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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虛耗(1)

    她點頭,說:“是我自小一起玩耍的鄰居,為人厚道。我爹年前回老家探視時,他家來提了親,兩家人一拍即合。”</br>  “沒有半分不情愿?”他又問,“若有,我可為你作主。”</br>  她趕緊搖頭:“絕對沒有!嫁他為妻,必不委屈我。”</br>  “好。回頭我讓苗管家備一份薄禮,主仆一場,算是司家贈你的嫁妝。”他面上微有笑意。</br>  她受寵若驚道:“這……這怎么是好!二少爺不用的!”</br>  “你知我在家中說一不二的。”他看著她,不怒自威。</br>  她捏著手指,忙起身道謝。</br>  “既是你約我來,何必緊張至此。”他笑笑,起身看看四周,“一起走走吧,秋色雖不及春景,但清夢河的風光還是可以賞一賞的。”</br>  她愣住。</br>  “不愿隨我去?”他回頭。</br>  “去去!我去!”她拼命點頭,趕緊跟上去。</br>  來司府十年,竟無一日仔仔細細地將這片名為清夢河的地方觀賞過,竹林有多寬,石橋有多長,橋下的河水有多清,她都不清楚。</br>  他領著她沿著竹林里蜿蜒的小徑慢慢前行,一路上十分隨意地問一些家常話,比如她老家何處,在司府這些年呆得可還習慣,喂馬時有無遇到趣事等等。</br>  他說的話越多,她的心就越安穩,兩人之間尷尬的氣氛也逐漸淡去。</br>  她也越發自然起來,好像自己從來不是個啞巴,說話比剛才順暢多了。</br>  她跟他講每匹馬的性格,偷笑著說誰誰最愛偷吃同伴的草料,誰誰長得最肥脾氣還不好,說得神采飛揚,仿佛要把十年來沒有說過的話一股腦兒都說給他聽。</br>  他時不時插嘴表示驚訝或者好笑,一點都不敷衍她。</br>  中午,她提醒他該回去吃飯了。他卻把她領到河邊,用竹竿叉了兩條魚,還捉了幾只螃蟹,然后吩咐她回去取火折子來,直接在河邊生火烤魚蟹。</br>  她詫異于他的行為,身為司家二少爺,可不該是這樣一個抓魚摸蟹的糙漢子。</br>  他卻若無其事,還問她烤出來的魚肉香不香。</br>  雖然燙了嘴,她還是歡天喜地地吃完了他給她的所有食物。</br>  “醉后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他看著河水說道,“也不知是那詩人看過這條河才寫下這樣的句子,還是這個地方隨了這首詩。”</br>  “滿船清夢壓星河……”她跟著念了一遍,然后就笑了,“二少爺,雖然我不懂詩詞歌賦,但這句話寫得真漂亮。”</br>  “你喜歡?”他看著她,“那你的嫁妝里,我多替你備一本詩集。”</br>  “好呀!”</br>  午后的太陽終于爭了一口氣,從云層后露出大半個臉來,照得竹林蔥翠異常,河水波光粼粼。</br>  原本無風的天,不知哪里來了一陣大風,吹得竹葉紛紛而落,天水之間,翠葉如雪飛旋,美不勝收。</br>  她激動得幾乎跳起來,情不自禁地抓著他的袖子說:“二少爺你看你看,我就知道竹葉落下來的樣子一定很好看!”</br>  他笑,伸手接住一片竹葉,說:“確實好看。”</br>  她高興地哼起了歌,哪怕五音不全她也想唱出來。</br>  今天,比夢還還美好。</br>  不遠處的竹林里,桃夭收回手掌,松了口氣,又看了看身邊的竹子,不滿道:“你們的葉子也長得太結實了吧,費我那么大力才給吹下來,討厭!”</br>  然后,她又朝河邊那兩人看了一眼,撇撇嘴,轉身離開了。</br>  清夢河邊的美夢,今天只屬于丁三四。</br>  始終是到了分別的日子。</br>  丁老頭最后向桃夭囑咐了養馬的種種細節,桃夭忙不迭點頭并表示感謝。</br>  這次回去,他們不用坐驢車,苗管家說二少爺讓他們挑一匹馬回去,加上他送的嫁妝,丁老頭真是千恩萬謝笑得合不攏嘴。</br>  馬場的圍欄邊,丁三四給了桃夭一個擁抱。</br>  今天,以及以后,她又是那個不能說話的丁三四了,但一點都沒關系,因為曾經有一天,她把一生中最想說的話,都說給那個人聽了。</br>  桃夭拍拍她的背道:“以后好好過日子啊,百年好合,三年抱倆!”</br>  她笑著瞪了桃夭一眼,拉過她的手寫道:“謝你的藥。”</br>  桃夭笑而不語,抱歉這是個謊言,我并沒有能讓你能說一天話的靈藥。</br>  “你很厲害。”她又寫。</br>  桃夭哈哈一笑,旋即又看了看往馬車上搬東西的丁老頭,說:“你以后又要回那個村子了,聽說你們那兒有一座很大很大的山。”</br>  她點頭,眼中滿是懷念,還在桃夭手中寫下:“很美!”</br>  “那么大的山,說不定藏著妖怪呢。”