一條街一間房子還好,照此時所見,我看它心中牽念的只怕是一整座城池,運氣再壞點,說不定是整個天下……”</br> 雖然不能完全明白,但桃夭說的每個字都十分嚴重的樣子,司靜淵小心問道:“那……那意味著什么?”</br> “意味著狹怪念想出來的世界有多大,現(xiàn)實中就有多大的地盤會被覆蓋,按最壞結(jié)果來看,所有被重疊的現(xiàn)實世界都會被狹怪帶來的世界‘吃掉’,包括里頭的所有活物。等到這個世界完全被這片本為虛像的世界吃光取代之后,這個看似真實的‘新世界’卻也擺脫不了終是虛幻的本質(zhì),最后也只能在這混亂的時空中化為混沌。這雙世之象,說白了就是個兩敗俱傷誰都落不下好的倒霉又罕有的現(xiàn)象。”桃夭說著,走到那三個傻子身邊,踢了他們一腳,那三個家伙卻絲毫沒有動彈,仿佛長在了地上,連表情都凝固不變,“此象一出,兩個本不該重疊的世界硬碰之下產(chǎn)生的巨大的扭曲之力,會壓制住其中所有活物,令其不可離開原地,我看此時,洛陽城乃至更遠的地方,所有尋常人都跟他們?nèi)齻€一樣了。”</br> 磨牙聽了,看看自己又看看大家:“可是,為何我們只被困剎那?”</br> 桃夭笑笑:“在場各位有哪個是尋常的普通人?不過也莫要高興,如今雙世之象初現(xiàn)而已,等到它越來越真實,力量越來越壯大,就輪到我們變木頭人等死了。”她看看四周,忽然認真起來:“所以你們現(xiàn)在走還來得及,趁狹怪還在積蓄力量,跑到它影響之外的地方,你們就安全了。此事因我而起,我會處理。”</br> 柳公子頓時冷笑出聲:“我走倒是無妨。只是你那腳力,哪能把那么大個妖怪一腳踢回狹口,不還得指望我。”</br> “我也不走,我又跑不快。”磨牙抱緊滾滾,堅決地跟柳公子站在一起,“莫趕我!”</br> 桃夭一愣,搖頭一笑:“反正實話我告訴你們了,走不走隨意。”</br> 司靜淵壓根兒沒去想跑路的事,只一臉焦躁地問:“所以你意思是,這只怪物光靠想出一個世界,就能靠這個想出來的世界吃掉我們的世界,包括我們?吃完了之后它自己也會消失,只剩下一只什么都沒有得到的大妖怪跟一片空白之地?并且這個被帶來的世界已經(jīng)開始亂來了,比如此刻已有許多普通人被怪力壓制到不能動彈,無法逃命,只能接受一起消失的結(jié)果?”</br> “差不多。”桃夭點點頭,“好在現(xiàn)在才剛剛開始,我們還有時間,起碼我們還能跑能跳。不論受狹怪影響的范圍有多大,它力量的來源只有一個。只要在狹怪變虛為實之前將它帶回龍城院的狹口之中,由它而來的世界自會灰飛煙滅,洛陽城當可逢兇化吉。”說著,桃夭一拳擊在自己手心,“可恨不知這狹怪最初的來歷,照現(xiàn)在看來,只知它的主人應(yīng)是幾百年前的人物,或是別的玩意兒。”</br> 司靜淵聽得著急,跺腳道:“不管怎樣,我瞧它分明還是放不下瀾瀾,你看它一直往明月臺去了!不成,我得趕緊去找瀾瀾!哎喲,瀾瀾可千萬不能變成木頭人吶!”</br> 司狂瀾?</br> 桃夭心下一驚,忙跟著司靜淵追過去。</br> 可是,狹怪還沒走到明月臺,便停下了腳步。</br> 一眾人朝前一看,那河渠盡頭,明月臺門口,不知幾時多了個人,手握長劍,姿態(tài)從容——司狂瀾面無絲毫畏懼,仍是清清冷冷的神情,看狹怪的眼神跟看街頭隨便一個不討人喜歡的人類一樣。</br> 眾人松了一口氣,之前的擔心也是多余,連司靜淵都好好的,比他還不正常的司狂瀾又怎會變成木頭人。</br> 司靜淵小心翼翼繞開狹怪,飛快跑到司狂瀾身旁,急急道:“這妖怪是魏永安變的!它還要吃了洛陽城!桃丫頭說什么要把它送回龍城院的什么口里頭才能解這場危機!不然連我們都會消失的!”</br> 司狂瀾淡淡道:“我已知魏永安并非人類,方才與他拱橋說話時,便見他眼中有陰藍之光一閃而過。怕嚇著年笙,我方不動聲色,將她安頓好之后才得了空閑出來會一會他,倒不承想片刻之間他已成這般模樣。”</br> 桃夭聽了,也顧不得計較他對宋年笙的處處照顧了,只慎重說:“提醒一下你,不能對它下狠手,不然它體內(nèi)的邪氣一旦全部爆出,狹口關(guān)不關(guān),離它最近的洛陽城都得完蛋。”她又壓低聲音道:“如今我們唯一的機會,是它對你似乎特別上心,這妖怪來自活物在世時的一口怨戾之氣,你多半就是平息那口氣的關(guān)鍵。你試著多跟它聊聊,它說什么你都答應(yīng),只要能將它引到龍城院的狹口,什么都好說!”</br> 司狂瀾看她一眼,普天之下怕也只有他能在最短時間內(nèi)從她匆忙的講述里理出事件的大概脈絡(luò)。</br> 他略一思忖,將長劍放到地上,赤手空拳朝狹怪走去。</br> 見司狂瀾走過來,狹怪的面容竟有了變化,只有一對窟窿一張勉強叫嘴的裂口的臉上,居然露出一絲憨笑,喉嚨里也發(fā)出含混低沉的聲音:“伍先生……”</br> “抱歉,我說過了,我姓司,不是你要找的伍先生。”司狂瀾鎮(zhèn)定道,“若你信得過我,我倒可以帶你去找伍先生。”</br> 在場眾人包括滾滾都想給他鼓掌了,腦子轉(zhuǎn)得真快!</br> 但狹怪似乎根本不聽他的,還是自顧自地喊著:“伍先生……”</br> 司狂瀾耐著性子道:“我認識一位伍先生,就住在離此地不遠處,要不你隨我去看看?”</br> 它卻還是定定地看著司狂瀾,繼續(xù)叫他伍先生。</br> 再這么耗下去情況可不妙,司狂瀾想了想,也不管它意見如何,干脆徑直往前走去,既然魏永安都能不屈不撓跟他一路,那么這個怪物應(yīng)該也會,既然如此他便做一回誘餌,引狹怪至龍城院再說。</br> 在場所有人都是這個思路,此刻哪里去找比司狂瀾更有效的誘餌!眾人心頭無不捏了一把冷汗,司狂瀾若能成功,后頭的事就太簡單了,就是比腳力罷了。</br> 這個狹怪,看起來高大兇猛,但并不太聰明的樣子……</br> 可是,所有的期望都在一瞬間被擊得粉碎。</br> 司狂瀾才走出幾步,那狹怪便出人意料地一吸氣,司狂瀾整個人頓時離了地,被一股怪力朝狹怪心口吸去,轉(zhuǎn)眼便緊緊貼在它心口處,它還伸出雙手狠狠抱住司狂瀾,在它用力的按壓下,司狂瀾如沉流沙,大半個身子迅速陷入它心口震蕩出來的一股漩渦般的光流之中。饒是如此,他依然面不改色,只大吼一聲:“你們不要過來!”</br> 沒用,桃夭老早高高躍起,唰一下貼到狹怪心口,一把抓住司狂瀾的手腕,咬牙道:“憑什么聽你的,我偏要過來!”</br> “你……”只剩肩膀以上還在外頭的司狂瀾想甩開她,奈何已動彈不得,陷入狹怪的身體驟然重若千鈞,不要命地拉著他下沉。</br> 同時,桃夭的手也抽不出來了,大半個胳膊已隨著司狂瀾一同陷進那漩渦之中。</br> 柳公子正要沖上來,卻被桃夭厲聲喝止:“不許過來!三個時辰后我們沒有出來,你們有多遠跑多遠,以后逢年過節(jié)多給我燒點好吃的。”</br> 話音未落,桃夭只覺眼前一黑,身體如落葉般滑到一處無邊無際之地,使不出半分氣力,看不見聽不到,無法確定呼吸是否停止,唯一真實而確切的感覺,是她一直抓著另一個人的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