桃夭眨眨眼,“不知道你有沒有機會遇到。”</br>  她想了想,然后認真寫下:“我見過!一個雨天。去拜祭我的小姐妹時。”</br>  桃夭一笑:“真的呀?你不怕?”</br>  她也笑,寫:“圓的,小的,生病了,可愛,不怕。”</br>  “好吧,我相信你見過一個可愛的小妖怪。”桃夭最后抱了抱她,“保重了。”</br>  “照顧好這里。”這是丁三四給她的最后一句話。</br>  司狂瀾沒有出現,正如丁三四回到了本屬于她的生活,這個男人也回到了不喜見人的老樣子。屬于會笑會烤魚的二少爺與會說話的喂馬姑娘的那一天,從此便只是一個藏于記憶的禮物了。</br>  對這兩個根本不在一個世界的人而言,這樣的離別很圓滿。</br>  當馬蹄聲帶著丁家父女遠去之后,桃夭走回那棵樹下。某根樹丫上,躺著那個長著白毛與翅膀的小妖怪。唯一的不同是,它的身軀比之前小了很多,如今只得一個成年人的拇指頭大小。此刻它在睡覺,小聲打著呼嚕。</br>  那天,它跟桃夭說,沒關系的啊,修行沒了我還可以繼續修行啊,我是妖怪,時間很多,但她不行,只不過想跟一個人說說話罷了,何必讓她留遺憾。</br>  百年修行,換她一天歡喜。</br>  嗯,你開心就好。</br>  尾.</br>  “你說云陽?”柳公子一邊摘菜一邊說,“就是那種住在樹上,會學人說話讓人誤以為是樹在說話的小妖怪?”</br>  桃夭點頭:“準確說,這種妖怪本身就是從上了年歲得了天地之靈的老樹身上長出來的,即便成了妖怪能四處游走了,它們還是習慣棲居在樹上。以前有個修道的家伙寫過一本書,說‘山中有大樹,有能語者,非樹能語也,其精名曰云陽,呼之則吉。’,其實云陽附在樹上裝人說話,不過是為了嚇跑它們認為的敵人罷了,它們這種小妖怪也只會這一種防身術了。”她頓了頓,一本正經道,“‘山中老樹,易生云陽,白毛有翼,擅人語,性和善,春盛而秋乏。捉之入藥,可治失聲之癥。’,這是咱們的那個東西說的。”</br>  “既是這般微小的妖怪,卻甘愿舍棄百年修行,只為附在丁姑娘身上,以妖力使其擺脫身為啞女的宿命,即便只得一天,也甚是讓我欽佩啊。”磨牙感慨道,“桃夭,你一定要帶我去看看它,我要當面向這么善良的妖怪表達我的敬意,我愿意為它誦經三日!”</br>  “不要!”桃夭斷然拒絕,“你念經才會煩死它。根本不用管它,只要讓它在樹上再呆個幾十百把年就好了。不過這種蠢妖怪,即便再修煉一千年,誰知道哪天又會為一個給它一把傘的人自毀修行。唉唉,別說它了,晚上吃啥?”</br>  “你連一個子兒都沒帶回來,還好意思吃飯?”柳公子冷哼一聲,“你上回不是說司府的飯好吃得讓你痛哭流涕嗎?咱家的飯不適合你了。”</br>  “上吊也要喘口氣啊!我十天才能休一天回來看你們呀!”桃夭瞪他,“再說也還沒到發工錢的日子,你知不知道我靠養馬來養你們有多累!”</br>  正說著,院子里傳出混亂的雞叫聲,磨牙頓時彈起來,急道:“滾滾又在捉雞了!”說罷便一溜煙沖出去處理他的狐貍了。</br>  “小和尚還是很活潑啊!我不在的時候,你們的日子過得也還蠻開心嘛。”桃夭笑瞇瞇地看著院子里雞飛狐跳和尚追的熱鬧景象。</br>  “少來,明明該你飼養小和尚的,現在扔給我。不好意思,這件事我已經記下來了。”柳公子冷笑,“離一百件事可不遠了。”</br>  “行行,你那一百件事先放放,我有個事倒真要拜托給你。”桃夭湊過去,小聲道,“替我查查司府的底細,他家兩位少爺的背景野史緋聞統統不要放過。”</br>  柳公子慢條斯理道:“呵呵,你身在別人家里都搞不清楚?”</br>  “少廢話!讓你去就去!”她抓起幾根菜葉砸他身上,然后托腮作相思狀,“難得讓我遇到個寬肩細腰大長腿子的人間絕色,不調查清楚怎好下手!”</br>  柳公子甩給她一張冷漠臉:“這么快就換目標了?不要你的雷神大人了?”</br>  “雷神大人在天上,司家少爺在地上,不沖突啊。”</br>  “不要臉……”</br>  “喂!你都喊我相公了,現在可是相公我辛辛苦苦在外掙錢養你跟小和尚咧,說話不能客氣點啊!”</br>  “好的相公,奴家這就去為你準備晚飯,爭取一頓吃死你!”</br>  “我死了你守寡好可憐的!”</br>  “阿彌陀佛,你們兩個在說些什么呀……就不能端莊一些嗎?!”</br>  “先讓你的狐貍端莊起來好吧!”</br>  “桃夭你……”</br>  簡陋的房間里,轉眼又是濃濃的火藥味,不過,這就是桃都三人組的常態嘛。至于在帝都的新生活,應該會越來越熱鬧,等著瞧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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